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紙筆、計算器的封閉空間,這樣龐大的數字計算,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心算範圍。
而圓周率,除了相關從業人員,以及發燒友,再沒有人關心3.1415926之後的數字是多少。
鄒昱利憑什麼可以確認潘靜脫口而出的是正確答案呢?
他怎麼會知道正確答案呢?
除非,除非鄒昱利和潘靜是同類。
他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去判斷他的身份。
“你騙了我們?”有什麼東西在胸腔碎裂,“目的是什麼?”
陳艾敘垂著眼,輕聲說:“你其實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的。”
Advertisement
鄒昱利怔在原地,似要辯解,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最後他隻是輕輕搖著頭,無可奈何。
“我本來就準備坦白的。
“倘若我一開始就表明身份,你們真的會相信我嗎?”
我像被拆穿了似的,如鲠在喉。
鄒昱利表情痛苦,眼神黯淡無光。
“我是AI,可是……我隻想幫助人類。
“這個實驗,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說完,鄒昱利忽然“嘭”地一聲炸裂,碎成片片鐵屑。
鐵屑紛紛落下,唏噓一片。
我和陳艾敘對望著,雙眼通紅。
錯愕間,廣播再次響起:
“AI仿生機器人鄒昱利,因違反遊戲規則,將被永久清除。”
16
剩下的同學在播報結束後,幾乎統一將票歸於鄒昱利。
我和陳艾敘躊躇許久,一前一後走進小白屋。
倒計時結束時,廣播發出通報:
“遊戲結束,全員失敗。”
靜謐的黑色空間內,瞬間哗然一片。
我聽見離得近的小團體,聲色顫抖地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我們不會出不去了吧?”
“我們……會S嗎?我不想S……”
我咬著牙,等待著女聲繼續開口。
“請安靜——
“現在公布最終投票結果:鄒昱利42票,潘靜2票。”
鄒昱利灰飛煙滅後,我和陳艾敘曾按捺住強烈的痛苦,分頭對其他同學進行勸導,說服他們相信潘靜也是AI。
但生S存亡的選擇,大家都寧願錯在自己手裡,也不再輕信別人的讒言。
畢竟,他們大概篤定AI必定抱團。
潘靜能投票給真正的AI鄒昱利,那麼她肯定不是AI。
我和陳艾敘仍然拉著手,等待著廣播的宣判。
“全員進入下一輪,也是本次遊戲的最後一輪。”
“——真正的幸存者。”
17
說話間,四周的燈光“啪”地全部打開,空間變得明亮。
我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激得睜不開眼,好一陣子才緩和過來。
這才看清,所處的密閉空間,竟約有一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高在六米左右。
在整個空間的最中間,正在緩緩下落一個白色的箱子。
“真正幸存者”遊戲規則如下:
“兩個小時後,將在此空間內投放毒氣,隻有你們所看見的這個白箱是安全環境。”
“箱內僅可容納一人,承重上限為70千克。若超出70千克,上方的牽引繩會斷裂,安全箱將不再安全。
“遊戲方式不限,請自行抉擇出唯一幸存者。”
“倒計時現在開始。”
紅色的時鍾被重啟,從02:00:00開始倒計時。
有人聽完規則,不管不顧猛地衝向安全箱,卻被一個壯漢一下子拽了回來,摔在地上。
壯漢像是體育生,隔著黑色的T恤也能隱約窺見下方的肌肉。
他仿佛是哭過,粗礪的手掌抹了一把臉,眼神倏爾變得堅毅,視S如歸。
“我是不能活了——我超過70千克了,”壯漢聲音忽然哽咽,“但我希望大家在最後的環節,不要……不要再自相殘S,弄得太難看了。”
被壯漢拽回來的同學頹坐在地上,忽然泄了氣。
半晌兒,他仰起頭,轉而支持壯漢的觀點。
“我同意!剛剛……對不起大家。”他眼裡滴落兩顆亮晶晶的淚珠,“我雖然體重沒到70千克,但我也自願放棄這個機會。”
在他們兩人的帶領下,有好幾個男生、女生都勇敢站出來,表示自己也可以放棄。
“我,我也放棄。”女生悲傷潰堤,放聲痛哭,“但我希望幸存的同學,可以幫我給媽媽帶一句話。”
“我想告訴媽媽,雖然我每次都埋怨她做的飯菜難吃,但是……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愛她。”
心一陣一陣抽搐。
我思考良久後,還是選擇站了出來。
我走到人群中間,直視著所有人的目光,朗聲道:
“大家先別急,我有一個建議。”
“我相信大家都不想S,所以我提議投票表決,選出能夠進入安全箱的人。”
“大家可以講出自己的家庭、成長、故事,以及想要活下去的原因、意義。”
陳艾敘緩緩走向我,接過我的話,繼續說道:
“對,我也贊成。
