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為破布娃娃,縫縫補補又三年。
原本英俊的五官,會添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疤。
再後來,長期臥床行動不便的他會便秘,一便秘就缺氧,用盡所有力氣也沒法完成自主排便,連用三管開塞露都不管用那種。
她會成為他的專屬掏糞專家。
每掏一次,就會因為惡心反胃而吃不下飯,陪著他一起瘦。
這些點點滴滴都是我曾經經歷過的。
我照顧了他足足25年,直至他壽終正寢。
而現在,我決定將他還給他的愛人了。
讓他們相親相愛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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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為了慶祝自己重獲新生。
我穿上了久違的酒紅色旗袍,牽著朵朵,順著小區的綠化帶,一路往外走去,去感受熱鬧非凡的都市夜生活。
路過廣場,有同齡的姐妹們在跳廣場舞。
她們熱情招呼我加入。
我笑著搖頭。
“今天衣服不適合,改日再來。”
到了假山園林區,遇到走旗袍秀的老姐妹們。
望著一個個熟悉的笑臉,我似乎找到昔日的記憶。
好像都是我認識的。
可時間太久遠了。
我張開嘴,卻怎麼也叫不出她們具體的名字來。
隻能挨個點頭,笑了又笑。
“姐,來一起走走秀唄!”
我繼續搖頭:“不了,我還帶著朵朵呢!你們走就行!”
視線飄過她們,落到遠處街道邊。
那裡有小販正在烤生蚝。
熟悉的蒜香味,順著風飄過來。
我眼巴巴走過去。
做烤生蚝的老板頭上隨意戴著一頂藏藍色的帽子,穿了件同色系的polo衫,看著文質彬彬。
不像小販,倒像是公司老板。
他正埋頭為各個生蚝加佐料。
“要生蚝嗎?10塊錢6個。”
我皺眉:“貴了,8個吧!”
老板似乎笑了一聲。
“現在生蚝漲價了,一個2元,10塊錢買5送1,要是8個我就得虧了。”
我的眼睛已經黏在呲呲冒水的生蚝上。
扭扭捏捏。
終於同意讓步:
“那行吧!”
9
吃完生蚝,我打算回去。
旁邊伸出來一隻手拉住我。
“阿姨,別走呀,不是要介紹您跟我爸認識嗎?”
青年,也就是那個被我以為是狗仔的男人,名字叫顧宴沉。
經過他的介紹,我才知道那個烤生蚝的老板,就是他爸。
哦!顧淮啊!
我知道,堂堂顧氏集團的當家人。
富一代!
發家致富全靠自己那種。
可不得靠自己嘛!
晚上還親自跑夜市賣生蚝!
我有點一言難盡。
拽著朵朵的牽引繩,想要遠離他們。
“你爸這也太摳門了吧,10元8個生蚝居然還不肯賣!”
“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哎!阿姨您別走呀!當夫妻當然不合適,您看看……他適不適合給您當兒子?”
我怒氣衝天。
“老娘那麼大一黃花大閨女呢!才沒他這麼大的兒子!”
不忘舉起拳頭威脅:
“你們給我滾遠點!別讓我再看到,否則我見一次揍一次!”
10
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得勁。
嘴裡罵罵咧咧,一刻也不能闲。
直到走到一家店門前,在櫥窗裡看到自己的模樣。
嚇得松了牽狗繩。
酒紅色的老式旗袍。
白發蒼蒼的頭發。
還有滿臉皺紋裡,清晰可見的幾道疤。
兩邊的眉頭上,臉上,嘴唇上,全都是疤。
鬼似地嚇人。
這……
這怎麼可能是我!
我怎麼是這副鬼樣子!
天地翻轉,整個暗了下去。
“媽!!!”
“奶奶!!!”
11
再次醒來。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顧淮見我醒來,趕緊上前:“媽,您好些沒?”
帥氣的顧宴沉也上前:“奶奶,您喝喝水……”
我迷糊地望向他們。
兩人的面容,漸漸與顧承那家伙重疊。
我瞬間回過味來。
“你們……是顧承和林言的兒子和孫子吧?!”
我氣憤地一把拽掉手上還在輸液的針頭。
“顧承那個渣男又讓你們過來騙我回去是吧?沒門!”
顧淮上前按住我的手。
“媽,您低血糖呢!得趕緊補點能量!”
醫護人員也上前繼續忙活。
手背上很快又被扎上針管。
顧淮繼續將臉湊過來:
“媽,您再仔細看看,我長得像誰!”
狗腿!做作!
笑話,不用看我都知道長得像誰了!
眼睛像顧承。
但是這鼻子和嘴巴,不就跟林言那朵白蓮花一模一樣!
“我要回去!”
“等輸完液,我們陪您回去。”
“你們這倆狗腿子,害了我一輩子還不夠嗎?”
視線轉到一旁的帥小伙:“顧宴沉,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你就這麼對我的?!”
顧淮繼續軟聲軟語安慰:
“媽,您別生氣了,爸沒辦法來,他在家等你呢!還有,您別又跑隔壁王姨家去偷貝貝了!”
“什麼貝貝,那明明是我的朵朵!”
12
輸完液後,我丟下這對可惡的父子,氣呼呼地起身回家。
身後,穿著紅色馬甲的兩位社區志願者緊緊跟著我。
時刻保持著一米開外的距離。
那架勢,隨時準備上前掐著我往前走。
我忍不住加快步伐。
“林奶奶,您慢點,別累著了!”
