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他才依依不舍離開。
「小姐,這些事情殿下會不知道?」
點珠忍不住開口,滿肚子疑惑。
我瞧著手上新染的蔻丹,笑出聲來。
「他自然知道,這是在試探我呢,爹娘越不和,他隻會越開心。」
「可爹娘又不能徹底斷了關系,否則朝廷每年那麼大的虧空,誰給他補上?」
「一家子寄生蟲,盡想著算計。」
想想就火大,前世阿姐那般分明是他們算計好的。
爹爹雖莽撞卻不愚蠢,定是知道了什麼更惡心的事情,才受不住失了理智帶著兵器上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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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沈修竹的算盤打得很好。
可等到我嫁入東宮那日他才發現,外祖母和阿娘給我的嫁妝都是鋪子。
江南绗城、陽城、源城……
各處旺鋪上百間。
涵蓋各行各業,大點的有玉石珠寶,小點的也有胭脂綢緞,甚至連制衣坊都給了一間。
各種地契也就個錦盒能裝下,卻沉甸甸地重。
爹爹的將軍府本就沒什麼積蓄。
不過那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兵得知林將軍嫁女,紛紛送來各式各樣的物件。
有縫制的新衣裳,也有手工的門櫃,甚至連痰盂都有人準備。
東西很多,各個精巧,都是滿滿的心意。
成婚那天,長長的街道被佔滿了。
阿姐別扭地遞給我一塊玉,上面刻了兩個……
我辨認了許久,「這是兩隻打架的雞?」
阿姐神色僵住,氣得臉都紅了。
她忙伸手要拽走,被我更先一步收起來。
「阿姐送的我都喜歡,是雞也喜歡。」
「分明是兩個人,你眼神不好!」
我愣在原地,又問邊上的點珠,她也看了許久。
「瞧著倒像是兩隻鳥。」
反正不管怎麼樣,也不像人。
不過既然是阿姐親手做的,我自然貼身放著。
見我這個動作,阿姐面上這才扯出笑來,小臉紅彤彤的,很是可愛。
不過我得假裝沒看到。
新婚夜,沈修竹喝得酩酊大醉,捧著我的臉,笑得妖冶。
「娶了昭錦,孤心裡高興。」
「嫁給殿下,是妾身的福氣。」
我們各自說完應付的話,他倒頭便睡了去。
我自行卸下釵環,坐在床榻邊。
「好喜歡你啊,生得真是好看。」
「其實爹爹怕我嫁進來受委屈,阿娘也說東宮不比別處,可誰讓我對你一見鍾情呢。」
我絮絮叨叨,如同女兒家的滿腹心事,隻說給空氣聽。
說完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床邊的人睜開眼睛,目光凝聚在我臉上,撩撥我耳邊的碎發,然後喟嘆了聲。
呵,我就知道他是裝睡。
9
婚後頭一個月。
沈修竹與我相敬如賓,甜言蜜語沒少說,行動上更是多加照顧。
下朝時會給我帶回東街的慄子糕,西街的糖葫蘆,或者路邊的野花……
我高高興興收下,感動得淚水盈滿眶:
「殿下對妾身真好,妾身好感動!」
可就連點珠都看不上這些東西:
「堂堂太子,拿得出手的隻有這些了嗎?」
「比我江湖上的朋友都小氣!」
我笑著吃了口慄子糕,淡淡道:
「你要理解,他夾在我和方萋萋之間,也挺為難的,每天東西都要買兩樣,殷勤也要獻兩次,多累啊!」
到目前為止,沈修竹還拿我沒辦法。
我的嫁妝,要麼是外祖母和阿娘給的那種遠在天邊的店鋪。
我隻需時不時查查賬。
要麼便是爹爹給的,完全沒價值的東西,隻能我本人使用。
若是我S在東宮,太子可什麼都落不著。
他自然也提過這點,時不時在我面前唉聲嘆氣。
