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松開我的手,眼神變得淡漠。
「時間不早了,你們進去吧,三天後,我會來接你。」
梅姐眼淚掉在我的手背上。
我沒有應聲,也沒有回頭,一步步走得,離他越來越遠。
7
連坐八個小時的飛機,讓我周身疲憊,下飛機時,實在扛不住,在洗手間吐了血。
梅姐立刻給我送醫,被不少人看到了。
當我清醒時,已經過了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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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鋪天蓋地都是我病重入院的消息。
所有人都猜我時日無多,甚至有人提前給我寫好了挽聯。
他們說我這是報應。
梅姐把手機遞給我。
「你爸媽給你打了好多個電話,我聽你的囑咐,都沒接。」
巧的是,媽媽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竹微,新聞我們都看了,你做得很好,演得很像,希爾這邊的事情熱度已經完全壓下去了。」
梅姐把新聞遞到我眼前。
原來,華希爾今天演戲不順利,被導演罵哭後耍大牌,在現場罷演。
此事原本鬧得挺大,可現在被我的事情壓下去了。
爸媽順勢以此為借口,說華希爾是因為擔心我的病才發脾氣,不是有心。
觀眾買賬了。
「竹微,你再幫希爾做一件事,她剛發了一條微博,你去點贊吧,這樣,大家就都知道你們姐妹關系好,不會惡意揣測她了。」
我點進華希爾的微博,看到她發的動態。
片場裡,霍淵親手為她吃飯,寵溺地替她拭去嘴角的飯粒。
她配文:被人愛就是有恃無恐哦。
我回應媽媽:「沒有力氣點。」
她嘖了聲:「你這孩子,跟媽還裝什麼呢?是,媽知道這陣子委屈你了,可你要知道,你不是我親生的,有些東西,你佔了便宜,你知道嗎?」
「說起來,都怪你那親生父母,他們要是像我們疼你一樣疼愛希爾,今天就不會委屈你。」
她又說:「其實你不在家裡,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你爸也是,自從你搬到別院住後,他每天都失眠,這個家,還是需要你的,你趕緊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回來吧。」
我把電話掛了。
醫生走到我面前,表情很凝重。
我直接問他:「我還能撐多久?」
他一臉抱歉地看著我,眼神裡都是惋惜。
8
吃藥之後,我的精神勉強能攢夠趕到目的地。
面前是一幢豪氣的別墅,有罵罵咧咧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我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對四五十歲的男女正在教訓一個女孩。
「你個丫頭片子,讀什麼大學!老子是有錢,可老子的錢都是給老子的兒子花的,你個小丫頭,還想花我的錢,打不S你!」
女人對女孩又推又打,命令她手洗衣服。
我轉身要走。
身後罵聲停止。
「哎姑娘,你是不是要找人啊?」
我停步,把玉牌丟給他。
他接住之後立馬就說:「吶吶吶,這不是我送給那賤丫頭的玉牌嗎,怎麼在你手裡啊?莫非,你就是我那親生女兒?」
女人走過來:「肯定是了,跟電視上一模一樣!女兒啊,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我們也不需要你養老,但是,你要一口氣給我們一百萬,畢竟你弟上學還要錢呢!」
「好啊。」
我很快就給他們打了十萬塊定金。
他們斜著眼看我:「女兒啊,你命真不好,生來是個女兒身,我們就是重男輕女,就是不喜歡女孩!」
我冷笑:「你們冒充我的父母問我要錢,我已經報警了,詐騙罪成立,做好準備,去蹲大牢吧。」
兩人對視,慌了,急忙跪下。
「姑娘,我們也是收錢做事的小老百姓,你別報警啊!」
「不想我報警,就老實交代!」
事情如我所料,他們是霍淵請來敷衍我的。
目的就是讓我相信華希爾的話,乖乖回華家任他們擺布。
