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喃喃道:“那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琪搖搖頭:“產婆沒來得及說,陛下一口咬定那是小公主。”
小琪的話像密不透風的大網,將我的心一點一點勒緊。
我紅了眼眶,卻仍不S心地問:
“爹娘不是說,結果最差,也會把孩子偷運出宮的嗎?”
小琪的眼淚霎時落了下來,她唇畔翕動:
“相爺讓娘娘,節哀。”
我眼底的光徹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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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扭曲的恨意卻爬滿了胸腔。
11
昏暗的殿內,我再次拿起上次從相府帶進宮的一個小瓷瓶。
頭一回失了分寸,加重了劑量往唇上、身上抹。
聽到院外傳來動靜時,我已經將東西都收好。
殿門被打開,我赤著腳,神情倉皇地撲進裴瑾川懷裡,聲音哽咽:
“淮之,我們的孩子沒了,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裴瑾川身體一僵硬,眼裡的驚喜都快溢出來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依賴他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像抱住什麼失而復得的寶物一樣。
他不住地親著我的額頭,眼睛、臉頰,最後落到唇上。
一字一句,像發誓一般: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裴瑾川像一捧被點燃的幹柴,要把我也融化。
他流連於峰巒間,每次撞進來,都不住地呢喃著“對不起”這三個字。
我什麼都沒問。
直到腦海閃過一瞬白光,昏過去的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他說:
“嬌嬌,我後悔了。”
後悔嗎?
我也後悔了。
我後悔當初不聽父親勸告,救下了不該救的人。
12
我和裴瑾川初識是在宮裡。
那時先帝還在,裴瑾川還沒這麼風光。
因為生母是身份低賤的宮女,他又是爬床產的產物,被宮裡某些人盯上,日子很不好過。
見到他時,他正被幾個下人抓著頭用力按進水池裡。
裴瑾川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爛爛,也不是什麼好料子,身上到處皆是虐打的痕跡,我隻當是下人們為私仇濫用私刑。
直到救下他時才發現,他竟然是個皇子。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爹當時看我的復雜的眼神。
彼時的我不知道,那時皇子爭權激烈,爹沒站過隊,卻因為我這一舉措,朝中的風向隱隱改變。
自那以後,皇帝想起了他宮裡還有裴瑾川這個兒子,下人們都是見菜下碟的,欺負他的人也漸漸少了些。
裴瑾川的日子好過起來之後,我們見面的機會越發的多了。
郊外踏青,遊湖泛舟,賞花宮宴……
頻繁到,我爹特地把我喊到跟前,鄭重其事地問我:
“安兒,你喜歡五皇子嗎?”
裴瑾川隨了生母,長了一副頂好的樣貌,龍章鳳姿,笑起來如清風攬月。
隻一眼便能扣人心魂。
我其實說不上喜歡不喜歡,隻是莫名的有些在意。
那時我篤定自己頂多就是覺得他臉長得好看。
爹聽完提醒我,朝局特殊,莫要輕易和任何一個皇子走得太近。
我記下了,自此盡量避開那些皇子,包括裴瑾川。
直到遊湖遇襲,是裴瑾川拼了命救我,還為我擋了刀。
我嚇得不住地哭,怕極了裴瑾川因我而S。
也是那時我才發現,我是喜歡裴瑾川的。
後來,裴瑾川有驚無險,僵持的朝局也終於被打破。
有了相府和我爹散布在朝中的各個門生助力,裴瑾川就像一頭勢不可擋的狼,一步步踏著屍山血海爬上了高位。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鋒利的爪牙,有一日也會轉頭對著我,對著我們相府。
到底是無情的牲畜啊。
13
之後的一段時間,裴瑾川幾乎每日都會去一趟坤寧宮。
他似乎有意無意地阻止我和周月茹的孩子接觸。
連小琪也隱隱察覺到了,她偷偷在殿裡罵裴瑾川沒良心,生怕我們會害了他和周月茹的孩子一樣。
可直覺告訴我,他的態度似乎並不是在怕我會害那個孩子。
反而是……
我突然想見見那個孩子。
就在我苦尋不到機會時,周月茹自己送上門了。
她走近的時候,我正折下枝頭開得最盛的那朵花。
“妹妹也來御花園賞花嗎?”
她特地從下人手中接過孩子,笑得有些得意:
“也好,多看看花,免得總想孩子的事。孩子能不能留得住也看緣分的,有些人注定跟孩子無緣,那也不能強求,妹妹說是不是?”
