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至少,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先聯系我。”


最後,是我模稜兩可地應了一聲。


 


高中最後的時光,我如父親期望的那樣,埋頭苦讀。


 


終於等到6月考完,我戴著口罩作為第一個走出考場的學子站在大門口接受採訪。


 


“考試不難復習得很充分,我要感謝家人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愛。”


 


一個記者突然插話問我的父親是不是刑偵支隊隊長。


 


“十年前我在一場命案中成為孤兒,是父親帶我回去讓我重新有了家。”


 


採訪完我摘下口罩,對著攝像頭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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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過去,我已經擁有一頭披肩長發,穿著裙子,身上全是江亭亭的影子。


 


意料之中,我的採訪衝上熱搜。


 


各大社交平臺打開,都能看到我微微一笑,發絲微揚的視頻。


 


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12


 


考完第三天,我去參加同學聚會,一直坐到眾人散去。


 


“你好同學,我們餐廳打烊了。”服務員禮貌地走過來,去年這個時候,也是他提醒我們店鋪打烊。


 


我拿起一旁的黑色長柄傘,站起身向外走去,自言自語道。


 


“我還以為,今天會下雨。”


 


這個點,早已過了末班車時間,我站在餐廳前不時看著手機。


 


半小時後,餐廳的燈光徹底熄滅,我也妥協地走向一旁小路。


 


6月裡,道路兩旁響起零星蟬鳴,昏黃的路燈,照著一旁溝渠流水潺潺。


 


傘尖隨著步伐一下下點在地面,咔噠咔噠,不知何時就摻進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走過居民區,就是一道窄巷,我握了握手機,一腳踏入黑暗中。


 


我秉著呼吸,察覺到身後的空氣被壓縮得越來越緊。


 


驀然轉身,將傘尖準確無誤指向那人的心髒。


 


“同學,你也是去趕夜班公交嗎?”


 


這是剛才餐廳的服務員,他解釋自己每天下班都走這條小路去坐車。


 


我點點頭,側著身子讓開路,他卻不急著走了。


 


“同學,這麼晚了一起吧,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對了,我看你朋友早就走了,你為什麼一人坐到那麼晚?”


 


窄道裡照不進太多月光,隻能隱約看出他個子不高,上臂有肌肉凸起的輪廓。


 


他穿著暗紅色的T恤、黑色工裝褲和軍靴,跟窄道的陰影完美融合在一起。


 


“同學,看你一直不太高興,是不是沒等到男朋友來接啊?”


 


“別說沒有男朋友,你這麼可愛……”


 


“那你滿意嗎?”我突然開口打斷他的碎碎念,看著那人一團模糊的臉重復道:


 


“我變成這樣,你還滿意嗎——鍾慶。”


 


風順著窄道攜湧而過,蟬頃刻間靜了。


 


呵呵。


 


鍾慶的輕笑聲不似剛才純粹,它夾雜著太多危險情緒。


 


“原來,你在等的人——是我。”


 


“我來晚了,抱歉了~”


 


13


 


鍾慶是十年前兇手的兒子,他接替那個S人犯未完之事,要對我趕盡S絕。


 


他跟我查到的資料照片並不太像,我坐在餐廳裡也是觀察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兩人並肩都略顯擁擠的窄道,本對於我瘦小的身材剛剛好。


 


失算的是,鍾慶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塊頭。


 


有限的空間裡,他很快跟我纏鬥在一起。


 


“我還記得你姐姐,看起來嬌嬌軟軟,骨頭卻很硬。”


 


他突然提起江亭亭,讓我踢出的腳一滯,旋即被他抓到破綻,踹在胸前。


 


我用手掌勉強撐住兩側牆壁,手心瞬間磨破變得黏膩。


 


我將腳下的傘踢過去,讓衝上來的鍾慶絆了一個趔趄。


 


“我一刀刀割開她的皮膚,一腳腳踩斷她的骨頭,讓她在我身下生不如S時,你猜猜她說了什麼?”


 


不要上當,不要被他激怒。


 


可我根本控制不住地使出越來越大的力氣,用出越來越快的速度。


 


極限壓榨著體能,想在下一秒就撕碎他的嘴。


 


我害怕、害怕江亭亭到最後得知自己是代人受過。


 


那她該是怎樣的絕望無助,會不會後悔十年前當了我姐姐?


 


呼吸還是不可抑制地亂了,我被他擋住拳頭,掐住脖頸一把按在地上。


 


“你姐姐啊,求我S了她,到S都沒否認被領養的身份。”


 


“可明明,我再三跟她強調,不恨江奉國也不會去打擾他的親生女兒。”


 


“隻要承認是江奉國親女兒,她就不用S了,你猜她為什麼不承認?”


