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眨眨眼,隨即又恢復成神色恹恹的模樣。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許久後他率先出聲:“你——”
我緊張地打斷他:“你快下來!”
畢竟這個陌生男孩腳踩在秋千板上,身子大幅度向前傾斜,一副要倒不倒的模樣著實令人害怕。
可他並沒有照我說的做,反而不再管我,攀著兩條鐵鏈自顧自晃蕩起秋千。
幅度越來越大,他搖搖晃晃站在上面,恍若一隻折了翅的雛鳥。
咚——
我兩手捂住雙眼,尖叫聲堵在嗓子眼。
在蕩至最高點時,這個男孩居然就這樣松開了手,硬生生從秋千上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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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我從手指縫隙中窺探到滿地滿地都是殷紅的血液。
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孩,平靜地躺在血泊中。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S在我的面前。
我顧不得全身發顫,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手虛掩在他鼻尖正要打探鼻息時,他卻驀地睜開眼。
我被嚇的往後癱倒好幾米遠。
男孩轉了轉眼珠子,面上無悲無喜。
“你……你……你居然!”我哆嗦著身軀,連話都說不利索。
鮮血濺落在他白皙的臉上,彌留下星星點點的血痕,在琥珀般透明的光亮照射下,似乎與男生的瞳孔融為一體。
指節緊張蜷縮著,我鼓起勇氣問:“你剛才是不是想……自、自S?”
這是我最近才學到的新詞,是從福利院裡一個比我年長的姐姐口中得知的。
她說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她想自S。
我問她自S是什麼意思,她回答:“就是永久地擺脫這些痛苦。”
懵懵懂懂間,我點點頭,瞳孔中映射出她空洞的眼。
所以,眼前這個男生也想擺脫痛苦嗎?
等了良久,他才說:“差不多吧。”
“為、為什麼?”
男孩想了想,說:“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無趣,活著也很沒意思。”
我飛快地眨著眼。
為什麼會沒有意思?
盡管我每天都必須戰戰兢兢,討厭一切與福利院有關的東西,但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它就像一個光怪陸離的玻璃球,能夠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點,裡面包容著無數奇怪而有趣的實物。
外面的世界,肯定不會像福利院一樣令人討厭。
因此,我並不贊同男孩的觀點。
我從地上站起身,隨後拍了拍背後的灰塵,叉著腰指著他道:“誰說這個世界很無聊?”
男孩詫異地遞來視線。
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後視線停留在半截系著草環的胳膊上,噗呲笑出聲。
我並不知道此刻灰頭土臉的自己有多麼像一個小乞兒。
也不知道以前闲暇時刻認真做出來的粗糙草環綁在胳膊上有多麼滑稽。
那時我隻顧著絞盡腦汁想著外邊世界多麼精彩,“反正,就是特別特別特別有趣,你……你也不準S!”
這可能我第一次用這種強硬的態度“命令”一個人。
盡管我並不認識他。
男孩從地上直起身,鮮紅的血液染透了潔白的襯衫,血珠順著灰色領帶一路滾動。
“你去過遊樂園嗎?你吃過哈根達斯嗎?你坐過豪華遊艇嗎?你環遊過世界嗎?”
一連串的問題如炮仗般噼裡啪啦作響,男生沉默著。
看起來,他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伸出手卯足了勁將他拉起來,臉上寫滿得意:“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吧,不準S了。”
小小少年被猝不及防的力氣拉扯著,站起身時還踉跄了幾步。
“那你就別想著這種事。”我鄭重其事地打量他,“看你全身上下那麼有錢,以後就算培養一個撒錢的愛好也行啊。”
他低下頭竟然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你很缺錢嗎?”
“應該是。”我掰著手指,“因為上面說的那些我都沒嘗試過。”
男孩極輕地噢了聲,他想了想又問:“那你想不想試試?”
我:“當然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以後躺在水晶棺材裡!不過還是以後再說吧。就這樣吧,我得先走了。”
耽誤了這麼久,差點忘記了出來這趟的大事。
我朝他揮揮手,快速爬上牆勾著腿快速翻越過去,也並沒有聽見身後急切的呼喊。
“那你明天還來嗎?”
……
也正是那一天後,前世的我迎來了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刻。
因擅自出逃被發現,自此被轉移到一所偏僻又可怕的小院裡。
那裡的人隻會打罵,心情好時就對著女孩子們上下其手,心情不好時手裡的鞭子揚得老高。
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轎車停留在院子前。
每一個從豪車上下來的人都不相同,但我始終覺得他們都長著一張醜陋的臉。
年紀稍大點的女孩會被挑選走,而我們這些還不到年齡的也並不會過得安穩。
記憶中在十六歲那年,我也被挑選出去。
那一晚的最後,我慘遭折磨,懷揣著絕望與仇恨去世。
噩夢到此結束。
今生的我依舊無父無母,卻遇到了現在的老板——一個吊兒郎當的青年,現在也是我的最大債主。
但也隻有他,在我無依無靠之時願意收留我。
學業完成後,我跟著老板實習工作,並選擇加入了他的公司。
至此,過去所有的一切,都隨風而去。
11
原以為生活會繼續平靜下去,直到請假時間過長,老板一個緊急電話打過來。
“休了這麼久的假,打算什麼時候復工啊?咱們公司缺了你今年業績都少了一半。”
我鄙視地在電話這頭豎了個中指:“我已經在努力還錢了,你最近又出現資金危機了嗎?”
