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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離前夜,我和池晏之雙雙回到八年前。

正值新婚燕爾。

我說:「提前離了吧。」

池晏之毫不猶豫點頭。

1

池晏之落座,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他生得極好,一雙桃花眼看誰都深情,鼻梁高挺,下颌線比我的人生規劃都要清晰。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錦衫,幾縷黑發垂在冷白如玉的肌膚上,俊美得如同神仙人物。

如果他看向我的目光不是那麼嫌棄,就更美了。

我倆遙遙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撇過了頭。

任誰都不知道,昨日還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妻,今日已相看兩厭。

就在今早,我和池晏之同時穿越回來了。

一頓宴席吃得味如嚼蠟。

我正埋頭苦想。

到底如何,才能成親三天就名正言順和離?

正在此刻,侍女跑來說,外頭來了位眼生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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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晏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一刻,仿佛仙人入了世。

我想起來了。

這會兒,是池晏之的心上人林聽月出場了。

她隨父親上任,舉家搬來京城。

林聽月雖然樣貌沒我好看,但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我和池晏之做夫妻的八年,亦是他倆做知己的八年。

就在要和離不久前。

他們還一道去踏了青。

偏生遭遇了滑坡,兩個人被困在山裡整整三日。

被官兵救出時,池晏之抱著昏迷的林聽月。

他眼中的擔憂和心疼都要溢出來了。

他喊著讓大夫先救林聽月,不要管他。

我若不是他的夫人,定要掉幾滴眼淚,贊一句「世間難得有真情」。

原本一直偏心我的池母終於松了口。

她允了池晏之納林聽月為妾。

但池晏之似乎要的不止於此。

我親耳聽到,他一邊哄著林聽月喝藥,一邊愧疚道:「都是我年少不懂事,如今委屈了你。」

我有些怔愣。

我和池晏之從小相識,青梅竹馬。

也曾相允共白頭。

卻被他歸結為一句——

年少不懂事。

後來的事,也不用多說了。

我從記憶中回神,就看到了那弱柳扶風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盈盈一拜,背脊挺直。

瞧瞧,多有風骨啊。

林聽月極會說話,誇了在場許多人。

特別是池晏之,她說,她在閨中時,就仰慕他的才學,世間少有他這樣的男子。

但輪到我時,她隻說了一句:

「池夫人倒是……生得討人喜歡。」

八年不是白活的。

我做了八年池夫人,變聰明了些。

這次,我聽出了,她這話意有所指。

指我,隻是管事的女兒,卻靠狐媚之姿討了池晏之喜歡。

我笑著說了句「謝謝」,然後繼續埋頭吃菜。

林聽月肉眼可見一愣。

先前,是我心急了。

怎麼名正言順和離,無需我操心。

該急的,是池晏之。

2

池晏之將我拉到僻靜處。

「你剛才沒有為難聽月吧?」他懷疑道。

我翻了個白眼:「她勾搭你的時候,我都沒為難過她,現在為難個屁。」

「沈嘉安,你說話不要這麼低俗!」

眼看我倆又要吵起來。

但礙於這兒人多眼雜,生生忍住了。

回到池家。

入夜。

池晏之一言不發進來,抱起被子就走。

我說:「你這是?」

他皺了皺眉說:「我去書房睡。」

我和他原本也好多年沒睡在一起了,倒也不驚訝。

隻是疑惑他為何親自來拿被子,還偷偷摸摸的。

池晏之不耐煩道:「我們的事,暫時還是別讓母親知道。」

「不要讓她誤會了聽月。」

我一怔。

我和池母關系和睦。

但處理婆媳關系,難免有為難的時候,而池晏之從未幫過我。

遇上林聽月的事,他倒是細心。

穿回來前,池母也確實認為林聽月不知廉恥,上趕著來做妾。

我也這麼認為。

我沒忍住,笑了聲:「沒什麼誤會的。」

池晏之沉下了臉:「你不必這麼說話,我和你早就沒有什麼了。」

我想起他的好友問他,人生可有遺憾事?