他的消息靈通,電話很快就打到我手機上。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你跟那兩人本就沒有任何感情,就算真見到了又能如何?難道你還能放棄華家放棄我,跑去跟他們住?」
「是,我是沒證據證明希爾說的都是真話,可你用腦子想想,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能說謊嗎?若不是真的傷她太深,她怎會有如此大的怨氣?」
「回來吧,竹微,不要去糾結那些沒意義的事情了,我會去機場接你,況且,明日的訂婚宴還需要你在場。」
我的心驀然刺痛。
遙想起許多年前他追在我後面跑,一字一頓地承諾我,永遠不會騙我,不會做讓我不開心的事情。
我嘴上說著不信,可心裡面早賭上一輩子相信他。
「霍淵,我們回不去了。」
落下這句話,我就掛斷電話。
他瘋狂打過來,我嫌吵得慌,就將他拉黑了。
大約半小時後,華希爾打電話給我。
「華竹微,你賤不賤啊,故意在我婚禮前搞這一出,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不是?」
「好啊,既然你這麼想見那對狗男女,你就去見吧,他們在南川墓園!見到了就S回來!」
沒幾分鍾,媽媽的電話也打過來了。
「你到底跟霍淵說了什麼?他說你要是不回來他就取消明日的訂婚宴,你明知道希爾有心病,我們這麼做也是為了醫治她,她不像你,被我們養得健健康康,無病無災的,你怎麼就不能寬容一些呢?」
我忍不住反駁:「明明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遷就她的無理取鬧。」
「因為你是既得利益者,不明白嗎?就算你沒有做錯,可你享受了本該屬於希爾的一切,你沒錯也是錯了。」
這些話,我沒想到能從媽媽口中聽到。
人人都說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為了我,他們不要二胎,隻怕會分走屬於我的愛。
現在的我,如鲠在喉。
「抱歉,是我錯了,以後你們不用擔心我再去跟希爾搶東西了。」
9
南川墓園好冷,冷得我裹上兩件大棉袄也不管用。
管理者告訴我們,園子裡都是那場地震的遇難者,很多因為無法辨認身份,就草草下了葬。
我目光停留在漫山遍野的鮮花上,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一對溫柔的男女朝我招手。
我參觀了遺物管理間。
這裡都是遇難者的遺物,有些被人領走了,有些沒有。
梅姐翻出一臺陳舊的相機給我。
「你看,這貼紙上寫了人名,周寧。」
我的生母,周寧。
我打開相機,看到了鮮活的他們。
鏡頭從早上六點鍾開始記錄。
我看到了一張跟我長相有六分相似的溫柔臉龐。她嘴角勾起柔美的笑,聲音也軟軟的。
華希爾稚嫩的臉入鏡。
媽媽抱著她,溫柔又耐心地哄勸:「乖寶睡醒了?今天我們要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旅遊哦,你看,這是爸爸專門給你買的小背包,還有這個,是媽媽親手給你做的玉牌,喜歡嗎?」
華希爾眼睛惺忪,眼神在書包和玉牌上掃過去,仰頭問:「值錢嗎?」
媽媽親了親她的臉蛋:「寶貝,世間很多東西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爸爸媽媽對你的愛是無窮無盡的!」
華希爾癟癟嘴角,沒說話。
一家三口踏上愉快的旅程。
華希爾全程不用走路,不是騎在爸爸脖子上,就是被媽媽抱著走,想吃什麼,張嘴就能得到。
爸爸常說一句話:「我家小公主還有別的願望嗎?爸爸一定會替你完成哦。」
華希爾說想要很多很多的錢。
還說:「媽媽,如果我成了孤兒,是不是就可以住到大別墅裡面去了?」
她天真地以為,孤兒院的房子很大,就是大別墅。
媽媽心疼地安撫她:「爸爸媽媽不會讓你當孤兒的。」
他們比我想象中還要溫柔。
會在睡前給女兒唱安眠曲,也會抱著賴床的女兒伺候她洗漱擦臉。
最後的幾個鏡頭,是媽媽起床後照例給父女倆錄視頻。
突然地動山搖,相機掉落在一側。
爸媽同一時間把華希爾護在身下。
她在兩人臂彎形成的狹小空間裡安然無恙。