可我隻是個小嬌妻,情緒價值滿滿的。
每天端著參湯做一個「善解人意」的菟絲花。
「殿下事務繁忙,多喝湯補補。」
他愣住,又問,「你不好奇我為何事煩惱嗎?」
「殿下一國太子,自然是為了國事。」
「是啊,如今國庫空虛,我……唉……」
我善解人意地寬慰,「朝中能人輩出,定能為殿下想出法子的。」
三百六十度的回旋鏢,怎麼都扎不到我身上。
他但凡還要臉,就不會明確提出讓我拿錢出來補貼他。
沈修竹似乎意識到,我不似他想象中的單純大方,又不敢逼得太緊。
唯一能做的,便是拖著遲遲不肯洞房花燭。
再讓皇後那邊催促人,然後言語點撥,可我捂著臉滿是嬌羞。
「我相信殿下,自然有自己的安排。」
皇後愣住,瞠目結舌,沒想到世上竟真有女子不著急。
過了好半天才幽幽道,「或許是最近為錢財的事情太過煩憂,沒了那些心思。」
我眨巴著無辜的眼睛,「無妨,妾身等殿下有心思的時候。」皇後再不想與我說話了,揮揮手讓我走。
我恭恭敬敬行了禮,轉身臉上的笑意便消失。
「小姐,不洞房,您懷不上啊,不然咱們給錢吧,當出錢買了。」
點珠看了看我腹部,我冷笑了聲:
「快了,得讓他知道來之不易,在失望中生出希望,才是驚喜。」
「聽聞今日府上有客?咱們回去就體貼一下殿下。」
10
書房人不少,我仿佛沒看到一樣,眼底隻有沈修竹。
快步走到他身側:
「殿下缺錢嗎?妾身有,殿下需要多少?」
這話才問出來,倒吸氣聲傳來,眾人幾乎同一時間低頭看地,卻豎起耳朵聽。
沈修竹面色猛地沉下來,S意一閃而逝。
我溫柔小意地開口:
「妾身也是想為殿下分憂,阿娘給我的嫁妝,我能賣一些的,到時……」
「不用!」
他冷硬地說了句,又道:
「太子妃下去休息吧。」
「殿下生氣了?你平日裡都是叫人家昭錦的,怎的今日這樣陌生?」
我泫然欲泣,他繃著臉,強忍著怒火將我送到門口。
「沒有,隻是孤實在公務繁忙。」
我依依不舍離開,轉身擦了擦眼淚,嘴角勾了勾。
經我這麼一鬧,他越發不能確認我是真傻還是裝傻,對我也愈發防備。
但我每日上十萬的進項,時不時在他面前提一提。
「錢這麼多給我又有何用,我又用不上。」
「不過好在阿娘給的人都可靠,我暫時寄存在他們那裡就是。」
沈修竹眼神愈發復雜。
他如今又正是用錢的時候,想動我錢的欲望越來越迫切了,如熱鍋上的螞蟻。
11
這日,他鄭重地將中饋交到我手上。
「既然是太子妃,這些事情理應你來料理。」
我懵了一下,緊接著便笑意盈盈地接過來:
「多謝殿下,妾身定不負殿下所託。」
可當庫房大門打開時,我整個人都愣住。
裡面空空如也,隻有些拿不出手的首飾布匹,和零星的金銀財寶。
就連點珠的私房錢都比這裡的多,確實夠狠!
邊上的管事忍不住解釋:
「這些年皇上大興土木,東宮能給的都給出去了,實在是沒辦法。」
可這一看就是被人搬空了的啊!
說著,管事的又一臉愁苦地垂頭。
「太子妃若是能想想辦法解決難題,為殿下分憂,殿下定十分高興。」
就差直接伸手找我要錢了。
我心底冷笑了聲,面上卻一臉驚喜:
「你的意思是說,殿下若是高興了,便會和我洞房了嗎?」
管事眉頭一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奴不敢妄言。」
我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讓點珠拿了賬本,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當天晚上,沈修竹便來了我房裡。
滿目深情地摟著我,「昭錦當真是磨人!」
我笑得嬌羞,「殿下說什麼呢?妾身不明……」
是長得嬌滴滴讓你看著心痒磨人呢,還是明知你想要錢卻次次誤解又讓你無法言說磨人呢?
