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約還是我的錯覺吧。
我暗暗在心底安慰自己。
然後將方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這一次,陸祁風倒是沒有繼續沉默是金了。
「有恨有怨皆隻找你一人清算?」
他冷嗤一聲,語氣譏诮。
「林婉,你好大的魄力啊。」
說罷,他收回了冷沉的視線,幹脆地轉身往院裡走去。
「既然你誠意這麼足,那便先在這裡跪到天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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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啞冰冷的聲音,隱約從合上的木門後傳了出來。
聞言,我緊繃著的脊背倏然放松。
陸祁風向來一言九鼎。
他既同意讓我跪了,便是默認隻將仇怨集中在我身上。
如今,他母親還活著,形勢還不像話本子裡那樣糟糕。
隻要他隻恨我一個人,不牽連整個林府,等到將來林家再被卷入貪汙案時,他便不會再像夢裡一樣落井下石。
我有機會可以挽回一切,可以保住爹爹和林氏一族人的性命!
隻是用我微不足道的尊嚴,便能做到這麼多事,這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我心中情緒萬千,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既是委屈,也是慶幸。
幸好我醒悟得及時,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5
我不記得自己跪了多久。
隻覺得這一天真是漫長,長到我好像看不見天黑。
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我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根,強撐著想要堅持。
可是,好難……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好像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皂角香。
「是天黑了嗎?」
我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便徹底陷入了昏迷。
再有意識時,我先感覺到了周身傳來的酸痛和疲憊。
房中光線昏暗,我用力看了一會兒,才看清裡面的陳設。
這應當是陸祁風的家。
他把我帶回來了?
我用力撐著從床榻上坐起來,正想下床時,身體卻一陣沉重,整個人直接摔了出去。
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我再次跌進了一個滿是皂角清香的懷抱。
陸祁風用力攬著我的肩膀,劍眉緊蹙,語氣滿是不悅:「你又在鬧什麼?」
我用力抓住他的手,問道:「外面是不是天黑了?」
「是又怎樣?」他冷冷地反問。
「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我緊張地盯著他,心底無比忐忑。
誰知陸祁風聞言,反倒是笑了。
他用力拂開我的手,退到了榻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
半晌之後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林婉,你真是變得讓我有些不認識你了。」
那是因為我覺醒了啊。
我扯了扯嘴角,暗暗在心底回答他。
面上卻仍維持著那副忐忑難安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求他。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隻怪我好不好?」
陸祁風沉默了兩秒,冷不丁地吐出來一句:「你現在是在跟我撒嬌嗎?」
「……」你覺得這是撒嬌,那就是吧。
我強行忍下嘆氣的衝動,重新翻身下床。
可是剛有動作,就被一隻大掌用力按住了肩膀。
陸祁風臉色又沉了下來,不悅地瞪著我:「鬧了一次還不夠?答應你還不行?」
我迷惑地眨眨眼,懵懂地和他對視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
更讓我喜出望外的是,他告訴我,過去的一切從今日起,就一筆勾銷了。
我不用再去他家門口跪足半個月了。
聽他說前塵舊怨一筆勾銷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有種自己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的錯覺。
一直到我被送回林府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是暈暈乎乎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仍身在夢境之中。
鶯兒驚呼了一聲,抓著我的胳膊驚愕地問我:
「小姐您這是跑去哪裡了?怎麼出一趟門,連衣服都換了?」
我一愣,垂眸一掃,才發現自己現在穿的是一身陌生的粗布衣衫。
誰給我換的?
陸祁風?
一想到這個答案,我眼前便是一黑。
之後幾天,我在府裡走動時,舉止都透著幾分鬼祟,生怕會撞上來家裡請教學問的陸祁風。
鶯兒表示十分不理解。
這一躲,便躲到了臘月。
話本子裡,陸祈風的母親便是在臘月二十九那天突然病重。
陸祁風上門求助,卻被我瞞著爹爹,帶著一幫院裡的小廝亂棍給打了出去。
如今才隻是臨近那個日子,我心裡便莫名有了一種不安。
6
「不要,陸祁風,求求你救救我爹,我可以給你娘償命……」
我在痛苦到極致的哽咽聲中猛地睜開了眼睛。
望著頭頂的紗帳,心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
我抬手擦了擦臉。
果不其然抹到了一手的淚。
又是這個噩夢。
自從那日之後,我便不時夢見話本裡的未來。
夢見林府滿門斬首,自己最後也暴屍荒野的結局。
可我不是已經改變了陸祁風對林家的態度了嗎?
等等,是不是快要到臘月二十九了?
話本裡,陸祁風命運的轉折點,是他娘被我害S之後。
所以,隻是讓他不再記恨我,並不算改變了命運。
要阻止他娘病S?
這個念頭一起的瞬間,我的眼皮也跟著狂跳不止。
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我的心頭。
想到陸祁風,想到那個夢,我再也坐不住了。
急急忙忙起身,換了一身利落的衣裙,便背著院中掃灑的下人,悄悄溜出了家門。
我記性還不錯,沿著上一次陸祁風帶我走過的巷子幾番穿行,便走到了他家門口。
隻是一大早,他家院門還緊閉著,看著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
可我這一雙眼皮跳得厲害,不進去親眼看見那位大娘平安,我實在沒法放心。
砰砰砰——
我用力砸了幾下院門。
院中一片S寂。
陸祁風不在家?