媽媽奄奄一息的聲音被相機記錄下來:「寶貝,爸爸媽媽不能陪你一起長大了,真是對不起,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讀大學,做喜歡的事情,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會在一百年後的某天在舒服的床上安然離世,而不是在這裡。」
沒有爸爸的聲音。
但他寬厚的身軀,卻穩穩地抵住那方壓下來的牆壁。一根鋼筋穿過他的喉嚨,血把華希爾的臉染紅了。
梅姐捂住相機,不讓我看了。
我咳得厲害,她慌忙把藥拿出來。
「吃下去就舒服了,你吃點。」
她哭得真的好難看,涕泗橫流的,鼻涕都蹭到我衣服上了。
我輕輕摁住她的手,搖頭:「不吃了,你再幫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她哭得更厲害了。
我扭頭看向那漫山遍野的花:「我S後,把骨灰撒在這裡,我不想讓爸爸媽媽等我太久。」
「這輩子能認識你,我很開心,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我們再合作吧。」
「梅姐,我看不到你了。」
我的聲音虛浮得像是用氣息說出來的一樣,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清楚。
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邊隻有梅姐放大的哭聲。
然後,連哭聲都沒有了。
10
霍淵視角。
訂婚宴當天凌晨,我在機場門口等了三個小時,沒等到竹微。
我更慌了。
遠比聽到她說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時候更慌張,更恐懼。
我突然把許多細枝末節聯系起來。
她暴瘦的臉,不分場合的咳嗽聲,以及總是莫名其妙沉睡好幾個鍾頭才醒來。
她以前再累也不會如此。
我立刻打電話給她父親詢問情況。
「伯父,竹微的病歷單是你全程盯著偽造出來的嗎?」
那頭一頓。
「什,什麼意思?這些事情,不是你在辦嗎?」
他的聲音驟然拔高:「我們以為這件事是你搞出來的,自然也是你去搞定,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插手,你現在什麼意思啊?我們竹微的病……她,她的病不是偽造的話,難道是真的?可病歷上說她的病是肺……」
說到最後,我明顯能聽到他的聲音在發抖,甚至帶了慌亂的哭腔,連那個敏感的字眼都沒勇氣說出來。
我腦子轟鳴。
電話那頭很快就換了竹微媽媽的聲音,不停地追問我:「竹微在哪裡,我們竹微在哪裡,先把她找回來!」
我顧不得太多,坐了最快的一班飛機趕到她最近住的那間醫院。
從機場到醫院,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被恐懼和慌張緊緊包裹,幾乎要透不過氣。
當醫生告訴我她的檢查結果時,我像個瘋子一樣揪著他的領口揍他。
「你說誰的肺已經爛透了!你敢詛咒她!」
我瘋狂地跑出去,順著她離開的方向用力地奔跑。
期待下一個轉角就能看到她出現,冷著臉罵我沒良心,或者像那天一樣,傲嬌地問我要不要跟她去長白山。
我去!我想和你去啊,竹微。
你出來見我好不好?
風打得我的臉刺痛。
我什麼都沒找到,蹲在地上揪自己的頭發,哭得跟個孩子。
我突然懷疑,這可能是竹微阻止我跟希爾結婚所設的局。
她一向都那麼健康,不可能會得這種病的。
這一定是她設的局。
那麼,隻要我結婚了,她是不是就會出來了?
我好像抓住了一根無形的救命稻草,火急火燎地回到家裡,直接宣布跟希爾舉辦婚禮。
我讓人把消息放出去,傳得舉國皆知。
希爾穿上竹微的婚紗,端著嬌羞的笑容面對我。
這一刻,我似乎看到她眼角流露出來的得意和囂張。
從她回來的那天起,我對她的感情就是無盡的愧疚。
我想彌補當年的錯誤,於是想方設法地滿足她的願望。
她想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我自私地以為,竹微已經是我生命裡的一部分,會理解我並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