他遠遠地瞧了眼林聽月,沉默半晌道——

「恨不相逢未娶時。」

他說這話時,毫不避諱我。

好友臉上略有尷尬。

他僵硬地轉了話題,問我菜好不好吃。

難為他一個世家公子,想出這麼個問題。

我卻不如他願,挑眉笑道:「我也有遺憾事。」

池晏之了然地看了過來,眉眼譏诮。

他以為我定要反唇相譏。

可我不是他。

十三年前寒春。

池父被罷官。

樹倒猢狲散。

唯有我父親不離不棄,仍舊為池家鞍前馬後。

窮鄉僻壤之地。

我撅屁股挖野菜,白日繡花,晚上炒餅。

如此五年,我與父親未有一句怨言。

隻因當年池家給我病重的母親請了大夫。

我不曾後悔。

人若不知恩義,比牲畜不如。

我隻遺憾——

「遺憾昨日沒有多吃兩顆蜜餞。」

池晏之好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池晏之臉黑了些。

他這是又覺得我說話沒有林聽月文雅,丟了他的臉。

可我是真的遺憾。

我若是多吃了兩顆蜜餞,那碗墮子藥說不準,就沒那麼苦了。

3

一日。

小丫鬟翠翠紅著眼來和我說,瞧見池晏之偷偷摸摸出去。

「小姐,小姐我跟在姑爺後頭,看到他竟然……」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翠翠是我從人販子手裡救回來的。

