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會失去內丹,人則會世世長命百歲,獲得無上榮華富貴。
雙方對天發誓,對地起盟,生生世世,永不變心,人類輪回轉世,妖則繼續等待。
但蠱,亦是毒。
三世,對方要是沒有愛上結緣的妖,則妖S,緣滅。
而嫻妃等啊等,等了足足千年才遇到心上人,也從滿心歡喜,等得肝腸寸斷。
也等到親眼看著他愛上其他人。
續緣沒有成功的第一個S亡特徵,就是妖會逐漸虛弱,無法再維持人形。
起初會是身體的某個部位,到漸漸是整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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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妃還在笑,寬慰著每個人:「哎呀哎呀,你們怎麼都愁苦著一張臉。」
她伸伸胳膊,手臂早在剛剛已經恢復,「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又不是S了。」
皇後娘娘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和景瞻種的情蠱?」
皇後娘娘這樣問,也不是沒有根據。
因為連我也嗅出來,景瞻的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
嫻妃沒有隱瞞:「是他,但也不能說是他。」
畢竟已經是輪回過的人了。
早就沒有了記憶中的書生模樣。
那個時候,他還叫周郎。
是個會削木刻琴、又打得一手好劍,世輩從農的寒酸書生。
隻是嫻妃難過的是:「這一世,他心裡愛的人終究都沒變,隻不過不是我罷了。
「他也終究不是周郎。」
我終於明白,那日嫻妃看到雪花酥流的眼淚,是難過對方記得她愛吃的,卻又不記得她這個人。
王美人從剛開始就沉默,一直搖頭,又嘆氣。
「你糊塗啊。」
這情蠱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是利大於弊,但對妖來說,則是相反的,二者的壽命本來就不對等,妖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人是經過百年S亡,妖卻要舍棄自己的畢生修為,再經過一個輪回,重新修煉。
我去抹嫻妃掉的眼淚,學她摸我頭時的樣子。
「娘娘不要難過,這人世間本來感情最不經考驗。
「要是你也長了戀愛腦,那把腦子摘掉就好了。」
嫻妃破涕為笑,將我摟在懷裡:「誰說我這是戀愛腦的?」
想到王美人說的,隻有人類才會長戀愛腦。
我徹底弄不懂了。
嫻妃笑著,舉止還是如常的恣意。
嗑著瓜子,喝著烈酒,將往事都咽進肚裡。
「我是動了凡心,但當景瞻喜歡上別人時,也沒想著去糾纏,若不是這情蠱作祟,將我二人捆綁一起,我早就遠走高飛,自由和風裡,誰想困於這深宮高牆。
「旁的不說,這下賤爛褲襠的狗皇帝,也配不上我的喜歡。」
12
當陳才人在古書中找到,有一法子解這情蠱。
原本已經低沉幾天的房內,又再見生機。
「無根靈芝。
「苜蓿草。
「白蛉鵲根。
「這三樣藥物,用一味真火熬制,再以符為輔,作一陣法,方可破蠱。」
聽陳才人說完,我們都才呼口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雖然這三樣實在難找,對於其的描述,也僅在古書中存在。
但好歹給了人希望,事情也並不是無解。
說幹就幹,每個人都派了任務找東西。
還好,還好,人總歸是有救的。
但我們誰也沒料到,在大家都放下心的那晚。
嫻妃卻悄悄地走了。
那古書中的方子,是她擬的。
還專門挑的這幾樣,是世上最難尋的。
13
嫻妃是在早上被發現不見的。
人始終都沒找到,僅被宮女在一口井旁找到散了一堆的衣物鞋襪。
人下去捕撈時,除了枯枝樹葉,就是貓鼠等動物的殘骸。
人影兒根本沒有。
管事的公公稟報給景瞻,那入宮時給人灌蜜的帝王,甚至連眼都沒抬。
「行。
「那就將空置的正華宮打理一番,讓新封的靜妃住進去。」
太監彎腰提醒:「陛下,正華宮是徐才人的寢宮,正寧宮才是嫻妃的寢宮。」
