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離開我。
我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我求他們。
「你們救救她!
「你們為什麼不救她?」
他們把我拉開,搶走了沈南風。
我不知道,沈南風在籤下遺體捐贈的時候,在想什麼。
她是恨我的。
恨到連一捧骨灰都不肯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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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醫生說她會慢慢忘記我。
我是怎麼回答來著?
哦。
我說,「沒關系,忘了也沒關系,我記得就好。」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糾纏在一起。
可是,沈南風不願意。
她想離婚。
她不要我了。
我承認。
我是嫉妒沈南風的。
她雖然沒有媽媽,但她有疼愛她的爸爸。
她總是穿著精致的小黑皮鞋,出現在我的面前。
總是天真爛漫地說要幫我。
她發現垃圾堆裡有瓶子和易拉罐的時候,就會激動萬分地高呼:
「我去,我去,我去幫你們撿。」
然而,剛跳進去,發現蟑螂的時候。
她又嚇得哇哇慘叫,瓶子、易拉罐一扔,就哭著衝回來,一個勁兒地嚷:
「啊啊啊,君懷哥哥,有蟲蟲咬我,嗷嗷嗷嗷嗷……」
我沉默著彎腰撿起瓶子,把蟑螂倒出去,把瓶子扔進蛇皮口袋裡。
她太美好,不像我。
我像是垃圾堆裡的蟑螂。
小心翼翼隱匿著我對她的心思。
沈南風對我來說,是個麻煩。
甩不掉的麻煩。
她會蹦蹦跳跳地朝我跑來。
又左腳絆右腳,撲通一聲,摔在我面前的垃圾堆裡。
揚起一陣煙塵,迷了我的眼。
她呆呆地爬起來,看著滿身汙穢,開始嚎啕大哭:
「君懷哥哥,我摔便便上了,好臭。
「你背我回去洗澡好不好?我回去爸爸又要罵我,怎麼辦……」
我嫌棄她笨手笨腳,可如果我不順著她,張媽媽又該生氣了。
後來,沈南風長大了。
她總是用瘦弱的身體擋在我的面前。
為了我,和那些男孩子打架。
但是她打不過,總被揪著頭發壓在身下揍。
我氣紅了眼,衝上去揍那些人。
誰也不能碰我的沈南風。
總有人說。
張媽媽的S不該怪沈南風。
可是,我膽小怯懦。
總覺得滿腔恨意得有所寄託。
所以,我恨我自己,也恨沈南風。
恨自己,沒能照顧好張媽媽。
恨沈南風,恨她當時沒告訴我,張媽媽躺在那個巷子的角落裡。
我恨她,但不想放開她。
我和她結婚,捆綁在一起,互相折磨。
後來,我遇到了唐挽君。
她很像沈南風。
像十五歲的沈南風。
她朝我走來時,身上像是披著一層耀眼的光。
她肆意張揚。
不像我。
活在爛泥堆裡,陰暗腐朽。
可是她不是我的沈南風。
我的沈南風S了。
S在我的眼前。
原來人可以流那麼多血。
我抬手不停地給沈南風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跡。
可是她一直在咳。
每咳嗽一聲,就溢出一大口血。
她被血糊了滿臉。
在我懷裡,漸漸沒了氣息。
沈南風,不要我了,她去找她的爸爸了。
沈南風總是陪著我。
即使我不理她,她也能不停地說話。
不知不覺中,我慢慢習慣她的存在。
習慣她在我的身後嘻嘻哈哈,喋喋不休。
有一次,她跟著我,淋了雨,生了一場大病。
在醫院裡躺了七天。
整整七天,她都沒有出現。
隻有我一個人,提著大大的編織口袋,穿梭在大街小巷。
從日出到日落,再到深夜。
我第一次覺得,一個人拾荒,太孤獨,太落寞……
她總說喜歡我。
說會永遠陪著我。
可是她丟下我了。
我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紙袋。
倒出來一堆碎片。
是沈叔叔留給沈南風的平安符。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攤在桌上,一點點拼湊起來。
可是「康健」兩個字模糊不清了。
怎麼辦?
我的沈南風怎麼辦?
我的胸口似有千斤重,灌滿了海水。
湿湿鹹鹹的,讓我喘不過氣。
我伸手揪著胸口的衣裳,彎下腰,趴在桌上。
扯了扯唇角,想笑,笑不出來。
其實並不想哭,但眼淚自己就跑了出來。
那感覺,就像吞了滿滿一口玻璃茬,滿嘴獻血,卻吐不出來。
保鏢敲門後進來。
遞給我一個 U 盤。
哦,是當初唐挽君在倉庫裡的事。
我沒什麼心情。
不想看。
但保鏢為難地抬眼看了看我後,迅速垂下頭,訥訥地說:
「陸總,建議您還是看看吧?」
我想了想後,還是把 U 盤插進電腦,點開監控視頻。
視頻裡。
清晰可見,唐挽君一巴掌接一巴掌地落在沈南風臉上。
知道我去時,他們準備了一出戲。
那時候,我是怎麼做的?