我嗅了嗅手裡的花,視線落在她抱著的孩子身上。
突然瞪大了雙眼,指著一處驚叫道:
“這孩子身上怎麼好多蟲子!”
周月茹嚇得驚叫一聲一把把孩子拋了出去。
我順手接過,假意拍了拍孩子身上的衣裳。
借機掀開了衣領的那一瞬間,指尖猛地一顫。
周月茹此時也回過神來,撲上來把孩子搶了回去。
“這孩子是你這種不幹不淨的人能抱的嗎!”
“我看你就是故意要搶我的孩子!”
說著她緊張地將孩子護在懷裡,轉身帶著侍女快步離開。
我眼睜睜看著她們消失在我眼前,指甲陷進肉裡快掐出了血,才生生按捺住跟上去的衝動。
我沒記錯。
就是那個胎記!
那一定就是我的孩子!
裴瑾川,竟然留下了這個孩子。
我腦子亂糟糟的,一時理不清思緒,遊魂似地回了寢宮。
小琪見到我連忙迎了上來:
“娘娘,相爺傳訊說,時辰快到了。”
我回過神,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底煩悶的思緒。
讓小琪找暗線將消息傳去相府。
既已開弓,我就絕不會再走回頭路了。
14
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裴瑾川的身體就接連出現些小毛病。
他時不時會頭疼,渾身乏力,夜裡批奏折,有時還會突然喘不過氣。
御醫看過之後,說是積勞成疾,隻開了些藥囑咐他多休息。
裴瑾川擺擺手,不甚在意。
又過了兩個月,裴瑾川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御醫開的藥沒有一個對症,反而還把他的身體折騰得更差了。
太後和周月茹急得上火,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裴瑾川的身體無故衰敗下去。
直到一日,裴瑾川還沒下早朝,就當著眾朝臣的面嘔出了血。
朝堂眾臣霎時亂成一鍋粥。
丞相當機立斷讓下人將裴瑾川抬回了寢宮。
太後震怒。
“我堂堂大祈,整個太醫院!竟連一個能救陛下的都沒有!”
“廢物!全都是廢物!”
我掩下眼底的譏諷。
這藥是爹費勁千辛萬苦從北境窮兇極惡之地尋來的。
無色無味,隱匿性極強,若非產地之人,隻怕連病症都看不出來,更別提醫治。
僅剩的解藥已被我服下,裴瑾川早就沒救了。
太後崩潰至極,放話救不回皇帝,就通通都去給他陪葬。
可御醫診治了三天三夜毫無好轉,全都抖如篩糠地跪在門外。
太後一氣之下把殿內的名貴瓷器全雜碎了,哭著鬧著要S了那些御醫。
就在這時,守著裴瑾川的下人突然驚喜地出聲:
“太後娘娘!陛下醒了!”
裴瑾川醒來的第一件事,卻是屏退了所有人,要留下我單獨說話。
我霎時攥緊了手,下意識看向爹。
爹微不可察地朝我點了點頭。
我吐出口氣,轉身進了殿內。
裴瑾川看起來像是有些回光返照,除了不能動,精神頭還挺足。
從我一進殿,他的目光便如影隨形。
我拉了凳子,在離他一步之遙坐下。
裴瑾川深深地凝著我,像是要把我刻進腦海一般。
半晌,他終於開口: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頓了頓,他近乎呢喃地喚我:
“嬌嬌。”
我下意識蹙眉:“別這麼叫我。”
“好好,不叫了。”
他有些慌張地抬手來握我的手:
“今安,你靠近些可好,我碰不到你。”
我一動不動。
他眼眶霎時就紅了,嗓音也有些發顫:
“你就這麼恨我?”