 


我被他壓住胳膊和腿,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弱。


 


卡在脖頸上的手漸漸收緊,甚至能聽到頸骨發出咔咔的聲音。


 


我索性卸了力氣。


 


這麼近的距離我終於能看清鍾慶的表情,察覺到我放棄抵抗後,他臉上的興味淡了些。


 


他松開我的脖子,掀下我臉上的口罩,像條狗似的湊近了聞,喘息逐漸粗重起來。


 


“去年我見過你,倒不如現在這樣子有趣,讓你多活了一年,我先收點利息。”


 


我穿著輕薄的紗裙,裙擺一撕就破,露出黑色的牛仔短褲。


 


“你剛才問我是不是在等人?”


 


“你……啊!”鍾慶沒來得及說話就痛叫出聲。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黑影,黑影按住鍾慶的頭,狠狠撞向牆壁。


 


隻聞空氣中洇開的血腥味,就知道鍾慶這一下傷得不輕。


 


“你看,我等的人來了。”


 


我從地上緩緩爬起,抽出短褲裡的匕首扎進鍾慶大腿。


 


鍾慶甚至來不及呼痛,黑影對著他一通拳打腳踢,幾聲悶響後鍾慶蜷縮在地奄奄一息。


 


“讓你躲讓你不當人!”


 


黑影痛快地直起身,過高的個子讓他的臉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正是柯元。


 


在江亭亭S亡這一特殊日子,柯元從大學趕回來。


 


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想看我考砸了的哭喪臉,但我知道他在害怕江家的悲劇重演。


 


今天一出門,我就發現柯元偷偷跟在身後了。


 


索性在餐廳注意到鍾慶時,我給柯元發去信息,告訴他我會引蛇入巷。


 


“你怎麼知道我在跟著你?”柯元喘著氣,言語中再無從前那股別扭勁。


 


因為他跟蹤人的技術還是不太行。


 


去年的案子,沒有任何證據直接指向鍾慶。


 


如果我貿貿然報警,很可能因為短時間找不齊證據而讓鍾慶逃脫,這是打草驚蛇。


 


所以需要引導他再犯案,用現有證據將人先扣下,我就是最好的誘餌。


 


有人幫忙成功率就更大了。


 


“你去通知警察,我看著他。”長長的暗巷裡手機信號很差,我按下父親的號碼卻始終打不出去。


 


我向著巷口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柯元的悶哼聲,隨即聽到他驚喊道:“江楚楚快跑!”


 


跑?我的大腦剛消化完這個信息,看著柯元倒下去的身影,我沒有跑反而衝過去。


 


感覺到迎面而來的銳風,我勉強錯開頭,被鍾慶一拳打在肩膀上。


 


巨大慣力讓我仰倒在地,摔得兩眼一花。


 


我伸手去摸匕首,卻被他搶先一步折斷手腕。


 


隻斷了這一處,就已疼得我渾身冒冷汗,江亭亭她,又如何受得骨頭盡斷之痛……


 


鍾慶抓著我的頭發強迫我仰起臉,一巴掌打來,耳朵轟轟作響,鍾慶不解恨地繼續揚手。


 


而我卻用盡力氣抬高脖子,一口咬上他揮到一半的手腕。


 


保護著血管的堅韌皮膚組織,被我用力撕扯下一大塊皮肉。


 


“呸!”我吐掉嘴裡的那塊爛肉,用完好的左手抽出匕首插進鍾慶胸前。


 


鍾慶倒下,月光直直照在我臉上,我衝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銳如鯊齒的牙。


 


14


 


“同學,做兩顆尖尖的虎牙這很可愛沒錯,可十幾顆牙……我們沒做過啊。”


 


“多少錢給做?”


 


“這不是錢的事……”


 


“多少錢?”


 


……


 


寒假時,我將能露出來的十幾顆牙全部磨尖,拿豬肉、牛肉來練習撕咬。


 


在體格、力氣上沒有優勢,總要尋些別的辦法。


 


我的身體就是我最後的武器,萬不得已之時,我可以像野獸那般撕咬拼命一搏。


 


鍾慶捂著噴血的手腕,微弱月光下,能看到他眼中終於湧上些恐懼。


 


我將他胸前的匕首拔出,一道血流直濺在我臉上,溫溫熱熱。


 


“你比你姐姐……”


 


撲哧一聲,鍾慶剛起了個話頭,我一刀扎進他的肩膀再拔出。


 


鍾慶這回沒喊,忍著疼身子不住顫抖:“怎麼,不能提你姐……”


 


撲哧撲哧,我衝著他胸前連捅兩刀,均避開了要害。


 


鍾慶眼中有了怯意,他向後挪著身子,仿佛這樣就能逃出我的獵網。


 


柯元此刻中了陰招倒地不醒,我伸手試了試,好在還有呼吸。


 


隨即我撿起黑傘,傘尖穿過鍾慶的腳面直插入石板間的縫隙。


 


血流淌而出,泛著暗紅的光。


 


“為什麼不直接S了我?”