後面的女士開始氣喘籲籲。
我心裡嘆息。
現在的年輕人,體質真不行!
十個九個亞健康!
哪像我,當年一手抱一個娃,還能走得虎虎生風呢!
腳步一頓。
我抬起手,呆呆望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
娃?
對了!
我那麼大的兩個娃呢?
“你們,看見我的孩子了嗎?”
她們對我很熟悉,上前一左一右拉著我往前走。
“林奶奶,走,我們先回去,您的孩子們很快就到家。”
13
走進所謂的家,我有些陌生。
一切嶄新得讓人無所適從。
米色的布藝沙發,舒適又溫馨。
沙發後的牆壁上,裝裱著幾張有紀念價值的照片。
第一張,是顧承和林言的結婚照。
俊男美女的組合,笑容燦爛,十分般配亮眼。
第二張是他們與兩個孩子的照片,依舊對著鏡頭喜笑顏開,溫馨十足,
第三張才是我跟顧承的結婚照。
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老太眼尾已有了皺紋,笑容有些僵硬,年近60的老頭,依舊精神抖擻,帥氣十足。
不愧是我舔了一輩子的人,確實長得人模狗樣!
視線移到最後的大合照上。
我認出了裡面的顧淮,顧宴沉。
呵!
渣男好大的福氣,居然還子孫滿堂!
看來他們確實沒有說謊。
也合該叫我奶奶和媽。
旁邊的兩位女士跟在我旁邊,不發一言。
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你們……是顧淮僱佣過來監視我的?”
她們趕緊搖頭否認。
“不,林奶奶,我們是社區志願者,自願過來照顧您的,等晚點您的家人回來,我們就離開。”
心裡依舊狐疑:“真的?”
“對的,您看,這是我們的工作證。”
14
顧淮進門後,兩位女士如約離開。
我拿起雞毛掸子,警惕望向他們。
但凡他們有個歹念,我就一人給一掸子。
讓他們知道欺騙老太婆的下場!
“媽,您累了吧,我帶您去裡面歇歇。”
顧淮上前拉住我的手,往屋內走去。
我記起了他在醫院跟我說過的話。
顧承在家裡等我……
所以,他在裡面?
雖然渣男討厭歸討厭。
但是心裡隱隱有一絲絲期待。
也不知80歲的他長啥樣!
突然,我腦袋一激靈,想起剛才見過的自己的那副鬼樣子。
手不自覺抬起,想要擋住自己的面容。
恰好看到一閃而過的,被紅布罩著的供桌。
我停下腳步。
“顧淮……那裡是什麼?怎麼用紅布罩著?”
顧淮一臉的不在意。
“噢,那是我爺爺的照片,上次小寶回來看到嚇了一跳,後來我和清清才用紅布罩住。”
“這樣啊!那確實得罩著,可不能嚇壞了孩子。”
“對,我帶你去屋裡歇歇,等下就可以吃晚飯啦!”
“嗯,你爸呢?”
顧淮笑著繼續道:
“媽,您不是知道了嗎?他丟下您,跑去跟他前妻復合了。您放心,養恩比生恩大,我和清清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爸那個糟老頭子,以後被拋棄了,有的他哭了,到時我帶您去笑話他!”
喲!這話我愛聽!
看來這兒子沒白養。
“那S沒良心的確實過分!昨天還空著手跑來跟我求婚,讓我給罵回去了!”
“不過,算你還有良心!顧承那渣男,就讓他去禍害林言吧!”
顧淮回答:“對,他們這一對冤家,就得在一起!”
我將藏了很久的雞毛掸子塞他手裡。
“行了!相親成功!我同意當你媽了!”
老小子一點也不矯情,感動得上前抱住我。
“媽……”
我老臉一紅。
伸手拍拍他肩膀:“好啦!都幾十歲的人了,煽情什麼?不嫌丟人!”
15
半夜,我頭痛欲裂,忍不住睜開眼。
發現自己正趴在書桌上。
右手居然還抓著一支筆。
桌上,放著一張熟悉的信紙。
信上,是熟悉的字跡:
“言言太苦了,與她離婚。”
“找到林清,娶她。”
有人自外打開書房的門。
是顧淮的妻子。
“媽,您又起來寫字啦?”
我有點茫然:“啊……是呀……”
摸了摸紙上的字:“這……不是顧承的字跡嗎?他寫的?”
“媽,您又忘了,您是國家著名的文物修復專家,爸的字跡就您模仿得最像了!這是您自己寫的。”
她說著拿起信紙,繼續道:
“這些信紙,是您的收藏。您說過,從前車馬很遠,一生隻夠愛一人,爸又是學者,每次出遠門,你們就靠著書信往來,這習慣一直保留到現在,喏,那邊書櫃上,全是您和爸的書信!”
“您最近失眠嚴重,睡不著時,就會來書房寫信,一封又一封的,每次寫完,就自己塞到櫃子上的書裡夾著。”
她沒繼續說——
家公還在的時候。
婆婆半夜寫完信,隔天公公就會過來尋寶,將她寫過的信夾到他的那堆物理書裡。
而現在,公公沒了。
婆婆就更糊塗了,總認為信是公公寫的。
對她愛護有加的他,也變成了她嘴裡拋棄妻兒的渣男。
16
我摸了摸紙上還未幹涸的字跡。
陷入久遠的回憶裡。
新舊記憶交織錯雜,直至某一瞬間,豁然開朗。
我記起來了!
我就是林言。
陪伴顧承一輩子的原配林言。
顧承是物理學家。
而我則是文物修復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