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前世冤仇今世還。可這兩人上輩子都沒見過面,這輩子怎麼一見面就雞犬不寧。
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兩人還來不及爭論幾句,突然異口同聲喊了聲「師尊」,便又安靜了。
隻聽師尊道,「你們二人先出去吧。」
木門「咔噠」落下,師尊走到床前,面色凝重地望著我。
我掙扎著欲開口,她忙按了按我的肩,「知秋,躺下就好,為師替你看看。」
她將手輕輕搭於我脈上,頃刻,又面露遲疑地掀開被子,輕探我腹部。
時間一分一秒,師尊的臉色越來越沉重。
我敏銳察覺到有什麼事不對勁。發生什麼了?
檢查完,師尊又輕聲叮囑了幾番,讓我好生休息,就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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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古怪的事,在一個月後,終於有了答案。
我就和白景安之前那般,被捆仙繩牢牢縛住,嘴裡被塞了布條,跪在戒嚴堂,等待懲罰。
「宋知秋,天資愚鈍卻心思不純,觸犯山規私自修魔,罰剖去金丹,趕出青雲山。」
16.
臺下一片哗然。魔族在修真界早已沉寂多年,沒人會想到,這次戒嚴臺上的受罰罪名,竟是這個。
眼看行刑時辰已到,倏爾,一白衣男子從圍觀者頭頂掠過,三兩下擊退守門弟子,闖入大堂,卻跪了下來。
「白景安?你想跟著一起受罰嗎?」高臺上的師尊厲聲道。
白景安跪在地上,隻聽他顫聲道,「各位師尊,弟子白景安願以性命擔保,宋師姐絕無可能修魔,請師尊們一定明辨是非。」
「白景安,此事茲大,不是你能承擔的了的!念你隻是一時糊塗,速速退去!」
師尊怒目圓睜。白景安卻絲毫未動,繼續陳述,
「師尊,若您不願收回成命,白景安願替宋師姐承擔所有懲罰!我的命都是宋師姐救的,恕白景安不能不理!」
說罷,他竟將頭貼於地面,長跪不起。
外面又是一陣喧哗。
師尊們同時沉寂了,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當下,另一個人又擅闖了進來——
「弟子蕭嵐成,也是知秋師姐所救!若師姐今日受罰,我願一同被逐出師門!」
我的眼睛一下睜大了,腦海一片混亂,怎麼會……蕭嵐成怎麼也衝進來了?
白景安一人現場已經混亂,現在兩人一齊都來求情。這審問,已經進行不下去了。
我緊緊咬住布條,仔細聆聽著臺上的動靜。
果不其然,師尊清了清嗓子,正聲道,「鑑於情況特殊,今天休堂——」
「宋知秋S罪可免,活罪難逃。先行押入地牢,擇日再審!」
我被推入地牢中,捆仙繩依然未解。環顧四周,幾無光亮,隻有一方高處窗口,透進些許光。
我閉上眼睛,天地一片昏蒙,我竟又一次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牢房一樣寂靜,但不遠處角落的陰影裡,我很肯定正站著一人。
「來都來了,還躲著幹什麼?」
見那人不動,我幹脆直接叫她,「晚晚師妹,避開所有人來地牢,有何貴幹?」
「師姐,莫要怪我。」葉晚晚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依然是一襲黃衣,手裡依舊捧著一束黃花。隻是她的神情,帶著一種陰惻惻的鬼氣,再也不見以往的嬌俏可人。
「你的金丹早就碎了,神魂也已灰飛煙滅。這一世,你合該還是如此。」
17.