“那倒沒有,你最近不是接了一個巨無霸單子嘛,伊西斯已經把我所有資金空缺都補上了。”
我頓時愣住。
不是都說讓他取消了嗎?真是錢多得沒地方花,就知道無盡揮霍。
沒地方花送我啊!我真的很需要!
等等——
他怎麼知道伊西斯的名字,還叫得這麼熟稔?
“知道了,下個工作日就回去。”我飛快撂了電話,打開電腦十指翻飛搜索。
鼠標滾動下,我居然真的在老板微博的聚會相冊裡找到了一張舊照片。
裝飾豪華的包廂裡,老板一身西服臉色悠闲地搭在皮椅上。
而相片的最邊上,依稀能夠看見一個帶著灰色衛衣的少年露出半張臉。
那些天的相處下,我看得最多的就是他那張精致漂亮的臉,因此我也肯定這就是伊西斯。
所以,他們早就認識了?
心髒不爭氣地撲通撲通跳得不停,我愣愣盯著那半截模糊的臉。
直到微信聊天記錄裡彈出來數張照片後我才徹底驚醒。
渾渾噩噩間我直接私信老板質問,結果他也是毫不否認。
【什麼剛認識的,我和他認識上百年了好吧?】
【你不也認識他?】
【噢不對,是以前了,現在你忘記了。】
我連忙追問:【為什麼忘記了?】
對面愣了半刻,敲下一長串文字過來。
【他還沒和你說嗎?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的前世那通話不,比純金還真,但現在看來你隻記得一點,甚至忘記了伊西斯。可能因為再生的代價就是忘記吧。】
再生?忘記?
等我再追問的時候,老板卻懶得再回了,隻是接連甩出數張照過來。
上面都是一個人,也很好認,就是伊西斯。
但比如今那個清痞少年還要稚嫩些,還是個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男孩。
我出神地翻過一張又一張照片,隻有眼珠子僵硬地轉動。
一種奇異的情愫騰空而出,如同藤蔓蔓延、盤旋。
它牽扯著我行動著,換上出門的衣帽。
街角便利店裡,我拎著關東煮坐在最角落埋頭苦幹。
自動門開了又闔,伴隨著一陣又一陣“你好,歡迎光臨”,我嚼著麻辣藕片,隨意抬頭看了眼。
意外看見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陌生是因為,已經快兩個月不見,他似乎變得更加消瘦,白皙的膚色下眼底烏青更加明顯,唇色也不如以往鮮豔。
熟悉是因為,適才腦海裡一直回旋著這張臉,照片上模糊的下颌與如今清晰的臉重合。
還有那顆淚痣。
我忙不迭低頭,將自己蜷縮在角落,心裡懊悔為什麼以前沒有注意到。
伊西斯也不知道今天抽什麼風,一直到處轉悠著。
逛個便利店也給他整出了一種清空購物單的氣勢。
我隻好細嚼慢咽,一桶簡單的關東煮被我硬生生吃了半小時,到最後味道都稀碎得不成樣。
他朝這邊掃了一眼,但似乎並沒有認出來我。
或者說,他並不想再認識我。
原本蓬勃的心緒像是浸泡在酸澀的苦水中,一陣沸騰後逐漸溶解。
隻留下苦澀。
我低著頭將帽檐拉到最低,完全遮擋住大半張臉。
趁他低頭沒注意時,我提著垃圾袋徑直越過,步履不停朝前走去。
到後來幾乎變成了小跑,期間甚至不敢回頭。
今天天氣實在算不上好,明明已經快夏天了,風中還是夾雜著寒氣。
冷風貼著耳皮刮過,如同被鋒利的刀割過,頓時散著細微卻無限延長的疼痛感。
但我沒有回到如今的住處,而是不由自主地來到以前幾乎不曾踏足的福利院旁。
自從逃離了這裡,我就再也沒有來過,隻是在這短短一周內,我就來了兩趟。
隻是為了求證心頭那個幾乎呼之欲出的答案。
咔擦幾聲踩碎地面紛飛的落葉,我摸上累累斑痕的老秋千,鐵鏈來回碰撞,晃晃悠悠的。
耳邊除了鐵鏈碰撞的金屬音和風聲外再無任何聲響,混雜成又尖又細的鳴叫。
我閉上眼,腦海中回想起殘缺不全的畫面。
“在這裡做什麼?”
上段冷不防傳來嗓音,我抬頭,恰好撞進伊西斯幽深的瞳孔裡。
他的聲音似乎更加沙啞了。
“錢都交完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完成任務?”
“你真的想S嗎?”我問他。
“不想。”他靠得很近,像是初次見面那般打下大片陰影,“雖然這個世界很無聊,但有人和我說它很有趣。”
少年懶散地站立著,頭頂溫柔的光落在臉上,全然不似以往那般S白。
溫暖的色彩流轉著,暈出淡淡的光圈。
我默了許久,問出一個格外智障的問題:“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說過了,血族的嗅覺是很靈敏的。”他頓了頓,“而且,你的氣息我記得一清二楚。”
我環上他的腰,眉眼彎彎:“你等了我很久嗎?”
“當然。”
好在,吸血鬼的壽命很長很長,長到我可以忍受漫長歲月,最後再次遇到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