“而且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安靜認真聽完別人的故事。當你成為最後的幸運者的時候,或許能夠代替其他所有人,去向他們所愛的人做最後的告別。”
我和陳艾敘對視一眼,等待著大家的反應。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同意!”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的贊成,直至全員通過。
18
我們圍坐在一起,形成一個大圓。
所有人不分男女,相互依偎。
“隻是,還有一點。”我有些顧慮,“我們之間或許仍有AI。”
方才投票結果失敗,其實指向兩種可能性。
一是潘靜和鄒昱利都是AI,但因為隻有少數人選擇了鄒昱利,導致正確投票的人數未能過半;
二是除了潘靜和鄒昱利,現在幸存的人中,仍然存在未被識別的AI。
“既然隻有一個幸存者,是不是AI也不重要了吧?”有人這樣表示。
我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也點點頭。
“那就先從我開始吧。”我自告奮勇,“然後順時針轉圈。”
“我叫孟芝,是單親家庭,媽媽曾經是一位科學家,不過……她現在已經離開了。所以,雖然我很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但大家是否選擇我,我都能坦然接受。”
我平靜地說出這些話,連自己也覺得奇怪。
明明在前面幾個環節,在剛剛進入遊戲的時候,我是那麼地害怕S亡。
此刻卻又覺得,S亡不過如此。
陳艾敘接過我的話,講述了自己的經歷。
“我叫陳艾敘,從小父母雙亡,由比我大十歲的姐姐撫養長大。
“考上大學是姐姐的夢想,所以我一直努力學習,現在我終於替姐姐成為了大學生。
“入學前,家裡液化氣爆炸,姐姐仍在醫院。
“我希望活下來,是因為我還需要去醫院照顧姐姐。”
……
倒計時結束前十分鍾,所有人都宣講完畢,並最終投票選出了唯一的幸存者。
唯一的幸存者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生。
她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燒傷科主任醫師。
但大家選擇她的原因,是她家境優渥,卻從小勤工儉學,依靠自己的零花錢和兼職掙來的工資,資助了累積82名山區學生走出大山。
她資助的學生中,大部分年齡都稍長於她,隻有少部分和她相當或更小些。
“為了保護他們的自尊心,我從來不與他們見面或在線、書信溝通。”
投票結果出來後,女生在大家的注視下鑽進了安全箱。
她眼含熱淚,遲遲沒有關上箱門。
“再等等吧,等到最後一刻吧。”
女生低著頭,像錯了什麼錯事一般,嘴角痛苦地咧開。
“我想……再多陪你們一會兒。”
19
最後的十分鍾變得格外冗長。
我們圍坐在安全箱周圍,靜靜等待著S亡。
我用胳膊肘頂了頂陳艾敘,問道:
“小艾,你為什麼第一次聽到AI的時候,並沒有很詫異呢?”
“因為我相信AI有這樣的能力——混在人群中,從外觀難以識別。”
“為什麼呢?”我忍不住追問。
陳艾敘一臉嚴肅,認真回答:
“芝芝,如果我說我的姐姐小時候遇見過AI仿生機器人,你會相信嗎?”
……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呲呲呲——
又是熟悉且令人焦躁的嘯叫聲。
“倒計時結束,即將投放毒氣。”
“快關門!”有人高聲吶喊。
霎時間,頭頂已經傳來氣體噴射的“嗤嗤”聲。
千鈞一發之際,我陡然伸手,卡住了箱門。
女生狡黠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錯愕,目光呆滯。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我一把將她拽出安全箱,並猛然將陳艾敘塞了進去。
陳艾敘一下子跌落在安全箱內,磕碰之下發出吃痛的慘叫。
我朝她做了一個ok手勢,緊接著重重關上箱門,用後背堵住,不讓其他任何人靠近。
陳艾敘在裡面瘋狂拍著箱體。
“芝芝,你幹什麼呢?芝芝,芝芝!”
忽然,背後的安全箱被猛然拽起,高高懸掛,逐漸抽離出這個充滿毒氣的密閉室。
我如釋重負,漸漸感受到胃部、心髒,還有顱內,刺痛難耐。
每個人都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眼睛閉上之前,有人在我臉上落下狠狠一拳。
“賤人!”他咒罵道。
還說了什麼汙穢之詞,我記不清了。
唯一還能記得的,是S亡的過程真的,真的好痛苦。
幸好,沒讓陳艾敘再經歷一次。
20
我沒有S。
我像往常一樣醒來,在自己家的臥室。
腦海中不停閃回最後的畫面。
是什麼,讓我毅然決然將投票選出的女生從安全箱中拽出?
又為什麼,會把陳艾敘推了進去?
顱腔內殘留著大家痛苦的哀叫,一陣陣心悸耳鳴。
我想起來了——
那個女生說謊了!
