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偏舍裡,隻剩下我,和昏迷的蕭嵐成。
我望著蕭嵐成雙眼緊閉的樣子,不知怎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前世他入魔的樣子。
當時他渾身被瘴氣所籠罩,痛得上下每一寸都在哆嗦。
我抱住他,他的頭靠在我肩上。他沒睜開眼睛,嘴巴卻不間斷在我耳邊呻吟,
「救我,求求你,救我。」
那哀求聲聽得我眼淚涔涔,仿佛痛在自己身上。於是就這麼捧出一顆真心,咬碎牙齒。
而現在,我卻心如鐵石。滿腦子想的是,趁他未醒,給他致命一擊。
我隻不過心軟了一下,便讓整個青雲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這痛極深極怨,日夜折磨我心神,提醒我萬萬不可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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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守著蕭嵐成這兩夜,我終是沒找到好的機會。
蕭嵐成恢復得很快。這天剛蒙蒙亮時,我被驚醒,卻見床上的他眼皮直跳,嘴唇嚅動,像是馬上就要蘇醒了。
師叔推門進來,見我仍衣不解帶守在床旁,忙道,
「知秋你辛苦了,快去休息罷。記得為自己添幾件什物,明日是冬至,日落後就不能再出門了。」
「好。」我正欲離開,突然顫聲,「明日是……冬至?」
「是啊。」師叔見我面露張黃,「怎的?」
「那白景安師弟,是否還在雲溪洞閉關,隻待明日出關?」
「正是。」
我極力壓抑住心中的焦灼不安,「我先回去了,師叔。」
這兩日,我坐在蕭嵐成身旁,苦思冥想該如何避免重蹈覆轍。
我驀然想起前世,青雲山派也曾有一位根骨奇佳的武學奇才,名叫白景安。
可惜他年紀輕輕就走火入魔而S。屍體被人發現時,正是撿回蕭嵐成的那一年冬至。
他本定於辰時出關,可直到晌午,雲溪洞那邊依舊毫無動靜。等旁人進洞查看,才發現白景安七竅流血,伏臥在地。上前一摸,身體都涼了。
若白景安還活著,等到蕭嵐成攜魔族攻山之時,他興許能與之一戰。
我趕到雲溪洞,剛入洞口,便聽到左前方不遠處傳來異響。
一白衣少年腳步凌亂,身形搖擺,手中的劍毫無章法地劈在面前的石壁上,發出錚錚的聲音。
我一驚,心知大事不妙,原來白景安在今天便已走火入魔了。
我將真氣集中於兩掌之間,慢慢靠近他。白景安的步幅雖亂,但五感依然靈敏,他飛身躍起,持劍就朝我劈來。
我一個彎腰,他的劍「鐺」一聲砍在了我身後石壁上。也就在這時,他整個胸膛暴露在我眼前,我朝他胸口用力一拍,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
他本來青筋暴起,兩眼布滿血絲,但在溫和真氣一波一波地衝刷下,他的表情逐漸平靜,身體也軟了下來,最後重重倒在了我身上。
和前世背蕭嵐成一樣,我將他背起,大步朝偏舍方向疾走。
剛推開舍門,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住了,「師叔」二字也卡在了喉嚨。
蕭嵐成已經醒了,撐起上半身,斜倚在床板上。
而坐在床沿的,正是葉晚晚。
我望著對視的二人,驚雷似從我頭上劈了下來,將我的五髒六腑都要燒灼起來。
8.
「知秋,你怎麼回來了?啊——這是!」
案邊的師叔看到異狀,忙前來查看。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忙道,「師叔,你快看看白師弟,他走火入魔了!」
我們手忙腳亂地將昏迷的白景安置於地上,就在這一刻,我猝不及防的,和剛剛清醒的蕭嵐成四目對上了。
蕭嵐成的眸子極亮,似冰刃又似烈火。如果眼神可以飛刀,我毫不懷疑自己被扎了個遍。
蕭嵐成前世墮魔前極善偽裝自己,往往他表面笑得可親,內心已經謀劃怎麼把人大卸八塊。
隻是,我很熟悉蕭嵐成,雖然這份熟悉是用慘痛的教訓換來的。
現在的他非常生氣,甚至可以說,怒火中燒。
難道一看到我,他就想起我捅他的那一劍?
