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再回一次頭。
陽光燦爛,萬裡無雲。
這可不是告別應該有的天氣。
不知為何,看著銀色的窗戶,總讓我覺得,那後面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雙哀戚的蛇瞳。
我甩甩腦袋,將這奇怪的感覺拋之腦後。
向前走的時候,我與一個女子擦肩而過。
她長相漂亮可愛,一身朝氣與活力,前往繁華的中心別墅。
而我則渾身狼狽,疲憊至極,準備往後三城,人類聚集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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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角色,走向天差地別的結局。
「小姐,怎麼了?」
我聽見女主管家困惑地發問。
女主停頓片刻,說道:「沒事,認錯人了。」
15
時間不等人。
我氣喘籲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下定決心,想問蔚安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不過應該是不會跟我走的,畢竟他在這裡還是有很好的未來。
房東卻告知我,在我離開的第二天,蔚安也付了違約金,離開了這個房間。
而我的東西,也都不翼而飛。
這都是什麼事啊。
我苦笑一聲,揉了揉太陽穴。
現在我可真的算是身無分文了,一瞬間從天堂掉到地獄。
連手機都沒有。
等等。
我眯起了眼睛,心中尚存一絲僥幸。
我懇求房東讓我再進去一趟。
房東思索片刻,最後還是松口,讓我進去了。
我在曾經屬於我的房間裡找到那塊磚,拿下它,裡面滿當當塞著一萬塊錢現金。
將錢裝進塑料袋裡後,我的心才定了下來。
我本來也想給房東違約金。
但是房東擺了擺手:「你們過得夠艱難了,那個小伙子已經把你那份也付上了,不用不用。」
「好吧,那謝謝。」
我道謝後離開。
我知道,時間拖得越長,我逃跑的概率就越小。
在人類友好商店裡買了一個結實耐用的背包,還有一點食物和防身工具後,我在電話亭前,思考了整整五分鍾,才下定決心打出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人接了起來。
「喂?」
慵懶沙啞的嗓音響起,對方似乎被這通電話擾了清夢,還帶著一點點的煩躁。
我又是良久的沉默,在他罵罵咧咧打算掛電話的時候,才低聲說:「我是姜早。」
16
人類的數量正在急劇下降。
比起獸族來說,人類壽命宛若曇花一現,身體也十分脆弱。在人類數量跌破三千萬之後,獸族已經不把人類當作敵人了。
為了突出自己的仁慈,獸族專門劃定了一塊區域,供人類生活。
在科技爆炸的世界裡,人們回到了一千年前的科技水平。
大部分人類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也有少部分人類通過考試考出去,然後在獸族的世界裡沉默地生活,最終悄無聲息地S在某一個地方。
因為人類正在變得稀少,所以,也有許多「販子」會潛入聚集區,尋找合適的獵物——我就是這樣被抓走的。
那時候的拍賣會上,我就像是開胃菜一樣,被小司澤拍下。
從此,在京市住下。
現在回來之後,我還愣了片刻。
早就被埋藏在最深處的記憶重新活了過來,伴隨著清風一同起舞。
「回來了,再出去就難了。」
身邊高大的青年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他低頭,將劣質的卷煙中掉出來的煙草一根一根塞回去後,才點燃它。
煙味嗆鼻,但他卻沒有一點表情,接著說:「到時候後悔了,哭爹喊娘要我把你送出去,可不是五千塊錢就能解決的事情。」
「我明白。」我平靜地點頭,「謝謝你。」
「收人錢財,盡人之事,天經地義。」他擺擺手,唇角勾起一點點笑容,「人之將S,其言也善。現在人類聚居地也是這樣,過著不會多艱難。」
說完,一支煙也到了頭。
他拿手掐滅煙,四處張望一下,用紙袋子將垃圾包起來塞回兜裡面,站起身垂眸看我,漆黑的眼瞳裡閃過復雜的感情:「老朋友,我走了。」
