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婆趕集一般中午回來,可那天一直到下午兩點,她都還沒有回來。


 


我有些擔心,去村口等她。


 


遠遠地看見外婆手裡提著一個蛋糕顫巍巍向村口走來。


 


蛋糕的盒子是藍白相間的,與外婆樸素的衣服極不相稱,與這舊屋、泥土路也不相搭。


 


外婆把蛋糕遞到我手上,淡淡道:【給。你的生日蛋糕。】


 


短短的幾個字,我卻眼眶紅了。


 


蛋糕很貴,在外婆眼裡還不如幾塊肉實在。


 


因為我生日,外婆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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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兩次見證了父母給別人過生日。


 


終於在我十七歲這年,外婆給了一個隻屬於我的蛋糕。


 


愛意無聲,勝過千言萬語。


 


我上前緊緊抱住外婆,堅定道:【外婆,謝謝你。我一定好好讀書,讓你過好日子的。】


 


外婆拍了拍我的背,【隻要你有出息,外婆就開心。】


 


蛋糕很甜,是我吃過最甜的食物。


 


無論後來我吃過多少次的蛋糕,都沒有外婆買的甜。


 


外婆是我留守生活裡唯一的光。


 


15


 


高考那天,媽媽和叔叔一起為江月送考。


 


她在人群裡仰頭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我躲著她,穿過人群,轉頭進了考場。


 


一連三天高考,出考場那一刻,竟有些恍惚。


 


這三年來,我在學習上不曾有片刻的松懈。


 


如今高考過後,感覺一片茫然。


 


我回到寢室,麻利地收拾了東西。


 


我到家時,外婆正在掃地,外婆有些吃驚:【怎麼回來了?】


 


我笑著道:【外婆,我高考完了呀。】


 


外婆聽後恍然大悟:【都到高考完了。】


 


外婆繼續彎腰掃地,半晌,她才低聲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語氣裡帶有一絲失落。


 


後來我才明白,高考意味著離開。


 


外婆舍不得我離開,卻又期待我能飛得更高。


 


16


 


出成績那天,我一早就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


 


他的聲音很激動:【秦年,你出息了,居然考了672分,是我縣第一。】


 


這些年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我激動得在原地跳了起來。


 


我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外婆。


 


外婆那常年微微下抿的嘴角瞬間揚了起來,她笑道:【終於考出去了啊。】


 


我緊緊抱住外婆:【外婆,這麼多年來,謝謝你。】


 


外婆的身子頓時一僵,良久,她才抬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能留在城市,就別回來了。】


 


我考672分的這件事情,整個小鎮都傳來沸沸揚揚。


 


爸媽也知道了。


 


媽媽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上門。


 


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年年,你真給媽媽長臉,你叔叔聽說你考了這麼高的分數,讓我來看你呢!】


 


【看,這是你叔叔讓我給你帶的禮物。】


 


媽媽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


 


她眼裡得高興做不得假,但透著一絲虛偽。


 


我隻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把禮物拿回去吧。】


 


媽媽不顧我臉上的冷漠,自顧自地說:【你考這麼高分數,我和你叔叔給你辦一場升學宴慶祝。】


 


【周圍的鄰居都要請,到時候大辦一場,可以收到好多禮金呢。】


 


我提高了聲音,大聲道:【我不辦升學宴。】


 


媽媽愣了片刻,勸道:【你這孩子,考這麼高的分數,當然要慶祝呀,還可以收很多的禮金,到時候媽媽給你一萬,你上大學的錢就不用愁了。】


 


我冷笑一聲,原來心裡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我嘲諷道:【你想辦什麼酒席我不管,但你別想借著我名義辦升學宴,我不同意。】


 


媽媽變了臉色:【你這孩子,腦子怎麼就這麼S板呢,我這升學宴還不是為了你以後的大學學費嗎?】


 


我冷笑一聲:【那你把所有禮金都給我嗎?】


 


