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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楓愣了半晌,轉身走了。


 


留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抽煙。


高腳杯碎了,昂貴的紅酒潑了一地。


 


昨天我叫人將我老家的粉紅色B險箱運了過來,密碼沒變,還是江楓的生日,打開來,裡面是一B險箱的,我少女時,給江楓寫的日記,折的千紙鶴和許願星。


 


一字一句,一筆一劃的,江楓哥哥,江楓哥哥。


 


那麼熾熱,江楓哥哥。


 


我拆開了,從頭看到尾。


 


我還畫過一幅畫,簡筆勾勒,一家三口圍坐在明亮的燈光下,吃著碟子裡的冬瓜和紅燒肉,我在男的旁邊寫江楓,女的旁邊寫祝願,還在留白處稀裡糊塗地寫,如果有孩子,那孩子是一個還是兩個好呢,男孩好還是女孩好呢?要不,都嘗試一下?嘻嘻。


 


我覺著很溫暖,我這樣的人,也有那樣溫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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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我的心就皺巴巴的了。


 


我好想回到過去啊。


 


最初他問過我的,如果那瓶水的主人不是他,是不是我跟什麼男人都可以。


 


可偏偏那是他啊。


 


如果是別人,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臨場跑路,或者就地躺平。


 


可惜沒如果。


 


我很心痛啊,我恨不得輪回轉世。


 


我好幹幹淨淨一身白,穿著漂亮的小裙子,站在盛夏的那樹櫻花下,仰起臉向他笑,連那笑都是青草味的。


 


我不會再彎起雙眼,有意無意露出小半截脖頸,將任人宰割的模樣做了個十足十。


 


我會大大方方的張開雙手,像最初一樣的明媚自信,說江楓,你不喜歡我,沒有關系。我會努力,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我會讓你看到我所有的好,我會讓你戒不掉我,我會讓你滿心滿眼都隻有我一個人。


 


可是。


 


19.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在江楓砸了杯子離我而去後,撥通了他的視頻電話。


 


好幸運,他接了。


 


他在辦公室,工作呢。


 


埋頭在一大堆的文件資料中,穿著黑色襯衫,袖子微微卷起。他好像很忙的樣子,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看見他的一剎,我有些陌生。


 


卻還是忍不住淌下淚來,我用手背抹著眼,哽咽說江楓哥哥,我想好好的,是不是我投胎轉世,我們才能好好的。


 


我雙手捂住眼,終於崩潰了,我嚎啕大哭說,江楓哥哥,我想和你好好的。


 


他看著我,隻是那樣看著我,一個字也沒說。


 


我說哥哥,我想回到最初,我們回到最初好不好?明明我那麼喜歡你,明明你也說過喜歡我。我們重來一次,我們回到最初,好不好?


 


江楓沒來由的有點煩,哂笑:「回到最初?回到哪個最初?回到那個為了拿點訂單,殚精竭慮,喝到胃出血的最初?回到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天擔心房價上漲的最初?如果你說的是那個最初,那麼我回不去了。」


 


那一瞬間,我看著他,鋪天蓋地的絕望就壓上來了。


 


我掛斷視頻,走進浴室,放上溫水,穿上他的白襯衣,然後安靜躺進浴缸裡。


 


我用鋒利的刀片割開手腕,垂進溫水裡。


 


看著手腕殷紅的血,汩汩往出滲。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整個人像木偶一樣,被不知名的什麼操縱著,麻木著,就這樣做了。


 


我想輪回轉世。


 


哥哥我想輪回轉世。


 


20.


 


我醒來在醫院裡。


 


是鄰居老奶奶打的 110 和 120。


 


她哆嗦著手,抱住我的腦袋一個勁兒地念叨說:「好閨女,那血都從門口流到門邊兒了。要不是浴室的下水道給你的長頭發堵了,血水溢出來,奶奶也不會發現你啊。」


 


鄰居老奶奶一個勁兒,絮絮叨叨地說;「好閨女,女人就像水,什麼地方都能淌過去啊,一輩子這麼長,有什麼坎兒過不去啊。我們那個年代,可是什麼苦都吃淨了。」


 


是啊,一輩子這樣長。


 


我有些遲鈍地側頭看,病房裡不知是誰養了一盆雛菊,黃澄澄,挺好看,好像有點盛開的模樣。


 


我感覺有些茫然,再看許多事,有些隔世經年地味道了,很多事,我在那一瞬忽然就放下了。


 


我整個人莫名褪色,像灼熱的鐵汁,遇上冷水,忽然間就凝固了。


 


有時候人就是那樣,很多觀念,很多決策也都一瞬間的事。


 


