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替考槍手,高考三次,沒有一次是為自己而考。
看著正前方牆壁上的時間,我幻想著用自己的身份參加高考會是什麼心情。
很可笑吧,連這種事情都需要幻想。
回過神來,監考老師正好走到我的座位前。
“名字別忘記寫。”那位女老師溫柔地提醒我。
我點了點頭,工整地在答題卡上寫下我的名字——陳谌。
隨後,女老師眯起眼睛,幾乎是一把奪走了我擺在桌上的證件。
我的考試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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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一度痛恨命運不公,可後來發現:
始終纏繞著我的哪裡是什麼厄運,分明是叵測的人心。
事情要從兩年前說起——
那晚我像往常一樣在學校裡晚自習,已經刷了一天模擬卷了,可周圍都是奮筆疾書的聲音。
學校要根據三模的排名來最後確定保送清北的名單,我也不想被擠下去。
可班主任突然呼喊著我的名字闖進了教室。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得知了我媽的噩耗。
我看著緊閉著的手術室門,問外婆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外婆隻知道我媽接了個電話就匆忙出了門,再之後就是醫院通知我們趕來。
手術室裡出來一個醫生,外婆就給人下跪,哀求他救救自己的女兒。
原本幸福祥和的生活突然就被卷入未知的漩渦,我隻能無助地祈求母親平安。
2
可是,命運的惡作劇才剛剛開始。
醫生說我媽的情況很不樂觀,估計撐不過當晚。
聽到這個消息,外婆當場昏厥。
“醫生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媽!”我緊緊地抓著醫生的手腕,淚水奪眶而出。
醫生看起來似乎有些為難,我敏銳地意識到這意味著我媽還有救!
“隻要能救活我媽,怎麼樣都可以!拜託了醫生!”
“可是……要用進口的最新的儀器,費用會很高,你們能負擔得起嗎?”
“大概要多少錢?”
“一百萬。”
一百萬……知道醫院燒錢,不知道竟是這麼個燒法。
我癱坐到地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巨大惡意。
外婆醒來知道了這個數字,連眼神都變得空洞了幾分。
可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媽去S,絕不可能。
我和外婆幾乎把能想到的親戚朋友都借了一遍,也不過才借到小十萬,距離一百萬遙遙無期。
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轉機突然出現。
3
我以為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後來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同魔鬼的交易。
銅谷中學的校長,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主動聯系我。
銅谷中學就是我媽工作的單位,一個礦業集團下屬的私立學校。
校長開門見山地表示可以借錢給我。
那可是一百萬!直覺告訴我,這錢不會來得這麼容易。
果然,條件是:
“不過,你得同意把學籍轉到我們學校來。”
那時候我想當然地以為,銅谷的校長不過是想用這種方法,招來一個能上清北的學生。
隻要能救我媽的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銅谷的人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除了轉學申請和轉學聯系單之外,他們還帶來了一份借款合同。
我確認沒什麼問題後便籤了字。
這邊一百萬剛到手,就緊趕慢趕地交給了醫院,就像是左手到右手。
手術開始,雖說我心裡依舊緊張,可比起之前確實多了幾分底氣,是那一百萬和醫生口中最先進的機器讓我有了信心。
不時有醫生和護士從手術室裡出來,外婆依然執著地下跪,那是一個母親最後的倔強。
然而,現實的殘酷從來不因你是否虔誠而改變。
這場手術進行了整整兩天,我和外婆等到結果的時候,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抱歉,我們盡力了。”
4
我媽,沒了。
哪怕我再無法接受,可這就是事實。
我在醫院的走廊上發了瘋似地大吼大叫,眼淚和鼻涕橫流。
外婆卻沒有再暈倒,她隻是流著淚,一言不發地抓住了我的手。
後來我才明白,我可以崩潰,可外婆不行,因為她是家裡最後的大人了。
幾天後,外婆帶著我,在家裡親戚的幫助下,給我媽舉辦了葬禮。
我跟著外婆,機械一樣地鞠躬回禮。
當時來了不少我媽的學生,他們在我媽的遺像前獻花,放下寫滿了師生情誼的卡片。
很多人泣不成聲,尤其是一個扎馬尾的女生。
她哭得很大聲,哭到渾身發抖。
外婆看得揪心,過去寬慰了好一陣。
我也一陣心酸,我看著我媽那灰白色的照片滿腦子都是疑問。
這麼好的老師、這麼好的母親,為什麼命運非要讓她英年早逝!
真就好人不長命嗎?