「之後我安定下來,請你吃飯。」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拍拍屁股,衝我笑笑,隨後揮揮手,轉身離開。
隻剩我坐在山坡上,看著天空發呆。
17
那人說得不錯。
因為數量在逐漸變少,人類聚居區的居民都在以肉眼可見的方式變得柔和,並且盡可能關愛人類幼崽。可能是因為一些藥物的原因,人類在逐漸喪失繁衍的能力,新生兒更是低到一個可怕的數字。
在這裡沒有網絡和多餘的娛樂設施,甚至連低智能的洗衣機等都沒有,娛樂設施也十分有限,隻有一點紙牌、報紙,還有跳舞。先輩們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人類追求千年的大同世界,竟然是這樣實現的。
天空一碧如洗,路上十分安靜,偶爾會有中年人拉著車吆喝著走過長街。
隻有幾個小孩嬉鬧,手中是顏色鮮豔的紙風車。
大家見面會微笑著,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會輕聲打一個招呼。
是一種平和的感覺。
都在不約而同,又平靜地看著這個群體逐漸走向S亡。
「聽說最近有大人物要來咱們這裡呢。」一起洗衣服的阿嬤說。
我頭也沒抬,搭了句腔:「哪裡來的大人物啊?」
這裡了解外界的隻有報紙,但是報紙每一周才出一份,更新得很慢。
我從中了解到那個蔚安,原來並不是和我一樣的人類。相反,他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鷹族的人。現在已經接下了家族大半產業,被當作繼承人培養了,聽說一直在尋找一個人類。
幸虧當初沒找到他啊。
我有點慶幸。
「哎喲,好像叫……」
「司澤。」
我抿著唇,看著消瘦的青年,念出了下午時分阿嬤告訴我的名字。
「你在這裡,過得不錯。」青年的長發似乎更長了一些,銀灰色的眼瞳深深地凝望我,嗓音低啞,輕聲說。
這種目光令我周身有些發寒。
分明才分別沒多長時間,但是他仿佛整個人都脫胎換骨,變得冷戾陰鬱。
按道理來說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和女主好上,開始虐戀情深了才對。更何況沒有我的阻撓,進度應該能加快不少,怎麼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準確無誤地鎖定了我居住的房間,並且找到了我?
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
司澤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個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容:「這麼長時間,姜早,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什麼都寫在臉上。」
說著,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聞到了熟悉的,類似鐵鏽的味道。
是血腥味。
「你受傷了?」雖然對現如今這一幕覺得有些困惑,我還是先問道。
司澤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像是滿不在乎。一眨眼,銀灰色的眼睛中出現了鋒利的豎瞳。他正在逐步獸化。
最後,我眼睜睜看他身體一晃,便要栽倒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攙扶住了他。
往他的背後一看,好家伙,巨大的傷口幾乎要撕裂他的背部,甚至還能看到白骨森森。
18
「你快S了。」
我面無表情地陳述一個事實。
「嗯。」
司澤又「嗯」了一聲。
這麼多問題,一時間無從問起。
我回想過去,覺得也不用問了,從我離開之後,他好像就開始發一些我看不明白的癲,真相也在一層層陰差陽錯之下被完美地掩蓋了。
「我送你去醫院,但是不要高估人類聚居地的醫療條件。」
我彎腰,想要把他架起來。
這裡連個救護車都沒有。
隻能靠人力拉車,叫他們過來,還不如我現在架著他過去。
「你愛我嗎?」
我:「……」
我的動作頓了頓,大腦宕機片刻。
我:「司澤,你快要S了啊。」
「嗯,你愛我嗎?」
我:「……」
被那篇小說逼瘋的不是我,是他吧?
