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要付出的成本,符合我在他們心中的估值,以及我在我父母心中的估值。


這些認知是最基本的,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從小就被這樣洗腦長大,隻是……


 


我熄滅屏幕,忽然間感到索然無味。


 


「瀟瀟,瀟瀟?」


 


回過神,才發現周聿已經端著酒,站在了我身旁。


 


「瀟瀟,我們一起敬爸爸媽媽們一杯。」


 


站在沉穩持重的周聿身邊,我在父母滿意的注視下,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然後推開椅子。


 


「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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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會所,在周氏集團園區的一樓。這棟樓的頂層,有一處靜謐的空中花園。


 


周祝兩家彼此捆綁多年,我很早就有了刷開每一個樓層的權限。


 


靠在護欄邊,腳下是產業園寥落的燈火,身後是中式花園曲折的回廊。


 


頭頂一輪明月,悠悠照著流雲。


 


我掏出剛才藏進口袋裡的一盒煙,再掏,卻沒有摸到火機。


 


奇怪,明明應該有啊……


 


「是不是在找這個?」


 


熟悉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一回頭,周聿站在不遠處,隨手拋來一個銀色的小方塊。


 


我接住,朝他笑笑:「謝啦,哥。」


 


火苗點燃了煙,給夜色燙出了一個暗紅色的小洞。


 


「溜得這麼著急,掉座位上了都沒發現。」周聿走上前,伸手從煙盒裡也抽了一支。


 


「牌子沒變,打火機也是好幾年前我送的。」他低下頭,就著我手裡沒熄滅的那一小朵火焰,點起了自己那支。


 


「祝瀟,你倒是挺戀舊的。」


 


火星明滅,兩團煙霧在空氣中彌散、交融,淡淡的薄荷味沁人心脾。


 


說來詭異,面對周聿雖然拘謹,他卻是身邊唯一知道我會在心情不好時抽煙的人。


 


「周淮的男朋友見過嗎?」他問。


 


我搖頭:「他怎麼可能帶給我看。」


 


「你們那樣要好,我還以為他什麼都跟你說。」


 


「我們早就達成共識了,結婚歸結婚,感情上互不幹涉。」


 


我咬著煙,借月光瞄了周聿一眼,補充道,「當然啦,這條約定對你也同樣生效。」


 


「這麼大度啊。」周聿將煙頭摁滅在假山上,漫不經心地問,「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


 


我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啊,這年紀,誰心裡沒裝過一兩個不能提的名字呢。」


 


又問他,「你有嗎?」


 


周聿的目光停留了一瞬,旋即又偏向別處。


 


「嗯。」


 


好家伙,這倒是聞所未聞。


 


好奇心驅使人變得大膽。我掐滅煙頭,湊到他跟前問道:「可以請教一下,是何方神聖嗎?」


 


畢竟在我心裡,周聿這人就像是為言情小說而生的。在學校眾星捧月,卻沒聽說正兒八經和誰談過。長大後雖然遵循家裡安排,和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相親過,但最後都不了了之。


 


原來高冷霸總心底真的藏著白月光,果然小說來源生活,而生活俗不可耐。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他招招手,我趕緊把耳朵遞過去,結果被猝不及防彈了個腦瓜嘣。


 


「好痛!」我捂住額頭,高聲抗議,「不說就不說,怎麼還動手啊你!」


 


「看你腦筋壞了,幫你治治。」


 


周聿邁開長腿,轉身大步往前走。


 


「跟上,該回去了。」


 


8


 


電梯門關閉,廂壁的鏡面如同一個碩大的相框,裝下我和周聿並肩而立的樣子。


 


如果換上婚紗和西服,或許真能演出別人眼中神仙眷侶的模樣來吧……我這麼胡思亂想。


 


「婚期要改嗎?」周聿突然問,「你要是介意的話。」


 


和周淮的婚期,是長輩找大師算過的,定在了秋天,也就是半年後。


 


人都換了,再用原來的方案,確實有點不合適。


 


「改。」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說道,「但我覺得不急著定,你說呢?」


 


「我都可以,以你為主。」


 


看,一段成熟的聯姻關系就該如此,彼此都不寄託額外期待,所以溝通非常高效。


 


我想了想,又開口:「關於周淮,他最近是不是有點——」


 


周聿卻眉頭一皺:「這電梯,怎麼沒動。」


 


「啊?」


 


電子屏上的數字依舊停在 11 層,沒有下降。


 


「還以為你家換了什麼高級電梯,連失重感都沒有。」我說著,伸手打算重新去按樓層按鈕。


 


指尖還未觸碰到面板,光源驟然消失,陷入一團黑暗的廂體,裹挾著我和周聿,急速下墜。


 


9


 


這是我最討厭的感覺。


 


像溺水者拼了命也抓不住一根稻草,像逃亡者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即將消失的求生通道。


 


想呼吸,卻被捂住了口鼻。想呼救,卻被扼住了咽喉。


 


黑暗在這一刻變得具象,黏稠虛空的沼澤裡,伸出無數滑膩的觸手,令人不能沉淪,也無法脫離。


 


這是我最恐懼的感覺。


 


有個聲音遠遠近近地在呼喚,他在喊我的名字。


 


「……祝瀟……祝瀟,堅持住。」


 


我觸摸到一個懷抱,將我從致命的焦慮中拉回來了一點點。


 


我SS抓住他,仿佛他是一尾隨時會掙脫遊走的魚。


 


周聿的聲息近在耳畔。


 


「瀟瀟,別怕。


 


「我在。」


 


10


 


知道自己有間歇性幽閉恐懼症,是 17 歲那年,在紐約的一個夏天。


 


