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上,我藏於閣中的畫像被展於眾人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對兄長的心思,笑我枉顧人倫。
我亦被他親手送去了莊子上,生生受了三年折磨。
後來,我學乖了,對他畢恭畢敬,不敢再存半分雜念。
他卻SS攥著我的手,紅著眼問我:「朝朝,我該如何找回從前的你?」
1
在莊子上熬了三年,我終於等到了陸府派人將我接了回去。
察覺到馬車停下,我攥緊衣袖,強壓下心中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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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該下車了。」
外頭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是姜嬤嬤。
我整理好情緒,掀開簾布下了車。
站定後便見陸斯白立於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三年未見,他一如從前,矜貴清冷。
襯得如今的我愈發狼狽。
觸及他的視線,我霎時白了臉,想起了三年前的難堪。
我至今仍記得那副畫卷是如何被人展開的。
畫上之人朗目星眉,白衣出塵,謫仙一般。
「二姑娘竟藏著自己兄長的畫像!」
「誰人不知陸二姑娘擅丹青,想來是她自己所作,又這般遮掩,怕是心思不純。」
「兄妹之間……這成何體統。」
闲言碎語入耳,我心尖都在顫,卻還是伸手想要抓住他:「哥哥,你聽我解釋……」
「夠了。」陸斯白冷聲打斷我,看我的眼神陰冷嫌惡,「不知廉恥。」
僅是四個字,砸得我一時無措。
我最期待的及笄禮,亦成了審判我的公堂。
當夜,不論我如何辯白哭鬧,陸斯白還是命人將我送去了城外的莊子。
「還站著做什麼?」
陸斯白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我抬眼看去,許是日光耀眼,一時竟有些恍惚。
我愣了片刻,忙抬手行禮:「見過大人。」
在場之人俱是一驚,從前的我在他面前可沒有這般乖巧知禮。
陸斯白皺了皺眉,面色不是很好看,氣氛一時沉寂。
我心中更為慌亂,額上泌出一層細汗,還是姜嬤嬤拉過我,笑道:「夫人還等著姑娘呢,先進去吧。」
見陸斯白轉身往裡走,我這才應下,跟在姜嬤嬤身後進了府。
堂上,陸母見我來了,快步行至我面前,緊緊握著我的手,不住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我小心地安慰著她。
我七歲那年,雙親亡故,因著同我母親的情誼,陸母將我接至身邊撫養,我便成了陸府的二姑娘,也是這樣,與陸斯白有了聯系,起了不該起的情愫。
他少有盛名,是京城內世家子弟中最優秀的存在,而我自幼頑劣,無本分、天資可言,唯一拿得出手的丹青,還是他教的。
從前不懂,原來那時便已是天差地別。
三年前,陸母也替我求過情,可陸斯白態度堅決,她性子柔和,到底沒能拗過陸斯白,最後也隻能看著我被送走。
她拉著我哭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忙吩咐姜嬤嬤送我回院子休息。
出門沒走幾步便又撞上了陸斯白。
我低著頭避至一旁,他卻停住腳步看向我:「看來將你送去莊子上學學規矩也不錯,如今倒比從前懂事許多。」
我疼至麻木的心,還是泛起了絲絲酸脹,我極力平復情緒,答道:「大人說的是。」
「陸聞鳶。」
他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我摸不清他的脾性,卻也知他生了氣,心中更加慌亂,後脊一陣發涼,下意識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奴婢該S!」
「你在幹什麼!」
陸斯白一把將我拉了起來,逼著我與他對視,似是企圖在我眼中尋找些什麼,最後終於一聲嘆息:「不過三年罷了,你要置氣到什麼時候。」
我眼神閃了閃,乖順道:「奴婢不敢。」
在莊子上的三年,我幹著最髒最累的活,吃的也都是些殘羹冷炙,起初,我鬧過也逃過,換來的隻是一次又一次毒打。
他們逼著我自稱奴婢,用最骯髒最下賤的詞辱罵我,而後告訴我,他們所做的一切皆是陸斯白親口下的令。
至此,我不再期望陸家來人救我,也學會了在他們手中如何卑微地活下來,無非就是跪一跪,就能免一頓折磨。
而今他輕飄飄一句,不過三年罷了,便掀去了所有。
陸斯白仍舊未松開我,我抬眼看去,不解地問道:「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對上我的視線,陸斯白一怔,隨即松開了我。