哦,我看到唐挽君被別人欺負。
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張媽媽。
那時候,我沒來得及救她。
這次,我想救下唐挽君。
黃毛男人一句話,我就信了。
我踹了沈南風心窩一腳,我罵她狠毒。
她想解釋來著,可是我沒聽。
我對她視而不見,甚至露出無比厭惡的表情。
我頓時覺得喉嚨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幾下。
忍不住哆嗦起來。
眼眶積蓄的淚水也決堤般,順著臉淌下來。
沈南風,我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回來好不好?
回來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哪怕是離婚。
都好。
我都答應你。
唐挽君又來了。
曾經有一天,下大雨的時候,唐挽君來過。
哭著求我別不要她。
我的沈南風冷漠地問我,「不心疼嗎?」
說實話,看著唐挽君哭,我並沒什麼感覺。
可是她不該來打擾沈南風。
我怕她再來,沈南風會更生氣,會更快忘記我。
我去見了她。
給了她一把傘,對她說:「以後別來了,我有老婆。」
她仰著一張瑩白的小臉看我,說:
「君懷哥,你忘了嗎?
「你忘了伯母是怎麼去世的嗎?
「你忘了沈南風是怎麼對我的嗎?」
我握著傘的手,緊了又緊,然後沉沉吐出一口氣後說:
「我記得,可我不能沒有沈南風。」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
可唐挽君用沈南風的命,威脅我,如果我不去見她,她就要起訴沈南風在倉庫裡對自己做的壞事。
她說:「君懷哥,我隻想最後見你一面。
「如果你不來,我就去告沈南風。
「你應該不想她在監獄裡待個十年八年吧?」
我去了。
以失去沈南風為代價。
沈南風在半空中,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蝴蝶。
重重落下時,我仿佛聽到四肢百骸震烈開發出的巨響。
我不想雙手沾血。
可唐挽君太狠了。
我派人把她綁到了郊區的倉庫。
依舊鐵鏽斑斑的大門。
這一次,裡面沒有沈南風。
唐挽君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
我出現時,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往下掉。
唐挽君哭著對我喊:「救我,君懷哥,救我!」
可惜,我不是來救她的。
保鏢給我端來把椅子。
看他一眼後,保鏢一腳踹倒唐挽君。
我這才挪了挪, 其中一根椅子腿, 落在了唐挽君的腳上。
我坐下後, 唐挽君哀嚎出聲, 回蕩在倉庫裡。
她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卻不S心地裝傻問:
「君懷哥,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反問她:「那你是怎麼對我老婆的?」
她像是被扼住喉嚨的鴨子, 聲音戛然而止。
我身體前傾, 大掌抓著她的頭發, 痛得她仰起頭。
「君懷哥, 我錯了我錯了, 我太愛你了,我嫉妒她。
「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是沒有機會了吧?
我冷冷地扯了下唇角, 說:
「我看你敢得很
「不然你怎麼會給我老婆發短信, 把她騙出去?」
唐挽君再也忍不住, 嘶聲大喊起來。
「都怪你!都怪你!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好東西!
「是你先接近我的, 是你給我希望的!」
我緩緩松開了手, 掏出匕首。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笑著說:
「是啊,所以我也沒打算放過我自己。
「你和我, 都是爛人,都該下地獄。」
唐挽君癱坐在地上, 眼睛瞪大, 目光渙散。
顫抖著張開嘴, 聲嘶力竭,瘋了般地去吼去喊。
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看著她這樣, 仰頭笑起來。
笑著笑著, 眼淚就落了下來。
沈南風,我會下地獄, 因為我不配去見你。
自她走後, 我的心髒始終有種絞痛感,就好像一臺生鏽的榨汁機。
越清醒,越痛。
像現在, 我似乎又見到了沈南風被迫跪在地上。
朝著傷害她的唐挽君哭著道歉。
而那個威脅她的人, 是我。
痛感在不斷加強, 手腳都克制不住地痙攣。
冷汗浸透了後背。
唐挽君察覺到我的異樣。
她聲音放緩, 帶著蠱惑,說:「君懷哥, 放了我,別做傻事。」
第二個巴掌又狠狠抽來。
「作(」好似這樣才能緩解一些痛感。
我輕笑一聲, 回她:「可是,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呀。」
倉庫外,警笛聲響起。
是我報的警。
鐵門被踹開。
唐挽君滿眼希冀地挺直腰背,大喊大叫:「我在這兒, 救救我!」
我低下頭,貼在她的耳邊。
像惡魔地低語。
「你以為,我會讓你活下去嗎?」
話音剛落,我拿著匕首的手從她的身後探出, 狠狠地用力戳在她的心口。
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
下一刻,槍聲響起,我倒在了血泊裡。
我似乎看到了沈南風。
她穿著那雙精致的黑色小皮鞋。
蹦蹦跳跳地追上沈叔叔和張媽媽。
拉上他們的手。
越走越遠。
都不等我。
沈南風。
下輩子別再遇見我。
2
陸君懷。
我們再也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