Summer school 即將結束的最後一周,我和周淮計劃去唐人街吃頓晚餐,安撫一下各自思鄉心切的中國胃。


 


結果,公寓電梯在下降過程中,突然驟降並跳電。


 


被困在裡面的人除了我和周淮,還有當時正在紐約留學的周聿,以及兩個白人老外。


 


電梯是老式的,空間狹小,這麼些人擠在一處,很快變得悶熱不已。


 


剛開始,我並沒有太反常。電梯裡尚有信號,老外用手機報完警,還很松弛地和大家聊了會兒天。


 


可漸漸,那種驚懼的感覺追了上來。


 


直到電梯門被維修人員從外打開,我像一攤爛泥般被抬到了過道上。


 


有人用英語問需不需要叫救護車。周聿一手扶住我的腰,一手託起我的頭,擔憂地問:「能站起來嗎?我先背你走一會兒試試?」


 


我說不出話,所以點了點頭。


 


記憶中,那天的黃昏是粉色的。晚霞暈染了整座城市,連空氣都浸透著天光的浪漫。


 


我趴在周聿背上,摟住他的脖子,聞到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香氣,淡淡涼涼的薄荷味,感到神魂終於歸位,卻又有些說不出的蕩漾。


 


路過一處開闊的草坡,周淮早就飛奔下去,朝著對岸被夕陽照耀得無比輝煌的曼哈頓島使勁拍照。


 


周聿和我坐在坡岸上等他。


 


「哥,我剛才那樣子是不是特別嚇人?」我從包裡抽出紙巾,小心翼翼遞了過去。


 


他接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隻說:「沒事就好。」


 


天色漸淡時分,風也涼了下來。我再次看向周聿,他本就白皙的臉上,仍留著淡淡的紅暈,像久久不肯消散的兩團小小晚霞。


 


這天晚上,我們終究沒去成唐人街,而是買了漢堡炸雞爆米花,在市中心的公園裡看了一場露天電影。


 


林立的摩天高樓之間,公園像一方小小的峽谷。人頭攢動,堪比一場不約而同的大型聚會。


 


草地柔軟踏實,晚風徐徐地吹,好似一隻無形的小手,時不時鑽進人心裡撓兩下。


 


電影看著看著,周淮忽然回過頭,笑嘻嘻道:「祝瀟,別看你平常玩的時候老想躲著我哥,一出了事情,抱我哥抱得比誰都緊。」


 


我沒理他,周聿則伸出一隻手,默默將他的腦袋轉了回去。


 


其實已經記不清當時放映了什麼片子,隻記得落霞沉入天際後,一座座高樓亮起的燈光,像夜幕下升起的燦爛星河。


 


我時不時低頭,看見地上,自己的影子和周聿的影子交疊在了一起。


 


後來很多年裡,每當路過相似的公園,腦海中總會一帧一帧地回放那個燈火輝煌的夏夜。


 


就像經歷了人生中,一段最長的電影。


 


11


 


「所以你認為,兩次都是『吊橋效應』?」


 


蘇窈將一杯調好的酒從吧臺後推了過來,託腮看我,「但愛情不就是多巴胺分泌的結果嗎,你管這多巴胺是從哪來的。」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差點吐出來。


 


「Yue!什麼玩意兒這麼苦!」


 


她纖纖玉指勾來桌上的立牌,上面寫著:新品——愛情解藥,88/杯。


 


「真有人買賬?」


 


「良藥苦口,特別暢銷。」


 


蘇窈是我初中起就認識的朋友,如今在古城區的巷子裡開了一家酒吧。


 


想當初,她也是「認哥哥」隊伍中的一員,在收到周聿的半夜警告後,很多姑娘立刻對我冷淡不少,隻有蘇窈留了下來,我們的友誼持續到了今天。


 


她還是唯一知道我對周聿有過那麼一次模糊心動的人。


 


酒太難喝,我掏出煙盒,被蘇窈一巴掌打了下去。


 


「說了多少次吧臺禁煙,要抽去牆角抽!」


 


「那算了,幫我換一杯。」我推推杯子,撒嬌道,「給個甜甜的愛情吧,姐姐。」


 


她把杯子又推了回來:「不換,你的愛情就是這個味道。」


 


「什麼嘛!」


 


「苦澀令人清醒,甜膩叫人發昏。」她將用過的調酒勺扔進水池,開始像個哲學家一樣說話,「祝瀟,我實在沒見過你這麼別扭的人。


 


「周聿是你長輩嗎?承認喜歡他很背德?


 


「你天天在外面泡夜店,裝模作樣學別人當女海王,其實背地裡頂多跟那些男人拉拉小手,看個腹肌,慫得離譜。


 


「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


 


這女人嘴巴太毒,我破了大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苦澀的液體湧入口腔,味蕾慘遭酷刑。


 


蘇窈滿意地收走空杯,笑道:「提前預祝新婚快樂嘍,周太太。」


 


然後閃去一旁招待其他客人。


 


我待在位置上等待苦勁過去,舌尖最後居然嘗到一絲回甘。


 


嚯,愛情解藥,有點東西……


 


吧臺後方,各式各樣的酒擺了滿滿一牆,在射燈的照耀下,如同液體寶石,琳琅滿目。


 


回憶著蘇窈以前教過的調法,我自己選酒重做了一杯甜的,繼續自飲自酌。


 


有個姑娘靠在吧臺邊抽泣,對著手機道:「……他那麼久都不聯系我,肯定心裡沒我。」


 


哭聲似有若無地鑽進耳朵,竟然生生往人心裡戳。


 


被困電梯事件發生到現在,剛好過去一個禮拜。周聿除了當晚微信上問候了下情況,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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