我忙裝作什麼都沒察覺,逼著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了白師弟身上。
即便如此,那道火燎燎的視線,卻始終陰魂不散地落在我身上。
我暗道不妙,不曾想,手臂卻被蕭嵐成一下牢牢抓住。
落入我眼簾的,是蕭嵐成眼神灼灼、言笑晏晏的一張臉。
「在下蕭嵐成,感謝女俠救命之恩。請問女俠尊姓大名?」
救命之恩?我差點沒繃住。
我看向葉晚晚,卻見她杏眼圓瞪,一副比我還吃驚的樣子。
「在下宋知秋,青雲山弟子。隻是小兄弟你謝錯人了,我並未救你。」
「你能醒來,全拜我師叔妙手回春。你若有知恩圖報之心,就請回報給青雲山吧。」
「宋姑娘謙虛了。剛才見你又背了一人匆匆進來,可見宋姑娘的俠骨仁心,並不隻限我一個人。」
蕭嵐成的眼睛眯了眯,抓緊我的手沒有放開,「不知那位小兄弟,是宋姑娘什麼人?」
他語氣依舊溫柔,眼神卻冷了下來。變臉之快,讓我心裡一咯噔。
難道白景安和蕭嵐成這兩人有仇?
但我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上輩子他們兩人根本沒打過照面。我前世照顧蕭嵐成時,也從未聽說這兩人有任何瓜葛。
「那是我師弟白景安。我今日恰巧路過……雲溪洞,發現他不對,所以趕忙背來向師叔求救。」
「宋女俠果真是活菩薩,走到哪兒,都能隨手救人一命。」
我一愣,沒想到這一世,我竟能聽到,蕭嵐成對我的甜言蜜語。
上輩子,蕭嵐成女人緣便極好。除去他的臉龐俊美無儔,還有個原因便是他說話好聽。
蜜裡調油的話,他對著女弟子說像不要錢似得,直撩得人心神蕩漾。
但這些人中不包括我。
雖然我是他救命恩人,與他接觸時間最長,但從最開始,蕭嵐成待我,就比其他人都要疏離。
呵,古人雲,巧舌如簧,顏之厚矣。誠不欺我。
我心下不爽,忙用力掙脫開了他的手。
他像是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被甩開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9.
白景安復原力驚人,沒多久便全須全尾現身在了晨練場,引起一陣騷動。
他比蕭嵐成年長兩歲,家世顯赫。我和他分拜不同師門,平日少有交集。前世我對他的印象,也就止步於經過習武場時,那個醉心於修練的武痴少年。
可直到今世,我才知道,這位師尊眼中的修練奇才,同門嘴裡的傲嬌師弟,竟是如此的……黏人。
自我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後,我的身後就多了條甩不掉的「小尾巴」。
我走到哪裡,白景安便跟到哪裡。去晨練也是,去聽課也是,甚至去吃飯……也是。
可白景安在前世,分明是個獨行俠。
一日,我參加完晨練,倚靠在樹邊小憩,不久便聽到有人聊天,大約是樹幹擋住了我身影,那兩人越聊越放肆。
「你說那白景安,師尊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如今看來隻是徒有虛名。」
「可不是。一個閉關都能走火入魔。什麼天賦異稟,我看他也就不過爾爾。」
我搖頭,正打算離開。一轉身,卻發現白景安就站在離我五步開外的地方。
我望著他,白景安其實生得很好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睛原本總帶著兩團火焰,現在卻像被冰水給湮滅了一般。
憤怒和委屈在他臉上馳騁,握緊的拳頭青筋可見。
他上輩子高傲自矜,又身負天才名號,哪裡被人這麼哂笑過。
我一把上前,使了點力氣,連拉帶拽將他一點點拖離了這塊是非之地。
這孩子是個一根筋,我們剛停下,他便耷拉著腦袋問,「為何拉我?」
為何?不拉你等著你爆發嗎?