「小師妹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完全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上一次這婆羅花,讓你全身浸染魔氣,可惜隻維持了一個月!」
「你如果今天就在戒嚴堂被剖丹該多好啊,這樣,便沒人知曉你魔氣的真正來源。」
我嘆了一口氣,「所以你今天潛入地牢,是想再一次用婆羅花汙染我金丹,以便下一次受審,師尊仍能探出我魔氣,是嗎?」
「師姐果然聰明。」聽不出她是誇還是損。
我的視線匯聚在了她懷中的黃花上。
是啊,從前世最開始我便弄錯了。
葉晚晚喜歡的,從來不是黃菖蒲,而是顏色相似的魔界之花婆羅花。
「我能問個問題嗎?」我平靜地望著她,「能被婆羅花誘出魔氣的,隻有魔族,普通人碰到則毫無用處。」
「你想知道,為什麼你能被激發出魔氣?」她的笑容竟帶著幾分猙獰,「宋師姐,恕我不能告知,你就帶著這個問題下地獄吧!」
她跨進了地牢,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將婆羅花舉在我頭頂上方一尺。
我突然嗤笑了一聲,「小師妹,你真以為,我會毫無防備嗎?」
她的眼睛閃過一絲狐疑,「師姐,你什麼意思?」
「也許,我早就知道這一切,所以和師尊演了場戲,就等著你自投羅網?」我毫不畏懼地對上了她的雙眼。
她拿著婆羅花的手僵在那裡,脖子輕微轉動,用餘光探測四周。
猛然間,她對一個角落大喊:「戲都看了這麼久,繼續待著,說不過去吧!」
見瞞不下去了,躲在暗處的身影終於現了身。
隻不過,那人並不是我嘴裡的師尊,而是蕭嵐成。
18.
葉晚晚全身一震,原先的乖張表情硬生生扭成了笑容。
「蕭師弟,你怎麼會在這兒?」
蕭嵐成一邊走來,一邊伸出手,「晚晚師姐,快把婆羅花給我。」
葉晚晚的面色一下陰沉得可怕。她換了一副音調,「魔君,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嗎?」
她用一種要把我撕裂的眼神瞪著我,「都是為了她,你才變成這副樣子!明明我和你,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住口!」蕭嵐成聽不下去了,「晚晚,快把婆羅花給我,這花會讓你喪失心智!」
葉晚晚卻置若罔聞,她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執著於她?明明我才可以幫你再次登頂天下!」
「果然你是魔族聖女。」我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難怪前世蕭嵐成對你呵護備至,他需要你來解開魔界通道!」
「你住嘴!」葉晚晚的聲音悽厲如女鬼,仿佛不願承認我說的,「隻要有你在,魔君的心全拴在你身上!所以,你還是去S吧——」
話音未落,她狠狠將婆羅花往我頭上甩去,同時一掌向我拍來。
「轟」一聲裂響,葉晚晚的身影從我眼角飛過,直直撞在了石牆上。她嘴裡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癱軟了下來。
蕭嵐成站在了葉晚晚剛才的地方,婆羅花被他緊握在手上。
「知秋……」他剛想靠近我,便察覺到了另一件事。
他被從天而降的三人給團團圍住了。
19.
「師尊、師叔、白師兄,你們怎麼在這兒?」
都到這個時候了,蕭嵐成的語氣仍然鎮定自若。
「自然是為了把你這個魔頭送去地獄!」白景安一臉厭惡。地牢的設計有上下兩層,他們隱去氣息埋伏在天花板之上,正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所以師尊,從受罰開始你們就是在演戲,對嗎?」
師尊舉起手中寶劍,「知秋是我一手帶大,她會不會修魔,為師還不知道嗎?」
蕭嵐成的眼眸有暗紅一閃而過,「竟是如此,那就休怪弟子得罪了!」
魔氣從他劍上湧出,嗡嗡作響。他狠厲的模樣,竟和前世攻上青雲山的魔尊如出一轍。
那時他手持一把寶劍,鬼魅般的身影恍若幽靈,所到之處,盡是猩紅血光。原本清幽的青雲山,頓時成為了人間地獄。
剎那間,我腦海中仿佛傳來鍾鳴,嗡嗡聲不絕於耳。
我看著師尊三人,不知為何竟像看到了三具枯骨。兩世記憶交雜在一起,如一把大刀在我腦中攪和。
蕭嵐成已經完全進入了臨戰狀態,魔氣四溢在地牢。
他正準備出招,卻突然一動都無法動彈。
低頭一看,他的左邊胸膛已經冒出了一截劍刃。
他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到了正用青萍劍穿透他胸膛的我。