景瞻恐怕連嫻妃的樣子都不記得。
因為他再次見我時,就將我喊錯成了王美人,把王美人喊成了陳才人。
因為公務原因,皇後娘娘是他目前記住的唯一一張臉。
宮中的其他女人於他而言,都是一張模糊的臉,是隨時可以變的。
隻是這次見面,他的身體明顯不好。
可能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但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命格不穩。
大限將至的人,靈魂是隨時可剝離的,周身氣息呈現渾濁。
人妖情蠱,緣滅,妖滅,人S。
在嫻妃魂魄散去的那一瞬間,他也榮辱與共,因她而起的所有富貴榮華、好運、健康、長命,終究會像煙霧一樣散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嫻妃S去,他也就什麼都沒了。
富貴長短,也是時間問題。
14
在又一年夏。
歷劫的王美人說自己的這副肉身大限將至。
她歷的是情劫,在入了這深宮後,緊接著要經歷後宮的爾虞我詐,在帝王陰晴不定的寵愛中暗自神傷。
然後這副身子,注定要在花一般的年紀夭折。
也是在這時,陳才人也傳來喜訊。
她終於要修成正果,得道升仙。
在牡丹花開的這天,我們幾人又坐在一起,聽著小曲兒,吃著糕點,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按照往常,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
最先開口的定是嫻妃。
她嘴巴毒,又愛侃,但惹得每個人都是啼笑皆非。
空氣靜默,最後還是皇後娘娘開的口。
「住在景瞻寢宮的那位,被他抄了家。」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嬌嬌的模樣,我眉心一跳:「景瞻不是對她歡喜得緊嘛。」
從舒妃S後,景瞻再也沒有選秀。
倒不是他這人突然想通,而是他尋到了一位名叫翠翠的姑娘,兩個人是景瞻微服尋訪的時候相識的。
翠翠是從北方逃難來的,身份也並不尊貴,偏偏一張臉,和S去的南泱太子妃長得九分像。
聽說那日景瞻淚流滿面,將人接回宮直接封了靜妃,整日待在自己的寢殿。
翠翠說自己想念失散的爹娘,景瞻就大費心力將人找來封官。
翠翠多吃了兩口邊國上供的水果,景瞻就快馬加鞭,絲毫不介意累S幾十匹馬,連夜為佳人尋來。
翠翠玩水受了風寒,景瞻就發怒處S了照顧她的所有丫鬟。
翠翠被太醫診斷出有身孕,景瞻就連夜命人,在靜妃去的所有地方鋪上厚厚的地毯。
翠翠哭上一聲,景瞻就心疼一分,翠翠落淚一滴,景瞻就心碎一分。
他恨不得將對方時時帶在身邊,分分秒秒去補償自己擱置已久的虧欠。
而這也才半年。
景瞻就不顧一絲感情,將懷有身孕的翠翠廢了。
本來——
世上最易得的是傷心,最易失的是帝王的薄情。
「聽說是那姑娘發現了景瞻藏的南泱太子妃的畫像,又從嬤嬤嘴裡知道了自己得寵的原因,氣不過就去鬧了一通。
「結果景瞻非但不像往日那般安慰,扯上南泱的事,又給重重罰了一通。」
王美人的這副身子顯然氣虛,剛說完一句話,就咳出一痰血來。
我趕忙過去替她順背。
王美人緩了緩又說,「終歸翠翠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他又整日蜜啊糖的給人家耳朵裡灌,肯定接受不了啊,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會魚S網破地給景瞻喝了斷子湯。」
陳才人吃了一驚,而後卻又笑出聲。
「該啊他。」
但就是惋惜,「就是可惜了那好好的姑娘,落了這麼慘的下場。」
說完又摸摸我的頭,「以後我們不在身邊,小金魚日後可要好好擦亮眼睛。」
我訥訥地點頭。
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要自己一個人度過漫長的許多歲月。
15
王美人和陳才人是分別隔了一個月走的。
而後在一天的午時。
原本一直和我聊天的皇後娘娘,卻暈了過去。
醒來的她,卻說不認識我,還問自己這是在哪裡。
我向她說明自己是誰,這是哪裡,她現在又是何身份。
「我現在二十五!
「這裡是皇宮!
