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我對裴許尚書的長公子裴延文一見鍾情,欲封他做皇夫。
他一臉冷漠,道他已心有所屬,不配侍奉我身側。
我無意強人所難,一笑而過。
幾月後,裴尚書陷入一樁巨大的貪墨案中。
裴延文跪在我跟前,求我救他父親。
「若陛下能為父親翻案,臣願侍奉陛下身側。」
我笑道:
「朕若是答應了你,你的前塵往事必須拋之腦後,包括你那個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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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咬著唇,點了點頭。
同他成婚第十年,我又有了身孕。
他扶著我去御花園散步時,卻驟然撞見了他心上的那名女子。
他當即失了態跑向她,手下沒了輕重,竟將我一把推倒。
1
「陛下!」
長樂當機立斷地衝出步子來將我扶住。
我靠在她懷中,才沒有跌倒在地。
扶著她慢慢地直起身子來。
我一言不發,冷眼瞧著遠處的景象。
裴延文已經走到了那葉小姐的邊上。
他攥著她的手,眼神急切,口中連綿不斷地說著什麼。
忘了周圍所有人的存在。
好似世上隻有他和她而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怒氣。
「陛下!您見紅了!」
長樂望著我逐漸染紅的衣擺,忽然神色一凜。
「快,快扶著陛下回宮!」
回到宮裡,我臥在床上,任御醫替我把脈。
御醫頭上冒起了汗。
我抬起頭,平靜地問他:
「孩子如何了?」
御醫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
「陛下整日操勞,本就多耗心神,又逢大動肝火,您腹中的孩子,恐怕......」
我點了點頭。
「朕知道了。」
陳御醫是婦科聖手。
連他也無法保下的孩子,便是真的無法保住了。
我心中仍存著僥幸的心思。
命他給我開保胎藥,又將國事全部推給丞相和尚書他們,在床上臥著一動不動。
妄圖留下這個孩子。
午後,我的小腹忽然一陣絞痛。
血自我身下竄出。
陳御醫手忙腳亂地替我施針,還是沒能保住這孩子。
這個福薄的孩子,幾乎要了我半條命去。
我腹中有如刀剐,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直到那孩子徹底從我腹中離開。
長樂陪了我一整夜。
她心疼地握著我的手:
「陛下,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就是。」
「這兒隻有長樂和你。」
我顫抖著伸手,想摸一摸長樂的臉。
卻無力地垂落在床榻上。
「長樂,我想明白了。」
後半夜時,長樂有些昏昏欲睡。
我突然說的一句話,卻讓她恢復了清明。
「陛下,你想明白什麼了?」
「留不住的東西,注定是不能留的。」
我看著縱使長樂擦拭過,仍有血跡的床榻。
下定了決心。
「明日,傳皇夫來我宮裡。」
2
那日我被手忙腳亂地送回宮後,裴延文其實來過。
長樂說,他在殿外求見我。
我冷著聲音:
「不要讓朕見到他。」
不知長樂用了什麼法子,後來我確實並未再見到他。
我傳了他,他一早便來了。
臉上的神情,如以往一樣拘謹冷漠。
「陛下。」
我瞥了他一眼。
腹中的痛意,和親眼看著那孩子離去的痛苦,仿佛又卷土重來。
我忍不住微微扶著額。
他斂衣跪在我面前。
「若是陛下要為那日興師問罪,臣侍自當任由陛下處置。」
他明知那日我差點跌倒,又大動肝火。
卻一句問候也沒有。
我的心底一陣發寒。
「聽聞,昨日你去樂城公主那兒見葉小姐了?」
我冷不丁問出這句話。
他的神色迅速僵住了。
「陛下怎麼知道?」
我的頭有些微微發疼。
「朕是皇帝,這皇宮裡還有什麼事,是朕不能知道的?」
他當即便對著我叩首。
語氣帶了些微微的驚慌。
「葉小姐此次進宮,在宮中小住幾日,是為了陪伴樂城公主。」
「臣侍作為陛下的皇夫,也是六宮之主,關懷樂城公主,也是臣侍之責,並未與葉小姐有何僭越之舉。」
「陛下,您若有怨懟,朝著臣侍來便是,千萬不要遷怒旁人!」
我的唇邊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看看他這副模樣。
他不肯為自己那日的舉止辯解一句。
卻舍得為了葉如蘭同我辯駁。
難不成,他是吃定了,我不舍得罰他?