我沒正面回答,隻道,「白師弟,戒律第一條,本門弟子嚴禁內部鬥毆。主動打人者,罪加一等。」
白景安抬眼看我,「宋師姐以為,我是為了這點小事就會打架的人嗎?」
「不是自然最好……」我軟了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景安卻搖搖頭,「宋師姐,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差勁?」
「白師弟,你在亂想什麼?」我一時氣結,忍不住將氣撒在了他的頭發上。
「你七歲入山門來,三日煉氣,百日築基,不到十年就有結丹之勢。此等天分,連見多識廣的師尊們都嘖嘖稱奇。」
「而你從不以此倨傲。每每別人已經休息,你還一直在習武場練習至深夜。這些事,師尊和我們都看在眼裡。」
「你這麼多年來的努力,豈是別人幾句非議就能抹去的?」
「宋師姐……」白景安緩緩抬頭,眼睛亮亮的,竟是洇著水氣。
我用力揉了揉他的頭發,「白師弟,不遭人妒是庸才。你這般出眾,背後被人非議太正常了。你若真聽進去了,才是著了他們的道。」
「那宋師姐你……怎麼看我?」
「怎麼看你?」我柔聲道,「白師弟在我眼裡,論天賦論努力都是一等一的。是我們這一輩最出色的同門,是我們青雲山的希望。」
白景安一聽,像有星辰重落在他眼睛裡,「那就好,我以後不聽其他人,隻聽宋師姐的。」
見他喜怒形於色的孩子氣模樣,我無奈,「以後可別瞎想了。」
白師弟,你可知青雲山的存亡,就系在你身上了。
就在這時,我感到有人正注視著我們。百米開外的地方,我竟看到了蕭嵐成。
他一個人茕茕而立,正朝我們這邊看來。隻是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10.
白景安很快又變回了那個傲嬌師弟。像他這樣的人,能打敗他的向來隻有自己。
本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數月後,青雲山還是出了一件大事。
白景安因為聚眾鬥毆,和其他兩名弟子在戒嚴堂公開受罰。
我擔心得要命。戒嚴堂是青雲山弟子最高等級的戒罰之處,專門用來懲戒嚴重觸犯門規的弟子。行刑全程公開,以儆效尤。
旁觀者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我根本擠不進去,隻好在外面聽其他人七嘴八舌:
「那兩人正說著話,白景安突然就衝上前,二話沒說,抡起拳頭就往別人臉上揍去。」
「審問時,白景安說聽到二人嘲諷自己,一時沒忍住……」
「白師弟還是年輕氣盛,被人幾句話就給挑唆了。」
我朝戒嚴堂敞開的大門望去,隻見師尊一字排開,並排坐於高處,神情肅穆朝堂下望去。
沒看到白師弟,恐怕他正五花大綁被押在堂下。
隻見一道鞭影閃過,嗖的一下劃開空氣,朝地上抽去。
一鞭、兩鞭……足足抽滿了一百鞭,行刑才結束。
白景安是渾身是血被抬出來的。
他全身被捆仙繩捆住,無法使用靈力護體。他是用肉身承受了這一百鞭。
他身上的弟子服已是破破爛爛,袖子口也被咬破。
看著昏迷不醒的白景安,我內心似有千根針扎著。一路跟著來到弟子舍,一抹眼睛,竟已淚流滿面。
總算從師叔那裡求得幾粒療效奇佳的金瘡藥,熬化了敷在他傷處時,他醒了。
「師姐……你又救了我。」
這是他醒來的第一句話。
我強忍住淚水,「你為何要與人爭些口舌上的輸贏,師姐和你說的你都忘了嗎?」
「宋師姐……」白景安的嘴唇被咬的滿是血印,「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編排你的。」
「我……?」我睜大了眼睛。
「他們說你資質平庸,說你妒忌他人。甚至還汙蔑,說你在修行時散發魔氣,一定在暗修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