她是這池府裡唯一全心全意向著我的人。

池晏之還能去做什麼。

他自是受不了長夜漫,別離苦。

夢中都要囈語,聽月,聽月,他的小心肝啊。

一朝回到八年前,似乎就是為了此時此刻,全了他的心頭執念。

他已然認清心意,下定了決心。

不誤歲月,化作大雁,飛向心上人。

對此,我沒有一點反對。

若是反對沒用,何必再去浪費心力。

日子就這般過著。

我數著手指頭,期盼著離開之日。

可事與願違,眼看初春走到了深春。

我沒等來和離書,等來池母要我和池晏之一起去福安寺還願。

上一回,我和池晏之走得高高興興。

這一次,卻是誰也不想去,奈何不能拂了池母的意。

那福安寺,就在當年池家落敗後回的老家。

在那廟裡,池母祈了三願。

一願,家人平安。

如願了。

二願,池晏之高中。

也如願了。

三願,我盡快有子嗣。

如了半個。

有過,沒生。

從概率上來說,確實還挺靈驗的。

去的馬車裡。

我和池晏之,一人坐西邊,一人坐東邊。

相顧無言,相看生厭。

路上這幾日,池晏之日日都要寫書信。

仿若剛得了心上人歡喜的毛頭小子。

可不就是嘛。

他帶著八年的記憶來,自然要好好彌補虛度的歲月。

轉頭再一對上我,又是一張厭煩的冷臉。

晚上睡在客棧,也是一個床上,一個地鋪。

他還有幾分風度,去打了地鋪。

他不打也沒用,我保準給他踹下去。

終於到了福安寺。

4

寺院中。

我率先下了馬車。

參天古樹上掛滿了紅綢。

看到時,我手指輕顫。

塵封著記憶的枷鎖動了動。

我垂下了眼眸,抬步就走。

「少爺,少爺,怎麼不走了……」

後頭僕從喚道。

我下意識回頭。

綠蔭樹下,青石瓦上,白衣清俊的男子正望著樹上出神。

眼前一陣模糊。

池晏之仿佛突然變成了少年郎的模樣。

那是十六歲的池晏之。

沒有現在這般鋒芒畢露的俊美。

也沒有面目全非。

洗得發白的布衣,整齊端正。

少年郎喊著我的名字:「沈嘉安,走慢點。」

他話音落下,我就被翹起的磚縫絆了一腳。

向來行如松的少年郎也不再管什麼儀態,慌慌張張跑過來,將我拉住。

肌膚相接,他的耳後染上緋紅。

我正糾結著要不要順勢倒進他的懷裡。

卻見他突然低下了頭,神情莫名復雜。

他的手指摩挲著我手心的老繭,眼眶泛紅。

「沈嘉安……」

「幹嘛?」

少年郎抬起頭:「沈嘉安,我以後不會讓你吃苦的。」

他雙眸堅定明亮,帶著鄭重的承諾。

我故意道:「哦,不信,除非你寫下來。」

少年郎拉著我的手走進殿內,求了一條紅綢。

然後寫下了六字——

生同衾,死同穴。

我呆愣了許久,然後羞得裝作沒看清的樣子,問他寫了什麼。

池晏之抿了抿唇,慌亂地躲開我的視線。

他道:「就是,以後會報答你的意思……」

兩張紅臉,一起裝著傻,將紅綢系在了樹上。

春風拂面,桃花萬裡。

紅綢似花,盛放在有情人心間。

一年後,池晏之高中。

同年,他娶了我,搬離了這裡。

走時,他牽著我的手,扶著我上了馬車。

兩人臉上皆是笑容。

馬車吱呀,漸漸行遠。

我亦從記憶中醒來,見池晏之還在原地。

我轉身進了殿,跪在了菩薩像前。

菩薩,你既然這般靈驗,就保佑我——

和離順順利利。

不知何時,池晏之也進來了。

他在我旁邊跪下,面露虔誠。

仿佛那個一路上不情不願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走出殿裡,路過祈願樹下。

一條褪了色的紅綢隨風飄下,正好落在我跟前。

上頭六個字,略有眼熟。

歲月經久,它沒有熬過時間,我和池晏之也沒有。

我毫不猶豫地踏了過去。

5

自從福安寺回來,池晏之有些不對勁。

翠翠和我說,他好幾天沒去找林聽月了。

我說,他是擔憂林聽月的名聲受損。

翠翠啐了一口。

第二日,林聽月居然找上了門。

她打著邀我採荷的名義來,可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柔聲道:「我初來乍到,也沒什麼朋友,姐姐可否與我做個伴兒?」

曾經,她就是這般登堂入室的。

我憐惜她人生地不熟,真心待她是朋友。

不曾想到,交著交著,不知何時,她就對池晏之書房熟門熟路、暢通無阻了。

這次,我搖了搖頭道:「不了,我倆不適合做朋友。」

林聽月表情一滯,道:「姐姐可是不愛那風雅之事?」

她達不成目的,就想貶低我,刺我的痛處。

我和這上京城的官太太們玩不到一處,不少人背地裡說我出生低賤,土裡土氣,不懂風雅。

可惜我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我指了指樹上的杜鵑鳥道:「我隻是不愛和那鳩佔鵲巢的鳥兒為伍。」

林聽月這下徹底變了臉色。

她走得又羞又急。

池晏之追出來時,她已經跑得沒影了。

我可不想又被他質問來質問去。

煩。

於是,我也拍拍屁股溜了。

憶回來前。

他還在質問我,為何要剪壞林聽月親手做的腰封。

「沈嘉安,你看看你的樣子,和街頭的妒婦有什麼區別!」

自然是有區別的。

我並非嫉妒林聽月。

我是真的恨她。

我也給沈嘉安繡過許許多多的東西。

那會兒,他的衣物也都是我做的。

他上京趕考,我為了讓他不被旁人看不起,熬了好幾個夜,攢了好些錢,去買了這小縣城鋪子裡最好的布料,為他做了新衣。

可後來,他穿上了官袍,說我這雙手粗糙不堪,像那村裡婦人,有這時間給他繡東西,不如好好養養,免得丟人現眼。

而今日,他收到林聽月的腰封,卻道她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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