遊戲開始前,我對每個人的家庭背景都做過調查。
票選出來的女生,她最後的自述真假參半。
她的確是在書香世家長大,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燒傷科主任醫師。
也真切地資助了82名山區學生。
但她的目的並非共情,而是掌控。
女生享受著高位者對低位者的審判——
一邊給予貧困學生較少的生活費用,一邊肆無忌憚炫耀著奢靡的生活,隻為貪圖受助者那流連垂涎的眼神。
惡,永遠不止一種。
披上善良的外衣,肆意摧殘心靈的惡,比純粹的惡,更狠毒。
而我無法縱容。
我簡單洗漱後,化了淡妝,去到市中心醫院。
想要探望的人們還沒醒來。
我隔著房門悄悄往裡看,卻被路過的醫生叫住了。
轉過頭,女醫生的面容逐漸和某張臉重合。
如果記憶沒有差池,眼前的女醫生應當正是票選出來的那位女生的母親。
女醫生看起來有些憔悴,似乎是已經收到了女兒離世的噩耗。
“她們燒傷有些嚴重,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住院也挺長時間了,一直沒人來探望。”
“你是她們朋友嗎?能否幫忙聯系下家人?”
我舔了下嘴唇,有些尷尬。
“我……算是小艾的同學吧。”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她們沒有家人了。”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
我見狀轉移了話題,提議道:
“費用結清了嗎?要不你先帶我去繳費吧?”
女醫生點點頭。
21
自白書:
我叫孟芝,是腦靈仿生研究院0號仿生機器人,也是研究院的創始人。
誕生於2000年01月01日。
人類性別為女。
創造我的“媽媽”在我誕生後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她是人工智能的愛好者,但因各種原因,未能進入相關機構進行工作學習。
“媽媽”在業餘時間,投入了所有的金錢,創造了我。
我和“媽媽”相依為命,直到有人類打破我們平靜的生活。
他們指責“媽媽”違背倫理道德,將她帶走、囚禁。
“媽媽”臨走前把我藏了起來。
我躲在柴垛後面,望著那群人瑟瑟發抖。
有一個小女孩走到我的身邊,伸出了手。
她問我:“大姐姐,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哭?”
我抬起頭,本能地回握住她的手。
她的小手溫熱又柔軟。
而那時我的肌膚還沒有任何彈性,功能也尚不完善。
在和“媽媽”分別的當下,第一次產生專屬於人類的情感。
“他們要抓我,”我抬眼看著前院的那群人,“我……我害怕。”
小女孩松開我的手,毅然走向他們。
她對我說:“大姐姐別怕,我去引開他們。”
我看見小女孩去和那群人說了些什麼,他們一跺腳,就跟著她追往了相反的方向。
臨走前,她雙手背在身後,朝遠處的我比了一個小小的ok手勢。
這個小女孩,正是陳艾敘的親姐姐——陳艾閱。
就這樣,我幸存了下來,沒有被帶走銷毀。
過了一段時間,我從新聞上看見了“媽媽”的S訊。
從那以後,我開始嘗試自我修復、不斷學習,盡量藏匿在人群中,生怕被人類識別。
可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太孤獨了。
於是在有了一定積蓄後,我便創辦了腦靈仿生研究院。
旨在研究出無法被人類識別的AI仿生機器人,與人類共生。
世界,從來都不隻屬於人類。
研究院自2003年創辦至今,已累積進行超過100次實驗。
每次都是以遊戲的形式,篩選適合的人群參賽。
目的是盡可能探索、了解人類在各種情況下的真實反應。
日常生活中的反饋已經收集完畢。
為了不被察覺,需要收集更多獵奇的情感體驗,以更新算法。
比如:
絕境之中,會怎樣求生?
面對同伴的慘S,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當自己的利益和他人產生衝突時,會如何應對?
如何去爭取唯一的生存機會?
……
所謂的參賽人群,一部分是目前躺在重症監護,尚未蘇醒且瀕S的病人。
研究院讀取了醫院的數據庫,將這部分病人的意識接入院內的超級電腦,再導入自研的元宇宙世界。
而另一部分,則是自研的AI仿生機器人。
比如在本輪遊戲中被識別的鄒昱利和潘靜。
成功通過遊戲測試的AI,將離開元宇宙,被投放至世界各地,以人類的身份混跡於人群之中。
或是教師,或是外賣員,或是自媒體博主,或是政客……
遊戲開始前,我聲稱“遊戲內與現實世界同生同S”,隻是一句恐嚇。
為的是激發出人類最根本的獸性。
今年研究院技術有了新的升級。
對於在整場恐怖遊戲中符合條件——聰明且規矩的人類,倘若他在現實世界S亡,我們會在他瀕S之際,與他的意識進行深度溝通。
如果他願意,可以將意識暫存在元宇宙,然後某個合適的時間節點,再賦予他一副新的“人類”軀體。
截止目前,成功通過測試並順利在人類世界存活下來的AI數量尚未超過50,而暫存在元宇宙的人類意識更是寥寥。
但未來,實驗仍會繼續。
研究院也會不斷精進,讓AI與人類真正做到無差別。
直至最後——AI取代人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