詭異的感覺縈繞在我心間,我凝視著那雙蛇瞳,一字一頓:「你究竟在這一段時間內經歷了什麼?」
一邊問,我伸手按了按他臉上不受控制出現的一小片銀白色蛇鱗。
他閉上眼睛,輕輕蹭了一下我的指尖,緩聲說:「我把『我』S掉了。我把你看到的那篇小說裡的『我』S掉了。我現在把我自己S掉,姜早,能不能不生氣?」
「什麼意思?」
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左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手上的血跡擦幹淨,隨後艱難地從衣兜裡掏出一枚戒指。
如果剛剛是半信半疑,那麼現在我的心中隻剩下震驚。
那枚戒指,本來應該存在於故事的世界。
在故事裡,司澤為了折磨我,假意與我訂婚,我十分歡欣地親自打磨出來了兩枚戒指,把其中的一枚交給了司澤。但最後,他卻根本沒有出現在訂婚宴之中,隻剩我一個人承受難堪和尷尬。
我顫抖著手接過戒指,上面寫了一行英文字母。
S.Z&T.Z。
「從我意識到自己變化開始的時候,我就在尋找解決的辦法,在我無法控制住對你惡語相加後,我下定決心。」青年彎起眼睛,斷斷續續地說,「蛻皮之後,我就開始了穿梭旅行。用一些辦法,SS了『我』,S掉了故事,把一切都結束,帶著這枚戒指,然後,回來見你。
「我是有罪的,姜早,我知道。我不是來祈求你的原諒的,隻是想說,姜早,不要生氣,還有,對不起。」
我凝望著他眼中朦朧起霧的白銀國度。
他把自己的經歷說得輕描淡寫,把九九八十一難和生S劫訴說成早上吃了兩個雞蛋。攢著的那枚銀戒讓我的手有些疼,興許已經硌出了紅痕,但是我仍舊在加重力氣,仿佛借此就能平息內心洶湧的情感。
他甚至連最開始的問句,都不敢再說。
生怕會讓我誤解為拿著自己的生命挾恩圖報。
我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
彎下腰,認命地用額頭頂住他的額頭,就像兩隻受傷的獸靠這個動作汲取溫暖。
「大妹子,我們來啦!」
窗外傳來幾個大哥雄渾的聲音,他們把唯一一輛面包車找了過來。
在我看穿他抱著必S的心的時候,就已經用緊急按鈕通知醫院了,不然我也沒有闲心在這裡和他扯這麼多。
我將他架起,輕聲說:「要想知道回答,就活著來問我。
「我不會回答S人的問題。」
恍惚間,我似乎回到了剛剛覺醒的那一天。
「(「」雖然很兇險, 但是司澤好歹是有主角光環的人。
化成一條小銀蛇後昏睡了很長時間。
在一天, 他突然化為了人形。
隨後又守了幾天, 司澤蘇醒了。
我那時正在他床邊低頭看書,不知為何微微抬頭, 正好與那雙眼睛對上。
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下意識地轉動手上的戒指。
黑發青年怔忪片刻, 坐起身來,不顧傷口開裂的風險,將我緊緊擁入懷裡。
蛇的溫度偏低, 但是不知為何,我卻覺得猶如冷焰灼燒著我的胸膛。
我清楚地知道, 那不是來自他身上的溫度。
而是我洶湧澎湃的感情, 在他溫柔的眼眸中被喚醒。
「我想,我們的故事還遠沒有到結尾的時候。」
我這麼說, 算作對之前他的問題的回答。
雖然還有階級、壽命,但總有炙熱的愛意跨越道道溝壑,奔騰洶湧而來。如若再畏首畏尾,可就辜負了活這一遭。在這段時間裡,我下定了決心, 便覺得一切豁然開朗。
「在濯月蛇族的古籍裡, 就曾經說過, 人類是狡詐又薄情的生物, 他們最會用甜言蜜語,哄騙涉世未深的小蛇。但是,姜早, 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你哄哄我吧,我願意就此長眠。」
司澤的嗓音仿佛也有了眼睫上粘的淚珠,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
「既然知道了人類的狡猾, 你這樣可不像是伊甸園裡誘惑人類的那條蛇。」我笑著調侃,示意他松開肩膀,「小心傷口開裂, 好好休息, 守了小蛇這麼長時間的人類可不願意這麼快就讓小蛇S掉。」
「你是純白無瑕的, 是我引誘你吃掉伊甸園的蘋果,我對此負責。」黑發青年微眯蛇瞳, 黏膩的嗓音便響在耳郭, 帶著粗粝的指腹也撫過那枚銀戒指,激起細微的戰慄,「我銜住我的尾巴,將無限永恆的時間, 全部交予你的掌心。」
跨越時間、世界。
此時此刻,十指相扣。
「這是,來自蛇的忠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