我自龍椅上站起,一步一步,慢慢踱到他面前。
「裴延文,那日長樂雖扶住了朕,可御醫說,朕整日操勞,又大動肝火......」
我的眼眶有些發澀。
許久,才強行按捺住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腹中的孩子,沒能保住。」
3
他抬頭,驚愕地望著我。
臉上開始泛起些愧疚。
「陛下好好養著身子,以後,我們還會再有......」
「沒有以後了。」
我走回桌案前,將一紙明黃色的詔書扔在他跟前。
他怔了怔,瞥一眼那詔書,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陛下要廢了臣侍?」
「你身為皇夫,卻私會宮外女子,朕本應賜S你。」
「但看在裴家世代還算忠心的份上,朕免了你的S罪。」
我有些疲累。
扶著桌案,許久才喘過氣來。
「明日,朕復朝時,便將這道旨意當朝頒布。」
「待明日以後,你便收拾東西離宮吧。」
他卻仿佛震驚過了頭。
語氣有些微微的激動:
「陛下,你......」
我嘲諷地望向他。
「你放心,當初同你的約定,一概作廢。」
「朕不會再重提當年之事,也不會遷怒你父親。」
「你若是出了宮,便是自由身,從今往後,除了不能入朝為官,婚娶何人,去往何處,全都隨你自己。」
大約是事發突然。
他滿臉寫著錯愕。
許久,才忽然雙眼一亮。
「陛下,還有若梧。」
「臣侍若是出了宮,若梧怎麼辦?」
若梧是我同他的第一個孩子。
我對她寄予厚望。
甫一出生,便被我立為皇太女。
他喃喃道:
「對,對,還有若梧......」
他猛地抬頭望向我。
「陛下,若梧自幼同臣侍親近,驟然離不得臣。」
「臣覺得,離宮之事還是暫緩......」
我諷刺地勾起唇角。
那年宮宴上,我問裴延文是否願意入宮。
他神色冷漠,非要告訴我他已有心上人。
後來,他為了他父親,又一次來尋我。
這一回,是他自己甘願入宮。
入宮後,他待我也算盡足了臣侍的本分。
隻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眼底的不願。
好似不是他來求我,是我強行納他入宮一般。
我並不在意。
隻是覺得,長相廝守之下。
便是他是一塊木頭,天長日久,也得生出情意了吧?
隻可惜,我沒能等到他對我生出情意。
便看見了他朝葉如蘭跑去的那一幕。
原來,他並不是對誰都拘謹冷漠。
原來,他對他真心愛的人,是這般模樣。
眼下,我終於想明白了一切,肯放他出宮,並不追究當年他對我的許諾。
他卻反倒不願了。
倒真是好生奇怪。
我低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他。
「不必了。」
「你出宮後,朕會再擇一位賢良的皇夫,執掌六宮,管教若梧。」
4
那一晚,我在長宸宮中看折子。
縱使有丞相他們幫著料理。
可有些決策,終究還是得我親自來做。
小產這幾日,折子早已堆積成山。
我的頭昏昏沉沉,卻仍堅持著。
長樂替我端來一盅燕窩。
她滿臉擔憂:
「陛下,要不您還是去歇著吧?」
「你剛剛小產,還得注意著身子呀。」
我搖了搖頭,示意她將燕窩放在桌子上。
「朝事繁多,每日都有要事,若是堆積,隻會越來越多。」
「況且近日江州突發時疫,連許丞相都親自去探問災情,朕若是懈怠,豈不是置百姓於水火間?」
我抬起頭,對著她安慰地笑笑。
「你放心,朕還撐得住。」
長樂無法,非要站在一旁陪我。
我隻得由著她。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宮婢的聲音。
「陛下,葉侍郎家的小姐葉如蘭求見。」
我盯著折子,揚聲道:
「讓她走,就說朕已經歇下了。」
那宮婢卻為難道:
「葉小姐已經跪在了長宸宮前,說陛下不見她,她便不肯走。」
我的太陽穴不禁突突地開始跳。
這夜半三更的,臣子的女兒竟跪在我的長宸宮前,鬧著不肯走。
若是傳出去,可不是件好事。
更何況,葉侍郎年紀已長,也算母皇留給我的肱股之臣。
總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才是。
我捂著頭,無奈道:
「讓她進來吧。」
5
她一進來,便紅著眼跪在了我面前。
「陛下,聽聞您為著當日御花園之事,要休棄皇夫?」
我心中一冷。
廢棄皇夫之事,我原本打算明日上朝時宣布。
此事應當隻有裴延文和長樂知道而已。
她這句「聽聞」,便隻能是從裴延文口中聽來的。
我心中浮起了淡淡的厭惡。
卻不動聲色。
「葉小姐深夜前來,又是為何事呢?」
她哭得梨花帶雨,瞧著倒甚是惹人憐惜。
「陛下,當年皇夫的確同如蘭有過一段舊情,不過早已是前塵往事了......」