邁過一道生S門,很多事反而看淡了。


 


這世上除了生S,沒一件是大事。


 


其實有些人,他沒把你的生S放在心上,也就沒什麼留戀的了。


 


人世間,沒誰規定,你想幹的就能幹成,你想愛的就能愛到。對大多數人來講,愛而不得,不就是常態麼。我沒什麼特殊的。


 


所以,這麼些年,我沒等到的那些,也就不再等了。


 


這些天,我常跟病房的病友們說說笑笑,談那些妝容和音樂,她們都很喜歡我的歌呢,紛紛過來表達對我的敬意,說我的音樂給了她們力量,讓她們在無數個頹喪的日子裡,生出了向上的勇氣。


 


我還蠻開心的,頭一次感到自己居然這麼有用。


 


或許,這也是人生的另一重意義。


 


真好啊。


 


好的我到出院時,才意識到這麼些天,江楓從來都沒出現過。


 


真好啊。


 


我終於對他不再期待了。


 


終於是一點期待也沒了。


 


挺好的。


 


我出院時,又經過之前自己坐過的那個小咖啡廳,無意瞧見江楓和溫雅面對面坐在咖啡廳裡,探著腦袋在交涉什麼,很親密啊。


 


恭喜啊,江楓哥哥。


 


事業有成,佳人重入懷。


 


恭喜恭喜。


 


深夜時分,我一個人回到江楓安置我的那幢小別墅裡。


 


看著那麼些,我和江楓生活過的,溫熱的痕跡,隻覺得,我這九年,活的像笑話。


 


那麼不顧一切,瘋了一般奔向他。


 


而他,從來沒有等過我。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就想起了哪位作家說的一句話:「其實不是蝴蝶飛不過滄海,而是蝴蝶千辛萬苦,終於飛過了滄海,才發現,滄海那頭,從來沒有過等待。」


 


當時還笑,還給江楓分享過呢,說哪裡來的野雞作家,又矯情了吧,淨搞些 45°仰望天空的傷感文學。


 


如今看,萬事萬物,多是如此。


 


沒什麼意思。


 


就這樣吧。


 


番外:江楓


 


那個女人闖入我生命的時候很熱烈,走的時候也很幹淨。


 


我回到家時,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這麼些年,我給過她的錢,她都存了一張卡,連同密碼放在桌子上外,她一根頭發絲都沒給我留。


 


我買給她的那些衣服、首飾、包包,她都原價折成錢存在卡裡了,還挺認真打了張表格,一筆一筆算的清楚——她做事一向認真。


 


真是可笑啊。


 


我根本不在乎那點錢。


 


祝願離開的第一天,我腦子裡空蕩蕩的。


 


第一反應是:那個女人,終於開始玩動不動就離開的作精遊戲了嗎?


 


到了我這個年齡,真是受不了女人作啊。


 


但又隱隱覺得,這不是遊戲。


 


祝願她一向坦蕩,不玩這些的。


 


隨便吧。


 


我鎖了門,出去玩了。


 


人有時候真得感謝這個世界,男人能玩的東西很多,遊戲、酒吧、健身、夜總會、女人。


 


比祝願漂亮、身材好的女人也有。


 


隻要我肯出錢,說話好聽,小嘴甜的也多的是。


 


錢給夠,人人都是解語花。


 


夜色籠罩下的這座城,紙醉金迷的感覺,那可真是令人愉悅。


 


女人們都挺漂亮的,一個個還蠻會玩,坐在我身上,那腰跟水蛇一樣,一扭一扭,撩撥著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我的手放在她腰上時,突然感覺被燙了一下。


 


腦海中,祝願蹲在地上擦地板的身影一閃而過,那天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說,有些事我不用跟她說的。


 


是不在乎了嗎?


 


如果不在乎,她為什麼要去S呢?


 


既然要S,為什麼還要給我打個電話,為什麼要哭,為什麼不S的幹幹淨淨呢?


 


女人真是麻煩。


 


什麼時候都要打擾人。


 


拜託,那天我真的是很忙,那個客戶挺大的,我這邊產品出了紕漏,客戶怒不可遏,我得趕快去解釋。


 


可祝願在視頻裡哭了,她蠻堅強的一個人,頭一回在我面前那樣哭,嚎啕大哭。她語無倫次,說她想回到最初,我一時有點糊塗,不知道她在些什麼。


 


隻是在一起這麼久,我沒見她這麼難受過。


 


我有點無措。


 


因為我罵了她嗎?


 


我罵的重了嗎?