他堵住我的唇,將我壓在身下。
遲到一個多月的洞房花燭,我強忍著惡心,賣力表現出他很棒棒的樣子。
直到他自信滿滿地叫了水。
我裹著被子癱在床上。
頭一回發現,演戲,其實也挺累的。
12
他走後,丫鬟端來湯藥。
「這是殿下賞賜的坐胎湯,喝了後易懷上。」
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面上不顯,讓點珠端過來,滿是星星眼。
「殿下對我真好!好愛他!」
說完後,將湯藥當著她的面喝下去。
丫鬟明顯松了口氣,我卻在她離開後吃了點珠送來的藥丸。
「您何必真喝下去?」
點珠忍不住勸,我嘆了口氣。
「他能從眾多皇子中撕上太子之位,可不蠢,讓他看不透我才好。」
後來,再有什麼人情往來上的事情,我都從南方的鋪子裡調東西。
中饋的庫房我肯定不會填充,錢也不會給,但我也善解人意地出東西了。
孤本的琴譜、大家的畫作、古董瓷器、上古琵琶……
投其所好送到他想拉攏的人手上。
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都溫柔了很多,時不時留宿在我這裡。
點珠不止一次感嘆:
「堂堂太子居然出來賣,可見是真窮!」
「總要讓他吃到點好處才能更賣力不是?」
可我這人小氣計較,不喜歡做好事不留名。
一次公主生辰宴上,我一口氣拿出十匹蜀錦。
公主愛不釋手,「皇嫂費心了。」
我眨巴著眼睛無辜道:
「公主喜歡就好。」
邊上有貴女忍不住開口:
「這是绗城織錦閣的吧?」
我羞澀點頭,「嗯,府中中饋沒什麼好的,好在阿娘在我出嫁時送了我個鋪子。」
這一說,公主的手觸電般縮回來。
眾人神色都變得復雜難測。
很快,大家就發現我最近送出去的禮物全是來自外祖家鋪子,也就是從我自己的嫁妝裡選的。
沒辦法,阿娘給的都是鼎鼎有名的商鋪,我送的也都是頂級物件。
稍微有些眼力見兒的都能認出來。
堂堂東宮,卻要從太子妃嫁妝中打點人情往來,沈修竹覺得面上無光。
再裝傻也不合適了,於是假模假樣開口。
「最近各項打點,都是從你嫁妝裡出的?」
我忙點頭:
「我見府上中饋不足,便想著從家裡拿,沒關系,我的就是殿下的。」
他一愣,神色很復雜。
我又忙低頭,「我是不是做錯了,殿下放心,日後我一定分得很清楚的。」
他神色更難看了。
13
沈修竹挑不出我的錯處,便隻能強忍著惡心,從此再有什麼人情送往的,隻從自己私庫出。
不能幫他籠絡人心,他對我又冷淡了。
後來,他娶了側妃,果真是方萋萋。
與我不同,方萋萋嫁進來那晚,沈修竹叫了五次水。
第二日一早,她便以身子不便為由,沒來請安。
我沒放在心上,又不是沒體驗過,一晚上演戲五次,也挺累的。
值得高興的是,爹爹和阿姐述職結束,要啟程回邊關了。
到了北方,便是他們的天地,足夠他們展翅翱翔。
京城,隻適合我這種人。
我高高興興去城門口相送。
「我瞧著太子不是真心喜歡你。」
阿姐忽然將我拽到一旁,滿臉認真。
她竟看出來了?
我愣在那裡,忽然覺得眼眶酸澀。
努力眨眼,笑了笑,「我是去當太子妃的,他喜不喜歡我又能怎樣?」
而且,將來我的兒子是要當皇上的。
阿姐一臉疑惑,又忙道:
「若是不想待了,便隨著阿姐離開,阿姐帶你走。」
她眼睛明亮,全是赤誠。
我深吸口氣,往她懷中蹭了蹭,「好呀,我等阿姐來接我。」
她沒再說話。
我在轉身時默默擦了擦眼淚。
卻正好被爹爹看到,他隻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滿眼不舍。
爹爹明白。
林家人,總要留一個在京城。
要麼是我,要麼是阿姐。
14
爹爹和阿姐走後不到三個月,邊關傳來大捷。
敵國無力再戰。
至少五年內,邊關會平靜。
可京城內的騷動才剛開始。
皇上日漸沉迷修佛,不理朝政。
各個王爺躍躍欲試,太子的位置並不穩當。
沈修竹以我的名義寫了封家書,說我病重,讓爹爹早日回京。
可我林家書信素來有專門的暗號,他哪裡知道。
也是這時,點珠在我每日的飲食中發現了一味藥,能讓我變得神志不清。
我配合著沈修竹和方萋萋,讓自己看上去瘋癲又單純。
「表哥,我早說了,這林昭錦愚蠢如豬,怎麼可能發現得了?」
「等她S了,林家被安上罪名,到時,林家的東西不都是表哥的嗎?」
方萋萋的聲音從門縫傳出來,我默默收回腳,快步回到房間。
果真是他們!
點珠心疼地掰開我手指,掌心已經被掐出條條血痕。
「娘娘早有準備,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