「還當皇後了!」
她相當震驚。
然後聽她解釋完身份,我嘴巴發苦。
又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宰相嫡女任婉兒回來了。
我的皇後娘娘不會再回來了。
16
任婉兒說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夢,醒來就在這裡了。
在短暫的震驚後,她渾身像是挾裹了層冰般冷漠。
那雙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睛,隻餘下S灰。
也和我不怎麼親近。
後來很多次我去找她,她都避著我。
直到我聽到她親自拉她父親下馬,收集宰相一派背後勾結受賄、吞並朝廷賑災糧銀的證據,並自請休書一封。
本來景瞻就頭疼宰相這棵招風大樹,現下讓自家人給解決了,何樂而不為。
但最疑帝王心,任婉兒流的還是任家的血,他佯作一番惱怒後,就同意了。
哪知任婉兒出宮後,就做了件大事。
她開學府,設武館,轉收流浪者或平民,但一一都是女子。
摒棄之前所有對女子的定義,讓手裡的這些人學習武術、和男子一樣在學堂上學,而不是在家繡花、相夫教子。
還有更震驚人的一件事。
關於坊間關於她的傳言,她直接在街當眾承認,和一眾人對峙。
「錯又不是我犯的,憑什麼要我背。
「你們不去指責犯錯的人,卻將矛頭對準和自己同性別的女人。」
我再次收到任婉兒的消息是在兩年後。
她寫了信託人給我,說自己那時對於我的親近不敢回應,是害怕自己的事連累我,要我莫要生氣。
她之所以如此性情大變,是那次尋S她意外去了一個不同的世界。
那裡的人沒有男尊女卑,人人都可以上學堂,沒有性別之分。
她再次活過來,認為自己就該那樣活, 再不是為一個男人,為一對甘願舍棄自己的父母。
她說她也相信, 我說的那個皇後娘娘在其他地方也在好好生活。
我也相信。
因為女子本就要為自己而活。
我們首先是自己,後才是別人的女兒、妻子、母親。
17
又過了十年,景瞻的身體就徹底垮了。
在常人的眼裡, 他脈搏正常,面色紅潤,身體機能健康,內外都是正常人的標準。
才三十出頭的年紀。
但就是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從起初的咳嗽、頭疼、四肢乏力, 漸漸腿腳不穩, 連坐著都開始吃力。
就算他求仙問道, 吃了很多藥,甚至民間偏方,整日地跪拜求佛,太醫仍是診斷不出他患的何種病症。
這樣的情況就又拖了半年。
景瞻的身子, 也終於徹底支撐不下去了。
在S前的前一天。
在一眾跪拜的妃嫔裡。
他回光反射地問我:「薇兒在哪兒?
「她不是說,要一直陪著我的嗎?
「明明和我約定好的, 說這一世與我夫妻白頭,我去哪兒, 她在哪兒, 但她為什麼一直沒來?
「她為什麼要舍棄我?」
你看。
男人的許諾和誓言, 也不過如此。
他的悔恨,前面加的一條是失去所有, 才會幡然醒悟。
又突然看著我,眉頭皺起小山:「你為何不哭。」
我是真的哭不出來。
大腿也擰了, 洋蔥也燻了。
就隨便說了個理由:「臣妾天生就不會哭。」
「那你為何不跪朕?」
景瞻赤紅著眼看向一屋在笑的人,身子隨著聲音顫抖。
「你們在笑什麼,為什麼都不跪朕?」
他說的這些人裡面,有他的這些年納的妃嫔, 有照顧他的婢子嬤嬤,有隨身伺候的公公。
但無人哭。
分淚沒有。
我笑著回他:「皇上,因為我要覆皇權啊。」
景瞻不可置信地看我,眼睛圓睜,瞳仁布滿血絲:「你想造反?」
「不。」
我起身,將那個他都不知道名字的孩子牽住, 聲音輕輕的、淡淡的,但就是把景瞻氣得直咳血。
「這是陛下自願讓的位。」
「傳位詔書不是已經寫了嗎?」
我搖頭:「那不算。」
景瞻瞳孔一縮, 我的一字一句穿入他的耳朵。
「因為。
「這皇位是我要坐。
「這江山由我來掌。」
景瞻咽盡最後一口氣時, 屋外的人進來了。
來人一身藕粉輕衫裙,面頰粉白如玉, 赤紅齒白,端的賢良淑德。
不是任婉兒還有誰。
可自從被主人周娟買去後,每天的第一件事,就變成了聽她讀小說。
「(我」我回她一笑:「如我們所願。」
那年隨著任婉兒書信來的,我倆還見過一面。
她說想要女子可以為官。
她們可以在武場上比武,可以和人侃侃而談, 和人辯策論, 可以給自己一份自保能力,不受這世事對女子的刁難,困於四角庭院。
誰也不會再受性別的區別對待,可做那翱翔的鷹, 抬頭便是開闊的天。
男兒當頂天立地,女子也是巾幗須眉戰沙場,風華絕代藏冰心。
我們誰也不是誰的替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