 


我割斷他的褲腿,用匕首在裸露出來的小腿上輕劃,撓痒的力度帶起一串細小血珠。


 


“鍾慶,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可笑?”


 


“你爸那個家暴男為了報仇,撇下你一人。”


 


“你媽夜裡闖紅燈,竟是有了新歡要撇下你離婚。”


 


“你問我為什麼不S你?”我停下手中亂劃的匕首,低聲笑起來:“因為你是個沒人要的可憐鬼。”


 


“你找S!”哐當一聲,我手上的匕首被打飛。


 


原本垂S的鍾慶,不顧周身傷勢,雙手SS掐住我的脖子。


 


他顫巍巍站起身,將我高高舉離地面。


 


我的身子被架在空中,像一隻系了繩的氣球,不斷搖擺著。


 


這下,我終於能看到窄巷外的月亮了,很大也很圓。


 


不知道跟江亭亭生前看到的一樣嗎?


 


15


 


砰的一聲巨響,驚鳥撲翅聲,警笛聲,怒喝聲,好吵。


 


我從昏迷中緩緩睜開眼時,看到一個冒著胡茬的下巴。


 


“爸,爸……”


 


父親低下頭,將我抱得更緊了些:“楚楚,為什麼不相信爸爸!”


 


“其實。”我的嗓子很疼很疼,發出的聲音更是微弱,但父親聽到了,他垂下頭,將耳朵送過來。


 


“我,咳咳,想打電話來著。”


 


“想告訴你,我是姐姐,咳,我為妹妹抓到他了。”


 


一個沒有保護好妹妹的廢物姐姐,終於對自己有了交代。


 


16


 


我本來計劃把一切終結在自己手中。


 


父親那天問我相信他嗎,我是想說不信的。


 


過去那麼久,都沒有抓到人,江亭亭就要一直躺在冰冷的太平間回不了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代入她的身份久了,父親頭上的白發看著越來越刺眼,母親的一聲聲叮嚀聽著越來越殷切。


 


曾經隻有江亭亭走進來的世界,突然多了那麼兩個人。


 


我能看到母親溫柔下的痛苦,能看到父親嚴肅後的自棄。


 


父親身份特殊,我怕他介入進來,會讓鍾慶有所察覺。


 


可父親到底是老刑偵,竟然從我當初查資料的那條短信發現端倪,這幾個月也開始暗中追查鍾慶。


 


當他查到鍾慶化名就職的餐廳正是我去同學聚會那家時,立馬趕了過去。


 


餐廳打烊,我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父親預感到是出事了,通過他悄悄在我手機上裝的GPS,最終及時趕到。


 


父親救下我,還親手抓住惡徒。


 


柯元在現場被送上救護車,父親則親自開車送我去醫院,我能看到他握住方向盤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爸,我錯了。”我不該讓這個努力當好爸爸的人,又一次險遭喪女之痛。


 


等紅燈的時候,父親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耳邊凌亂的長發。


 


“亭亭說過,楚楚短發也一樣好看。”


 


“楚楚,做回自己吧。”


 


我降下窗戶,夜風呼嘯,臉頰旁湿湿的,好像心裡突然下了一場雨。


 


一星期後,鍾慶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而我剪去長發,跟在父母身後去接了江亭亭回家。


 


我正在供桌前擺她愛吃的水果時,突然感覺發間多了個東西。


 


我用手一摸,是個毛茸茸的發卡。


 


母親站在旁邊剛放下手,這一次我在她瞳中真真切切地存在著,還聽見她說。


 


“很好看,楚楚。”


 


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柯元出院找來,讓我填報他那所大學。


 


“楚楚,我曾經答應過亭亭會跟她一起好好照顧你。”


 


柯元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婉拒了他的提議,還是決定填本地大學。


 


我將自己封閉了十年,已經快要忘記這座小城的模樣。


 


上了大學時間充裕,我想好好去轉轉,也可以多陪陪父母,去跟江亭亭分享好吃的好玩的。


 


“你餓不餓?”


 


“有什麼想吃的嗎?”柯元很給面子地要請客。


 


我仰著頭,輕嗅著雨後的泥土氣息,真的餓了。


 


“糖醋裡脊和地三鮮就好。”


 


是適合懷念一個人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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