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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羞赧地捂住她的嘴,「京中不比北關,你小心說話。」

語寧掙扎的間隙,驟然盯住我的唇,「姐,你嘴怎麼了?」

紅霞從耳根攀至腮面,我含混道:「沒什麼。」

「腫了?」語寧打量半晌,臉上瞬間變得難堪,下一刻咆哮道,「他親你了,他敢親你!」

我整個人像燒熟的蝦,拽著要殺靳以安泄憤的語寧回了將軍府。

當夜,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因為戰事以外的事,失眠了。

我曾經無數次祈禱命運垂憐。

這一刻,終成現實。

次日,我照舊去找靳以安,發現明儀王府前排起來長長的隊。

我腳步一頓,拉住旁邊的小廝問:「這是幹什麼?」

小廝忍俊不禁,「回侯爺,聽說隻要獻上一碗雲吞面和一個香吻,就能得到世子爺青睞。」

我看向那頭,鶯肥燕瘦,百花齊放。

都是容貌昳麗,青春正好的姑娘。

自是比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好千倍萬倍。

我默默收起手中的香囊,愣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突然,朱紅的大門一開,石竹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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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對門前的姑娘們作一揖,慢慢道:「諸位小姐,世子爺說了,雲吞面得有,香吻也得有,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手上得沾過蠻子的血,腳曾踏過北關的門,耍得了長槍,降得住烈馬,對我家主子愛答不理還能讓他死心塌地。」

此話一出,人群中傳來一陣噓聲。

「這哪裡是娶妻,這是娶活閻王吧?」

「您直接去侯府提親算了。」

瞬間人如鳥獸散,隻剩下我孤零零站在門前。

石竹親自下階來迎,「侯爺請,我家主子等著呢。」

我一路穿過回廊,推門進院,還沒站穩,一雙手驀地從身後環來,將我拉進懷裡。

「你怎麼才來?」

「我剛起就來了。」我辯駁。

靳以安說:「我想了你一晚上,沒睡著。」

這一句話說得我羞赧不已,他從不吝於表露心跡,把最熾熱、最無法拒絕的感情明明白白袒露在我面前,讓我的怯懦無所遁形。

半晌,我吞吞吐吐道:「我也是。」

我從袖中掏出繡好的香囊,針腳凌亂,圖案也十分糟糕,還沒說什麼,便被靳以安一把搶過去。

「這個我定了,往後可不許再送給ṱüₕ別人。」

「好。」

隔日,明儀王府的人上門提親。

三四箱聘禮擠滿了將軍府的院子,甚至排到了街上。

同時,宮裡的賞賜在府前堆得滿滿當當。

聖上下旨:朕以國禮嫁股肱之臣,願二人締結良緣,永結同心。

這是給我最高的禮遇。

陽春三月,我穿上嫁衣,坐在高高的駿馬上,以溫仕寧的身份,風風光光地嫁給靳以安。

靳以安曾說:「你是天上的鷹,該翱翔於九天之下,尋常閨閣關不住你,我娶你,不要八抬大轎鎖你翅膀,而是贈你馳騁山河的自由。」

在鑼鼓歡慶中,靳以安調轉馬頭,對我伸出手。

這一年的春光正好,牆頭的合歡投落一片暗影。

我抬手抓住了夢中的少年。

千帆歷盡,願山河永固,與君白頭。

(正文完)

【番外】

鎮北侯出徵是在四月。

楊柳依依,白絮遍野,北地蠻子殘餘作亂,隻需鎮北侯前去坐鎮收尾,一來一回約摸半年。

滿朝文武都認為,這是件好事。

鎮北侯去北地溜達一圈,今年北地百姓的收成就穩了。

隻有靳大人,與鎮北侯分別前一刻,還濃情蜜意,鎮北侯的兵馬剛消失在路口,他臉色便由晴轉陰。

作為聖上愛臣之一,靳大人如今身兼數職,其一便坐在御史臺,動輒以參人為樂。

自那日起,朝中人人自危。

但凡支持鎮北侯去北地的大臣,無一幸免。

他仿佛殺紅了眼,大事小事,都給搜個底朝天,轉日變成奏折,躺在聖上案頭。

聖上樂見其成,一月之內,朝中風氣清肅,牛鬼蛇神都安分了。

至於剩下的時間,靳大人一頭扎進書房,給愛妻寫家書,一天一封,有時兩到三封。

又是一個雨夜,靳以安坐在案前,燈油過半,燭火昏黃。

石竹站在廊下輕聲提醒:「爺,該睡了。」

「有回信嗎?」

「沒有。」

靳以安沉默半天,突然在屋裡走了兩圈,問:「派人去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竹石眼角一抽,「前些日子侯爺說了,江水衝垮了良田,她要在壩上待些時日。收不到信很正常。」

這些靳以安更焦慮了,「江水泛濫,如猛獸出籠,她去那幹什麼?北地的官都死了嗎?」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竹石突然出聲:「來信了。」

靳以安打開門,一把搶過尚未拆信的鴿子。

回到桌前,眼神漸漸溫柔,動作輕緩地抽出信卷,視若珍寶地展開來。

是熟悉的字跡,一撇一捺,磅礴壯麗。

「展信佳,我至壩上約摸數日,見百姓流離,哀鴻遍野。著人細細勘探,略尋得一二貓膩,總督指揮使趙鉤行跡詭譎,或可一查。事關重大,暫秘而不宣,回京再議。」

靳以安支頭,在字裡行間細細品讀兩三遍,心中甜蜜之餘,略騰起一絲失落。

這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哪裡是家信?連地方問候的折子,還知道問句好。

可恨她遲鈍,連個「想」字都不說,不知道瘦了還是胖了。

燈油噼啪跳動了一下。

風突然吹至案頭。

掀開原本粘在一起的信紙。

靳以安突然頓住,喜色上頭。

還有一張!