我順勢行禮告退,他忽地開口道:「你從前從未如此喚過我。」
「從前不懂事,還望大人莫怪罪。」
陸斯白皺了皺眉,瞥了我一眼,沒再開口,憤然離去。
回了院子,姜嬤嬤邊替我梳洗更衣,邊不住地流淚。
我輕輕撫著臂上的傷疤,不動聲色地遮掩住,低聲道:「嬤嬤,不必告訴母親,免得她憂心,我亦不願再惹什麼是非了。」
姜嬤嬤看著我,驚訝中混著心疼,淚意更甚,見我認真,這才點頭應下,又哭道:「姑娘這是受了多少苦,才會被磋磨成這個樣子。」
「我沒事,隻是有些累了。」我極力朝她笑笑,而後將自己蒙進被子裡。
2
陸府的日子比莊子上舒坦多了,我極力躲著陸斯白,生怕招惹了他,又給我扭送走。
我一介孤女,至少眼下能仰仗的也隻有陸府了。
安穩了沒兩日,陸斯白竟帶著祁漾找上了我。
本以為再見到她,我定會狠狠甩她兩巴掌,而今卻也能按下脾氣同她客套。
「聽說二姐姐回來了,我便趕忙讓表哥帶我來找你,許久不見,姐姐近來可好?」
祁漾面上帶笑,親昵地挽上我的胳膊,端的是天真爛漫,清亮的雙眸中卻閃過一絲輕蔑得意。
「不敢當姑娘如此稱呼。」我不動聲色避開,淡淡道了句。
她當即紅了眼,似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後看向陸斯白:「表哥,二姐姐這是怎麼了,可是怪我來晚了?」
陸斯白皺了皺眉,伸手將祁漾拉至身旁,而後瞥了我一眼:「聞鳶,阿漾她好心來看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裡之外。」
我抬眼看去,這次倒沒避開,直視著他:「我身份低微,本不該養在陸府,是大人您從前親口所言,我不敢忘,所以不敢當姑娘一聲姐姐。」
他眼神閃了閃,一時愣住,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又歸於沉默,隻眉頭緊鎖。
「表哥不過一時氣話,畢竟當年那事實在荒唐……」祁漾說著,裝出一副說錯話的模樣,略為無措地看向陸斯白。
「舊事莫要重提。」陸斯白眼神黯了幾分,隨即看向我,沉聲道,「阿漾這些日子留在盛京,要在府內小住,映月閣她住得慣些,你便挪來清霖軒吧。」
「是。」
見我答應得爽快,兩人皆是一愣。
片刻後,祁漾面上得意之色更甚,又裝作為難的樣子。
她從來如此,自我來了陸府,她事事都要與我爭搶,無論輸贏,都要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總讓人以為是我欺負了她。
陸斯白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目光幽暗深邃,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你沒什麼要說的?」
我沉默良久,這才開口:「有,我不想住清霖軒。」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陸斯白的面色竟和緩些許,我繼續道:「我想搬去和夫人同住,她待我恩重如山,三年不見,我想在夫人跟前盡孝,以償恩情。」
清霖軒隔壁便是他的院子,若是從前的我,定是一口答應下來,如今我可不想成日在他面前晃悠。
陸斯白輕嗤一聲,瞥了我一眼,抬步離開,冷聲丟下一句:「隨你。」
我看著他慍惱的模樣,實在不明白他為何又生了氣。
祁漾許是也覺得沒趣,沒再與我有過多糾纏,快步跟上了陸斯白。
我去見了陸母,同她說了此事,她一口答應下來,當日我便住進了她的院子,此後更是非必要絕不踏出院子半步。
可架不住總有人想找我麻煩。
沒隔幾日,祁漾來見陸母說起了寧國公府設賞花宴一事,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姐姐,你也會去的吧?」
陸母隨之看來,面上略顯為難,勸道:「朝朝,你也不能總這麼悶在屋裡,出門轉轉也好,便讓阿漾陪著你去吧。」
話已至此,我也隻能應下。
對上祁漾似笑非笑的視線,我心中泛起些煩躁,尋了個借口離開。
3
時隔多年再次參加這樣的宴會,我早已沒了從前的欣喜,隻低著頭一人躲在角落,可議論聲還是不絕於耳。
祁漾竟衝上前同那人起了爭執,看似是在為我出頭,字字句句間卻替在場所有人回憶了一番當初。
「難道不是嗎!陸聞鳶你敢發誓,你從未對你兄長有過半分覬覦嗎!」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那些辱罵聲似乎又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他們罵我寡廉鮮恥,罵我痴心妄想,罵我淫浪放蕩,伴著身旁人群的議論聲,我被壓得呼吸都不順暢。