 


我心亂如麻。


 


實話說,我不喜歡她跟那個男孩玩,他們一共喝了三回咖啡,我知道,我連她那回車禍,那男孩送她去的醫院,我都知道。


 


不得不說,那男孩蠻幹淨的。


 


跟我年輕時有點像,陽光熱情,身上有那麼些,可以稱作是一腔熱血、一往無前的東西。


 


善良單純,也很容易相信別人。


 


這些,讓我是既喜歡又厭惡。


 


其實人上了年紀吧,很多事不知道怎麼說,很多心境也都沒有了。


 


溫雅走後,我沒太多力氣,再去太用力的對一個女人,感覺那蠻幼稚的。


 


如果愛有用的話,溫雅不會走。


 


如果愛有用,那天在音樂學院門口,祝願她不會拿起我車頭的那瓶水。


 


那天我其實是去學院談點事情,等了半天沒等到人,就將水放在車頭,因為可以折射出彩虹。


 


挺無聊的吧。


 


我就是這麼的無聊。


 


有衣衫褴褸、髒兮兮的女孩,拿起我車頭的水,蠻有趣的,看到她通紅的臉,以及小心翼翼像做賊一樣的眼神,我就知道她誤會了。


 


我下車想嚇她一跳,嚴肅叫她抬起頭,結果看見是祝願。


 


我在那一瞬間就火了。


 


也蠻失望的。


 


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啊。


 


有時候就挺難理解,為什麼女孩子,小時候可可愛愛,臉頰紅撲撲的,善良單純,會把手裡的糖果分給別人。


 


長大了都會變成這樣那樣的貨色。


 


溫雅小時候就跟我關系挺好的,都是一起穿開襠褲、比高高長大的,可為什麼,就不能給我點時間,等等我呢?我自問頭腦不差,也肯低下頭來潛心做事,我隻是缺了點時間,缺了點運氣。


 


平心而論,我算是那場競爭中的失敗者,沒得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我無話可說。


 


祝願的心思,我其實是知道的。


 


要說不喜歡她,怎麼可能。她那麼好。


 


但沒法子,咱「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


 


我其實有想過,先認真做事,如果有幸能混出點名堂,再去找祝願,如果那時候,她還在,她還一個人的話。但到祝願家出事,我也沒混出什麼名堂。沒法子,錢難賺,屎難吃。


 


我找過祝願,去她親戚家打聽過,但她家庭環境復雜,後媽是小三上位的,她媽媽早都被氣S了,她媽媽那邊的親戚,早都和她爸斷絕關系了,再加上她爸破產,世態炎涼,以前的朋友,都一躲三尺遠,祝願也沒投奔他們。


 


我找了挺久,也沒找到她。


 


直到那天,我在音樂學院門口遇見她了。


 


她非常狼狽,眼睛也沒神採,我給她吃飯時,她小心翼翼的。她吃飯吃的挺用心,沒怎麼抬頭看我,我有好多話想問她,卻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祝願太髒了,我叫她去洗澡,她很聽話去了,出來時穿著我的襯衣。


 


她雖然憔悴,卻依然漂亮,皮膚很白。出來時,我就看見了她的腿。她揚起頭看我,眼睛亮閃閃,睫毛微微抖動,一副楚楚可憐,又任人宰割的模樣,我沒忍住。我知道她什麼意思。


 


但我確實火大。


 


我在想,要是那天,她拿走的不是我的水,會怎麼樣呢?


 


所以有些事,她習慣了,對嗎?


 


在一起的這些年,祝願挺多事都做的蠻好。


 


她幾乎是帶妝睡覺的。


 


我沒見過她的素顏。


 


祝願可以說,是個一百分的情人了。


 


小嘴挺甜,有事沒事就誇我,相處起來真的挺舒服。


 


她的妝畫的很好,經常會嘗試不同的風格。


 


熟女、妹妹、護士、教師、女警……


 


坦白說我很喜歡。


 


但在一起完了,心裡總會覺得空落落的。


 


她太小心翼翼了。


 


祝願沒有錢。


 


她總是會在討得我開心時,問我要錢,像隻可憐的小狗,眼巴巴的。


 


她知道自己有多楚楚可憐,知道隻要她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就什麼都會答應她。


 


她會去買首飾、包包,會打扮的漂漂亮亮,叫我看,也會笑。


 


怎麼說呢?


 


祝願,她終究是變得庸俗了。


 


有天,她挽著我的手,硬拉我去了一家火鍋店。


 


聽說是她之前打工過的。


 


她趾高氣昂,對服務員頤指氣使,像隻耀武揚威的孔雀,各種挑刺兒罵人,刻薄的樣子都讓我快不認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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