回到學校已經是一周以後了,刷題也無法麻痺我自己。
我眼前全是關於我媽的記憶,我從來沒有這麼渴望吃到她燒的紅燒肉。
我甚至一度忘了那樁和魔鬼的交易。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三模。
成績出來,我不出所料地掉了十幾名,什麼清北的保送名額,和我再無關系。
5
就像陷入沼澤地,不管我掙扎與否。
被深淵吞噬,不過是時間問題。
轉學證明辦下來了,甚至都不需要我和外婆出面做什麼。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距離高考一個月前,我轉學到了銅谷中學的重點班——宏志班。
這個我媽生前教書育人的地方。
也好,這裡離我媽更近了些。我這麼想著,每天學習的時候反倒是更有勁了。
幾十份模擬卷下來,我的成績甚至比母親出事前還要好上不少。
而銅谷中學的老師們對我也算不錯,特別是那位叫曹官麒的老師。
他原本是跟崗實習的實習老師,負責帶他的就是我媽。
而我媽走後,他就因為“工作表現良好”頂了我媽的崗位。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晚把我媽送去醫院的人。
那個月裡,這學校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好像說是一個高二的女生輟學了。據說那女生不太檢點,成天招惹不三不四的男人,結果被人給欺負了。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學習,就自己申請了輟學。
離譜的是,從頭到尾,她的家長都沒出現過。
雖然這事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但校園裡很快就有了新的八卦取而代之。
眼看著高考的日子近了,我發現這個宏志班,有點古怪。
6
宏志班上接連有學生請假,最後班上請假不來的學生足足有十幾個之多。
而且還都是成績在班上算拔尖的那一批,這也太奇怪了。
可其他同學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甚至老師們對此也漠不關心。
我忍不住犯嘀咕:難不成是我少見多怪,這是銅谷的衝刺秘訣?
他們其實是被拉到什麼地方集訓,更甚是名師猜題?
這些想法在之後看來,實在可笑。
我低估了銅谷中學的水深,也遠遠低估了人性的劣根。
距離高考僅剩一周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那些人的去向。
他們既不是去放松,也不是去集訓,而是——
被人非法監禁。
7
才被帶到那裡的時候,他們讓我給外婆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對外說法還真就是尖子生集訓。
我不是沒想過反抗,可學籍被人拿捏在手,還有一百萬的欠款威脅。
我,憑什麼反抗?
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一套桌椅,一張床。
一條走廊上,十幾間這樣的房間。
唯一的廁所在走廊的盡頭,要用得向負責看守我們的老師申請。
錯峰洗澡,沒收手機……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而那,也的確是我噩夢的開始。
“替考?當槍手?”
我花了兩天時間才逐漸接受這個事實。
被帶到這裡關起來的十幾號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被銅谷捏著把柄。
有像我這樣因為意外欠了巨款的;也有那種年紀輕輕就被欲望裹挾,一點一點把自己陷進這個火坑的。
甚至有家裡條件很糟,父母知道做槍手能賺錢就主動把孩子送過來的。
但不管為什麼來,等待我們的命運是相同的。
那就是好好努力
——讓僱主前程似錦。
每天除了基本作息之外,我們依舊需要高強度的刷題和記憶。
那些負責看守我們的老師會布置任務,沒完成任務的輕則拳打腳踢,一天沒有飯吃;重則被人控制著把頭按進水裡。
還要讓我們其他所有人出來看著他們“處刑”。
是的,這他媽就是在濫用私刑!
而負責執行的,就是那些被稱作老師的東西。
看著那樣的場面,我不寒而慄。
我以為母親的離世就已經是命運帶給我最殘酷的打擊,可銅谷中學的所作所為無疑向我清楚地展示了一件事情:
從此往後,我將失去前程和自由,淪為陰溝裡不配擁有姓名的老鼠。
8
高考當天,我們每個人都領到了僱主的身份證和準考證。
看著那上面陌生的照片和名字,我心裡五味雜陳。
有專門的人來給我們做造型和妝發,不說改頭換面,至少乍一看和僱主的照片七分相似。
而為了防止我們關鍵時刻破壞交易,他們以家人的性命做威脅。
“但是,事情做好了,能抵債。”
我們絲毫沒有拒絕的餘地。
高考結束,我們這些人重獲自由,被陸續放回了家裡。
面對外婆的關切,我連日來始終壓抑著的情緒終於爆發。
知道了真相的外婆,在母親的遺像前和我抱頭痛哭。
六月的天,冷得刺骨。
高考放榜,我因為缺考而成了復讀生。
至於我的僱主,則是上了報紙的頭版頭條。
理科狀元。
本市能源大亨的兒子。
我把那份報紙揉爛、撕碎,SS地用拳頭攥住,油墨的味道嗆得我雙眼通紅。
而後,那位銅谷的校長給我發來賀電。
他誇我做得很好,之後不用像其他槍手那樣什麼活兒都得接了。
隻需要再替兩次高考,我那一百萬的債就能一筆勾銷。
坦白說,在見識了他們的手段以後,我為我兩年後就能逃離魔爪而感到慶幸。
暑假,昔日的同學們忙著畢業旅行、吃喝玩樂。
我做起了兼職家教,打工掙錢。
外婆務了一輩子的農,沒有退休金,母親走後,家裡一下斷了經濟來源。
當初在醫院借來的近十萬塊錢也早都還回去了,隻靠外婆那點微薄的積蓄,肯定是不行的。
當時的我太幼稚,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努力無法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加倍努力。
9
那陣子我特別忙,每天要跑兩三家給人做家教。
加上備課和批改作業的時間,簡直疲於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