慢慢揭開下面那層,他才看兩個字,騰地起身,撞翻了一旁的花架。

瓷片迸射,在深夜中格外清脆。

石竹闖進來,卻見他家大人赤腳往外跑。

「侯爺怎麼了?」他一驚。

靳以安臉色煞白,語無倫次,「壞了!快點備馬!那壩上去不得!」

一張紙貿然撲在竹石臉上。

他揭開一看:

「另有一要事告知於你。我數日食不下咽,尋一醫館,才知腹中已有靳家血脈。知你擔憂,我已修書一封,送回京城,向聖上告假,不日回京。念你,妻,仕寧。」

等竹石回過神,靳以安已經不見蹤影。

石竹後知後覺,大喊一聲:「王爺,王妃!大事不好了!」

說完,也跟著衝出去。

北地恰逢數日大雨,終日被褥潮湿。

溫仕寧今日吃的不多,半夜額頭突突疼起來。

大抵是有孕了,身子吃不得苦,白日議事時困頓,被趙鉤鑽了空子,以往她倒不會為此生悶氣,如今卻煩得很,情緒極不穩定。

她翻了個身,觸及湿涼的被褥,不禁貪戀起靳以安的溫度來。

她和他真正意義上的同床共枕,也就一個月。

靳以安不是耽於女色之人,那一個月,卻給她折騰夠嗆。她積攢多年,羞於示人的疤痕,被靳以安盡數記在心裡。

他說,美人在骨,以山河功勳為妝,蓋過天下一切殊色,他取這人間獨一份的美人,是幸。

明明是哄人的酸話,卻被溫仕寧記在心裡,在無人的深夜,一字一句咀嚼個遍。

父親曾搖頭坦言:「溫氏出情種,我對你娘是,你對靳以安亦是。但願他能一心一意待你如初。」

溫仕寧沒想過以後。

正如她不曾期待自己能壽終正寢。

馳騁沙場的將軍,哪有壽終正寢的呢?

如果能和靳以安走下去,她願意試一試。

次日,她睡到日上三竿,一開門,跟院子裡的靳以安四目相對。

她沉默了半晌,「砰」地關上門,慢吞吞走回床邊,覺得自己沒睡醒。

轉瞬,門就被人推開。

靳以安衝過去,一把抱起溫仕寧,栽進帳子裡。

二話沒說,先索了個吻,綿長到溫仕寧徹底清醒,推了他一把,靳以安才撒開,板著臉道:「知道理虧了,懷著我的孩子跑壩上去,得家法伺候。」

溫仕寧的心裡,慢慢被柔情蜜意盈滿,勾勾靳以安的手,笑起來。

「你還笑!」靳以安反手捉住溫仕寧的手腕,咬牙切齒道,「你知道趙鉤是什麼人嗎?你敢招惹他?」

溫仕寧心情好的時候,會笑眯眯地看人,許是常年寡淡,一笑,便如那井裡的彎月,勾得靳以安非得去撈一撈,親近一番。

他覺得任何人都不如自己有一雙慧眼。

溫仕寧的腰是最細的。

因常年徵戰,線條流暢美麗,她的四肢一點贅肉都沒有,像在山間舉止優雅的麋鹿。

他也並不想讓人看見,強烈的獨佔欲在每次他與她溫存時,到達頂點,一想到他媳婦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他便吃盡飛醋。

如今也是。

聽聞趙鉤今日面對面坐著與溫仕寧說了好一會子話,靳以安在心中狠狠記了一筆,面上卻不顯山露水。

溫仕寧以為他真生氣了,湊在他耳邊說:「你要怎樣才能消氣?」

靳以安滿肚子壞水,板著臉道:「需得你求我。」

溫仕寧也願意哄著他,紅著臉道:「求夫君饒我一回。」

靳以安哪裡聽過她用這個腔調說話,婉轉纏綿,勾得他三魂少七魄,眼神暗沉沉地盯著溫仕寧,「你從哪學來的?」

溫仕寧豈會承認,這是她營下的兵吹噓自家媳婦如何如何粘人時,她偷聽學來的。

莫非過於怪異?

她覺得有些難堪,推推靳以安,「罷了,起……」

驀地,靳以安吻住她,發了狠似的磋磨,「繼續說,我愛聽……」

北地因靳以安的到來掀起了不小的波動。

趙鉤留了個心眼,言談間再也不敢輕視溫仕寧。

靳以安則徹底替代了溫仕寧的位子,日日在壩上監工。

到了月底,壩修好了,也該回京了。

靳以安備了馬車,噓寒問暖,鞍前馬後,但人前,卻兇巴巴地勒令溫仕寧老實待在裡面,少跟人接觸。

偶爾能隔著簾子,傳來糙漢子們包含善意的打趣。

溫仕寧往日磋磨他們從不留情,如今竟叫個文官治得服服帖帖,總歸是女子,尋個安穩罷了。

溫仕寧懶得同他們解釋。

她和靳以安,是年少時的知己,亦是漫漫歲月裡,生死與共的有情人。

她在外徵戰四野,始終有人在身後,做她堅不可摧的盾。

靳以安怕,但願意放手讓她去飛。

這天底下,所有人都不懂她,靳以安懂。

「寧寧,你看。」

窗外,靳以安立在藍天之下,天邊一行高亢啼鳴的鴻雁飛過,眨眼,已過萬重山。

溫仕寧望著他,淺淺地笑了,此生,她不臣服於倫理綱常,但永遠臣服於靳以安給予的無上溫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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