「剛到地牢時,我身上的捆仙繩就被解開了。當時捆著我的,隻是裝裝樣子的普通繩索罷了。」
我一把將劍抽出,看著他的身體噴射出大量鮮血。
「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整個青雲山的!」
「知秋……」蕭嵐成忍著劇痛轉身,用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眼神看著我。
我避開他的眼神,再一次用力把青萍劍捅進了他的胸。
他終是站不穩了,殷紅的血從嘴角不斷流出,他跌跌撞撞扶住我肩膀,從喉嚨裡擠出話語,
「知秋,你的命我已經還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你可知我為你做過什麼?你真以為是自己得了機緣,才能重生嗎?」
我一聲不吭,他的目光哀怨地糾纏著我,卻突然像明白了什麼,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嗎?」
我直感到恨意如巖漿,從胸膛不斷紛湧而上。可從眼睛裡流出的,卻是一行清淚。
剛在地牢我睡著時,又到了夢中。這一次,還是那方石室。
所不同的是,立於女子身旁的玄衣男子,已經雙眼緋紅,青筋暴起,進入走火入魔之態。
黃衣女子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哭大嚷想要阻止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玄衣男子嘴裡喃喃念著什麼,白玉床下的地面有紅光流轉,竟是一道圓形符咒。
隨後,他抽出劍,往自己的腹部捅了進去,轉眼間,一顆被血染紅卻完好無損的金丹,從他的丹田處被挖了出來。
他虔誠地把那顆金丹放到了女屍腹部,用手蘸著鮮血,開始在女屍身上畫符。
「知秋,你的金丹碎了,沒關系,我剖出自己的金丹給你。」
「知秋,你會活過來的……等你醒來,我們重新開始。」
在我的記憶裡,對我,蕭嵐成是疏離的,對葉晚晚,他是柔情的。
但從來沒有一個他,是像我夢中看到的那樣,情意湧動,熾熱的佔有欲讓人窒息。
我能重生,正是前世的魔尊蕭嵐成,舍棄了他的性命和修為,才換來時間逆轉的機會。
他今世不受婆羅花影響,我卻被婆羅花浸染了魔氣,也是因為,我現在體內的金丹,正是他前世自剖給我的魔丹。
被我捅了兩劍的蕭嵐成終於倒了下去,我蹲下去靠近他,感受到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知秋,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知秋,你心悅我,不是嗎?我也心悅你。這一世,為什麼我們不能繼續……」
我本有無數話語可以說,我想斥責他,
蕭嵐成,你前世勾結魔族,屠戮青雲山,於你有恩的眾多同門S於你劍下。你居然以為,在你做過這一切後,我還會繼續心悅你?
可不知為何,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中。
蕭嵐成慢慢握住了我的手,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用力將頭慢慢枕在我懷裡。師尊和白師弟正要上前,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擔心。
他小聲地哽咽著、抽泣著,似乎帶有無盡的悔恨,「知秋,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從開始……就和你……在一起……」
他的頭一歪,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黑暗湧動的空氣中,突然閃爍起點點微光。仿佛是他的魂魄,像微塵一樣,盡數飄散在了空氣裡。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蕭嵐成的屍體枕在我膝上,一時之間竟不知是悲還是喜。
耳旁響起尖銳的哭吼聲,乍聽像瘋子發出的。一看,竟是素來可人的葉晚晚正撕心裂肺地嘶喊著。惹得師尊忙上前制住她。
須臾,我聽到自己低低地笑了,那笑聲卻聽起來如此遙遠,
「他S了……他終於S了……哈哈哈S的好,再不會有人威脅青雲山了……」
「知秋……?」
我從神色恍惚中驚醒過來,白景安師弟正望著我,眼神澄澈一如往常。
他向我伸出手,久久不肯放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