「母親曾在如蘭及笄那年,將如蘭送去浔州陪伴外祖母。」
她低著頭,用袖子掩著哭腫了的眼。
「如蘭在浔州時,已經同表哥定了親事了,不日便要回去同他完婚。」
「那日皇夫在御花園中見到如蘭,並不是因為他還念著如蘭,隻不過是一時失態罷了......」
她將身子伏在地上。
「陛下,您若是有什麼不滿,便責罰如蘭,千萬不要遷怒皇夫。」
我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冷笑。
真不愧是他的心上人。
連為他開脫時說的話,也同他一模一樣。
「你是來為裴延文做說客的?」
我語氣冷漠。
她錯愕地抬起頭。
「陛下,你誤會臣女了......」
「臣女隻是不想陛下和皇夫,因著臣女,生了嫌隙......」
我眼帶嘲意地望著她。
「你還沒那麼大臉面。」
「朕要廢皇夫,是因為朕厭棄了他,與你無關。」
她面露惶恐。
張口,似欲再同我辯解什麼。
我轉頭對早已面露不豫之色的長樂道:
「長樂,你尋人護送葉小姐出宮吧。」
長樂面上猶疑:
「陛下,那樂城公主那邊......」
「不必知會她了。」
我語帶嘲弄。
「葉小姐在宮中也住了有半月了,應當也住夠了吧。」
「你就將她送回葉府就行。」
許是我的語句太過冷峻。
葉如蘭竟被我嚇得身子哆嗦了起來。
任由長樂將她帶走。
我嘆了口氣。
繼續坐回桌案前,去看那些高高壘起的折子。
6
我下朝回長宸宮,遠遠便瞧見若梧身邊的掌事宮女站在門口。
心中一喜,快步便往內殿走去:
「若梧,今日怎麼來記著看母皇了?」
若梧雖隻有八歲。
卻因著自小便被我照著皇位繼承人教養,眉眼間隱隱已經有了威嚴之態。
小小年紀,竟十分老成。
她日日在東宮之中,聽從太傅的話刻苦習書。
我本以為,她是想念我了,才會來長宸宮。
沒想到,她劈頭蓋臉,便朝我含著怨懟道:
「母皇,父君是犯了什麼錯,你竟要廢了他?」
我的神色一下子便冷了下來。
「若梧,你今日是來訓斥朕的嗎?」
她抬頭望我,眼裡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若梧隻知道,父君待若梧體貼備至,平日裡統攝六宮,也並無不周之處。」
「母皇卻以父君德不配位為由,不由分說要廢了他!」
她一臉倔強。
「母皇,若梧不同意!」
我不禁氣笑了。
「陛下,你在意著些身子。」
長樂輕輕撫了撫我的手背。
轉而正色對若梧道:
「殿下,你怎能這樣同陛下說話?」
「陛下每日操勞國事,前些日子還小產了,你怎麼不問問陛下的身子,反而上來便質問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若梧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
此時,長宸宮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皇夫,不,裴公子,你不能進去......」
「不,我要進去,陛下,我要見陛下!」
我走出去時,見宮人根本不敢阻止裴延文。
他已經跪在了長宸宮前。
「陛下,延文知錯了!」
「求陛下收回旨意。」
我轉頭,瞥一眼已經露出瑟縮之色的若梧。
心知,這大約是他們父女一同策劃的一場戲罷了。
若梧在裡頭態度強硬地勸我,裴延文則跪在宮外,作服軟的模樣。
我狠狠剜了若梧一眼。
徑直走到裴延文面前。
神色冷凝道:
「裴延文,廢棄皇夫的聖旨已下,你為何不離宮?」
「難不成,是要朕親自送你出去嗎?」
他神色惴惴不安,眼中含著悔恨與愧疚。
「陛下,延文自知辜負陛下心意,隻是求陛下,怎麼罰延文都好,隻是不要廢棄我......」
他伸出手,揪住我的衣擺。
抬起眼,眼底滿是期冀。
「眼下,陛下既然已經送了葉如蘭出宮,便當做之前的事一概未曾發生。」
「讓臣侍同若梧繼續一道伴在你身側,可好?」
「是啊,母皇。」
若梧也開始在一旁添油加醋。
「母皇也不想若梧失去父親吧?」
我隻覺一股氣焰自體內上湧。
霎那間,便要衝破胸腔。
隻顧著伸出手來,顫抖著指著眼前令人作嘔的男子。
「長樂!」
「讓他滾!立刻!馬上!」
「朕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
「母皇......」
若梧似還想說什麼。
我冷眼轉向她。
「趙若梧,你若是再為他求一句情。」
「朕便廢了你,將你和他一道趕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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