隔著人群,我對上了陸斯白的視線,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厭惡與嫌棄。
「真是一出好戲。」
恰在此時,一道聲音響起,散漫輕挑。
身後走來一人,我側身看去,他從蔭處走入盛陽之下,緩步行至我身旁同我並肩而立。
他略掃了一眼,目光落在祁漾身上,問了句:「你是誰家的姑娘?」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極具威懾,四周一時靜了下來。
「回王爺,臣女乃莘州知州之女祁漾。」祁漾頓了半天,這才抬手行禮答道。
我側眸看去,見那人笑了笑,點頭道:「祁知州倒是養了個好女兒,借刀S人,還能順勢給自己博個仗義的名聲,有這本事,何必在此施展,合該去官場博一博才是,將來也好助你父親一臂之力。」
祁漾臉色一白,當即俯身請罪:「王爺所言,臣女實在不敢當,臣女絕無半分如此心思。」
「那又何必嚷得人盡皆知。」他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眼神一轉,又看向方才與祁漾爭執的姑娘,「怎麼,還未回過神?難怪她選你做刺頭呢。」
那姑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可也不敢多說什麼,隻能憤憤地瞪了一眼祁漾。
在場之人也不是傻子,大抵都懂了他言下之意,方才還圍著看熱鬧的人,一時也散去不少。
「喂,你還要站到什麼時候,你不嫌曬我還嫌呢。」
那人瞥了我一眼,我還未回過神,便被他拉著離開。
入了涼亭,他隨意坐下,而後抬眼看向我,許是見我神色疑惑,他嘆著氣搖頭:「看來是將我忘得一幹二淨了,真是讓人寒心。」
我皺了皺眉,腦海中極力回憶著,而後試探著開口:「拓拔……洵?」
我幼時偷偷溜出府看燈會,路上遇見了迷路的他,當時俠肝義膽,分出了自己身上的碎銀給他買了根糖葫蘆,又陪著他一路找回了公主府。
從此,我跟在陸斯白身後,他便跟在我身後,直到淑嘉長公主隨驸馬前往漠北,我與他便再未見過面。
「難為你還記得我。」他笑著起身走向我,而後按著我坐下,眸光深邃,似慍惱又略帶疼惜,「不過幾年未見,你怎麼將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隻斂眸避開他的視線。
「無妨,我既回來了,任他如何艱難險阻,小爺帶你S回一局。」
拓拔洵唇角稍揚,見我看來,眉間即刻染上笑意,與我對視著,端的是風流放逸。
我心頭微動,隻覺喉中酸澀,良久,才啞著聲音道了句:「多謝。」
「可是……」我頓了頓,平復了情緒這才緩聲開口,「王爺多年不在京城,許多事都不甚了解,如今的我,還是少扯上關系為好。」
「事情不了解就算了,我隻知道,我了解你。」拓拔洵俯身湊近,滿含笑意,眼尾的痣襯得鳳眸越發妖冶,他輕聲道,「而且,我偏要糾纏。」
恰在此時,另一道聲音驀然響起:「陸聞鳶。」
我心下一驚,循聲看去,陸斯白站在不遠處,面色沉得嚇人,視線很快又落在拓拔洵身上。
「不知王爺與小妹在聊些什麼?」
他走近,看向我沉聲道了句:「過來。」
陸斯白眼眸幽深,緊皺著眉頭,顯然動了氣。
我緊緊攥著衣袖,像是又見了那些對我拳打腳踢的人虎視眈眈地看著我,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我與朝朝多年未見,不過敘敘舊罷了,陸大人何必如此緊張。」拓拔洵嘴角噙笑,略上前一步,擋去陸斯白的視線。
「朝朝?」我聽見陸斯白冷笑一聲,又道,「小妹雲英未嫁,王爺合該注意分寸。」
拓拔洵稍稍揚眉,看了我一眼,輕笑出聲,緩緩道:「我若當真汙了朝朝的名節,自會負責到底,總不似某些人隻顧著自己。」
我眼神一閃,抬眼看向他,恰對上他滿含笑意的視線,竟讀出幾分柔意,我一時忘了動作。
直至陸斯白開口拉回我的思緒,他緊緊盯著我,冷聲道:「該回府了。」
我絞著衣袖,最後也隻能點頭應下。
拓拔洵略抬手,猶豫一瞬,還是收回,後輕聲道:「記住我說的話。」
我愣了愣,他已然收回視線,斂了幾分笑意,看向陸斯白,怪聲怪氣地開口:「陸大人也別忘了,分寸。」
陸斯白沒應,隻抬手略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4
我跟在陸斯白身後一路出了國公府,他心情不好,一路都未說話,我也樂得清淨。
回府後,本應分道而行時,他卻一把拉過我:「你與他何時有了聯系?」
「隻如大人所見,不過是王爺見我難堪,又念及昔日情誼,好心替我解圍罷了。」我斂眸,輕聲開口解釋。
「陸聞鳶,你何時成了這般沉悶無趣的模樣,為何對著我,總端著這副疏離的樣子?」
我抬眼看去,陸斯白的神情中湧出幾分傷感。
不知為何,我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