我皺了皺眉,心中越發不安。
幾次敲門都沒有動靜之後,我放棄了從這裡進去的念頭。
轉而圍著院牆繞了起來。
最後,攀著陸祁風鄰居家的棗樹,費力地從院牆上翻了進去。
等我匆匆推開堂屋,便見身形佝偻的陸大娘,正了無生氣地倒在地上。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我跌跌撞撞地撲過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發現還有微弱的呼吸之後,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髒才緩緩松懈。
我用力將她扶到一旁的躺椅上,左右張望,找了張滿是補丁的毯子蓋在她身上。
陸祁風這家不僅家徒四壁,還連一點取暖的炭火都沒有。
如今他人也不在。
若我再置之不理。
隻怕要不了兩個小時,陸大娘便能被凍S在這裡。
想到這裡,我心裡更是一急。
頓時也顧不上想別的辦法了,直接彎腰拽住陸大娘的胳膊,將她拖到了背上,背著她一瘸一拐地出了門。
陸大娘雖然因為生病幹瘦了不少,可我從前過的是錦衣玉食,不沾陽春水的日子。
要背一個大活人走一裡路,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可是,林家未來的命運就在我身上,我不能放棄。
我SS咬著牙關,用盡全力託著背上的陸大娘,一步一步地朝著最近的醫館挪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走到了目的地。
「救,救命……」
我用力地吞咽口水,氣若遊絲地拍了拍醫館的大門,然後便跟著暈倒在了醫館門口。
因為隻是力竭,所以我隻暈了半個時辰不到,便醒了。
等我急匆匆去看陸大娘的情況時,才發現陸祁風竟然也在這裡。
一聽見腳步聲,他凌厲的視線立刻掃射過來。
「是你救了我娘。」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
我張了張口,問他:「大娘沒事吧?」
「受了些風寒,不嚴重,吃兩劑湯藥便會好轉。」
陸祁風認真回答著我的問題,目光始終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試探:
「為什麼一直盯著我?我臉上長東西了?」
「大夫說再晚送來半個時辰,便是神仙,也無力回天了。」陸祁風說著,緩緩走到了我面前。
他攥住了我的肩膀,那雙狹長的眸子緊緊地注視著我,語氣越發難以揣測。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她會出事的?」
7
「我……」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的確,我一大早就直奔陸家,怎麼看都像是有備而去。
可偏偏,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昨夜的夢和我心中的不安。
這麼荒誕無稽的事,即便我說了,他也不會相信。
我的沉默不知為何激怒了陸祁風。
他突然用力壓住了我的下颌,強迫我仰頭跟他對視,語氣沉沉地質問:「為什麼不說話?是在想用什麼理由騙我?」
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懷疑,像一柄利劍,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口。
我眼圈一紅,忍不住反問他:「原來你之所以這麼咄咄逼人,是覺得是我害了你娘?」
「陸祁風,在你眼裡,我竟是這麼不堪的一個人?」
陸祁風輕嗤,語氣裡帶上了幾分譏诮:「你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心裡不清楚嗎?」
「所以,你那日說前塵舊怨一筆勾銷,是撒謊騙我?」
陸祁風扯了扯嘴角:「我隻是不想再繼續被你糾纏罷了,你林大小姐突然要施恩下嫁,我實在擔不起!」
聞言,我瞳孔狠狠一縮。
我失望又震驚地看著他,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眼淚滑落到下颌的那一瞬間,陸祁風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松開了掐著我下颌的手指。
我卻不依不饒,揪住了他的一片衣袍,問他:「陸祁風,是不是就因為我從前做過壞事,所以即便日後再做一百件好事,在你這裡也是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陸祁風沉默了兩秒,緩緩應聲。
「是!」
鏗鏘有力的一個字,徹底將我打入深淵,斷絕了我心中所有的奢念。
這半年的輕松,仿佛凌遲之前的一碗蜜糖。
如今,我終於還是要面對現實了。
現實就是,我跟陸祁風,絕無和解的可能。
幸好陸大娘沒S,否則我們怕是隻能不S不休了。
我在心裡苦笑著,失望地松開了抓住他衣袍的手,搖搖晃晃地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即將踏出門檻時,我腳步微頓,背對著他輕聲道:
「陸祁風,你是君子,君子皆重諾,不管我對你做過什麼,我林家對你始終有恩,這一點你認不認?」
「……我認。」
身後傳來陸祁風低沉的嗓音。
聞言,我閉了閉眼睛,忍著哽咽繼續道:「好,我信你!」
「將來你是要報復還是怎樣,盡管朝著我來,若你敢禍及林家,便是拼了這條命,我也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剐。」
說完,我不再停留。
扶著冰冷的木門,快步離開了醫館。
從醫館回家的這一路,我像是掉了魂一樣,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等到了家,才發現府裡已經找我找得快人仰馬翻了。
爹爹一看見我,頓時也顧不上身為長輩的威嚴了。
直接將我拉到了懷裡。
「好婉兒,嚇S爹爹了。」
我輕輕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已經壓下去的委屈再度蔓延,眼淚奪眶而出。
很快便染湿了爹爹的衣襟。
「乖女兒,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爹爹,我去給你出氣。」
「爹,我得罪了一個人,以後……」會害S你們所有人的。
8
陸祁風徹底斷絕了我的念想。
今後,想要讓林府從那場貪汙的風波中脫身,我便隻有一個辦法。
提前拿到最關鍵的證據——真的賬本。
為此,我多次裝扮成男裝偷溜出府,去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尋找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