我面無表情:
“裴瑾川,從你當初故意裝成別人折辱傷害我,設計我身敗名裂,還想動相府的時候,你就早該想到有這一天。”
裴瑾川神情急切又茫然:
“可那一直都是我,沒有別人,我也沒有真的要折辱你。”
我嗤笑出聲。
他在我的笑聲裡漲紅了臉,胸脯劇烈起伏,連呼吸都有些艱難起來。
他緩了口氣又急切出聲,像邀功一樣:
“今安,你知道嗎?我們的孩子沒有S……”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把他送去周月茹手裡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臨時改變主意沒有S他,但我不會因此感激你。”
“裴瑾川,我甚至後悔當初救過你。”
裴瑾川的臉色變得蒼白。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都咳出了血。
攥緊了胸前的衣裳,艱難地指著隱蔽處的一處暗櫃說:
“今安,那裡有皇兒的即位詔書,和給你的冊封,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你……快去喚母後進來。”
我起身就走。
太後進入殿內不到半刻鍾,又神色頹然地出來,她捂著臉悲痛地哭道:
“皇上……駕崩了。”
裴瑾川頭七未過,宮裡又出了新的鬧劇。
周月茹突然被撞破和侍衛通奸。
太後氣得當場叫人把她丟去了冷宮,白綾賜S。
經此一事,太後受了巨大的打擊,一病不起。
我取了裴瑾川暗櫃裡的詔書,讓太監當著眾朝臣的面宣讀。
詔書指明裴瑾川駕崩後由小皇子裴煜繼承帝位,廢周月茹的後位,改立我為皇後。
自此,我更加順理成章地在我爹的和眾朝臣的輔佐下垂簾聽政。
裴瑾川番外
我是宮裡地位低賤,人盡可欺的皇子。
他們在給我的餿飯裡吐口水,踩髒我娘剛洗好的衣服,在我鞋子裡放銀針。
我的反抗並沒有阻止他們惡劣的行徑,反而會讓他們更加變本加厲。
直到那時他們把我按進池子裡。
我心想,如果我能活下來,我會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爬到再也沒有人能欺辱我的位置上。
然後,我就遇見了沈今安。
她嬌豔又明媚,像高高掛在枝頭開得最盛的那一朵花。
隻一眼,就勾住了我全副心神。
讓我忍不住想將她從枝頭上摘下。
我能感覺得到,她很喜歡我這副皮囊。
沈今安被相府養得嬌貴,心性卻單純至極,這種人最好騙了。
我想方設法地接近她,美人計、苦肉計、學著下廚、以退為進、欲拒還迎……
漸漸地,她開始對我上心了。
她的喜好、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什麼新奇的、好吃的、好玩兒的東西,也會第一個想到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珍貴的寶物都捧到她面前。
我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得到她背後的相府的支持和權力。
終於,我一步一步地借力碰到了那個最高位。
可就在登基前夕,我偶然間聽到朝中有人議論。
說丞相在朝中的權力如日中天,風頭早就蓋過新帝,就算扶持新帝上位,也絕不會真的向著新帝,新帝不過是丞相手中的傀儡。
一旦沈今安成了皇後誕下龍子,那相府就更是如虎添翼。
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就會生根發芽。
那種被人掌控,踩在腳底下的陰影仿佛又在這一瞬間朝我席卷而來。
那時我想,隻要沈今安坐不上皇後的位置,那一切還有回轉的餘地。
衝動之下,我犯了個賤。
我本想找來真的山匪直接毀了沈今安的清白。
可看著沈今安毫無察覺、滿眼信賴的模樣又臨時改了主意。
我想,反正都是我,不是真的山匪。
倘若以後沈今安發現了,她也不會那麼難過。
雖然不能給她皇後的位置,但我會一直對她好的。
隻要不動搖我的權勢,我什麼都能給她。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我越來越在意她了。
我開始見不得她難過,見不得她受委屈。
明明是同一個人,可她哪怕對那個“山匪”表現出一點點的在乎,我就會嫉妒。
我會忍不住想,若那個“山匪”不是我,那她是不是有可能也會喜歡上別人?
所以我開始放棄這個身份,不再讓這個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後來她懷了孕,我第一次這麼快活。
我有了和她的孩子了。
我多希望這是個女孩,這樣那些紛繁的念頭就不會發了瘋一樣折磨我。
可惜,是個男孩。
我知道他們偷偷求來假S藥,想把孩子偷偷運出宮。
我本應該一把掐S這個男嬰。
可動手的那一刻,我滿腦子都是今安那雙通紅的眼睛和產房裡進進出出端出來的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我終究還是不忍心。
所以我順水推舟,把周月茹偷偷從宮女那偷奪來的孩子掉包,把這個孩子送去了周月茹那兒。
隻要丞相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就沒關系。
但我沒想到,我的今安會恨我至此。
我明明知道她是在假意迎合我,她想報復我,可我就像飲鸩止渴一樣,還是會因為她的主動和親昵感到歡喜。
糾糾纏纏許久。
終於在某一天,我想通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想的唯有成全她想要的一切。
唯盼來生,沒有這諸多隔閡磋磨,能與她平靜安穩地共度餘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