媽媽猶豫片刻,低聲道:【辦升學宴是要花錢的,這錢你叔叔先墊著,到時候收了禮金,先還了你叔叔墊的錢,再……】


 


我打斷她的話,冷笑道:【你別說了,你不過是想借著升學宴收錢而已,別說為我慶祝這種可笑的謊言了。】


 


我沒再理她,獨自去地裡找外婆了。


 


傍晚回來,媽媽還沒有走。


 


她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笑盈盈道:


 


【媽,年年,我把飯做好了,吃飯吧。】


 


外婆神色淡淡地,沒應聲,自顧自地去洗手了。


 


媽媽一直熱情地給外婆夾菜,她說:


 


【媽,年年考了這麼高的分數,我給她辦個升學宴慶祝一下怎麼樣?】


 


看來她還沒有S心,想從外婆這裡下手。


 


外婆夾菜的手沒停,平靜道:【你離婚後,沒養過年年一天,也沒有給過一分錢,你現在怎麼好意思舔著臉給她辦升學宴會?】


 


【年年考上大學,是她的本事,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別用她的成績來給自己撐臉,耗費了你們母女最後一點情分。】


 


媽媽看了我一眼,期待我說些什麼,我低下頭,認真吃飯。


 


媽媽還想勸外婆,被外婆打斷:【吃飯,別說話了,要是你再說一句,那你就滾出去。】


 


媽媽嘴唇嚅動,最終還是閉了嘴。


 


剛送走了媽媽,沒想到爸爸又上門來了。


 


17


 


爸爸手裡提著禮物,帶著一個約十一二歲的少年。


 


那少年雙手拿著手機,低頭打遊戲。


 


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輕斥道:【叫姐姐。】


 


那少年看了我一眼,眼裡滿是輕蔑,又低下頭繼續打遊戲了。


 


爸爸開口誇贊道:


 


【年年,你考這麼高的分數,縣上的人都知道了,她說都說我有一個好女兒,年年,你真給爸爸長臉。】


 


我神色淡淡道:【來找我有什麼事?】


 


爸爸高興道:【我女兒考上了好大學,我高興。你大學四年的學費我全包了。】


 


我繼續問道:【有什麼條件?】


 


爸爸笑著:【你是我女兒,我給你出學費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什麼條件呢?】


 


【不過,你以後有出息,多幫襯一下你弟弟吧,你們是姐弟,你理應多他幫幫他。】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我嘲諷道:【不要當我是傻子,這多年來,你從來沒有養過我,現在我考上大學,有利用價值了,又理直氣壯來壓榨我,秦叔叔,算盤不要打得太響。】


 


【你想要我幫也行,那你把這些年的撫養費補上,你立馬給我打十萬,我就考慮以後幫幫他,怎麼樣?】


 


爸爸的臉上的笑容僵住,他強壓著怒氣,扯著一絲難看的笑:【你這孩子,我是你爸爸,怎麼對我這樣說話。】


 


【爸現在沒有這麼多錢,等有錢一定再好好彌補你,好不好。】


 


那少年一把遊戲打完,抬頭看我,諷刺道:


 


【不就是考上個大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在這裡端著個架子,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還想要十萬,你哪來這麼大的臉啊,我告訴你,爸爸以後所有的錢都是我這個兒子的,你一分錢都沒有。】


 


【要不是看你以後或許對我有用的份上,你以為爸爸會來找你啊。】


 


【別給臉不要臉!】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被爸爸輕聲呵斥住。


 


不耐煩地撇撇嘴,又低頭繼續打遊戲了。


 


如今扯破了臉皮,我也不想與他們演戲了。


 


我把他們帶的禮物丟在屋外,推著他們往門外走:


 


【滾,這裡不歡迎你們。]


 


【我沒有你這個爸爸,你也沒有我這個女兒,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爸爸被下了面子,臉色有些難看。


 


那少年也不耐煩,他拉著爸爸就走:【爸,我們走,不就是考了破分,不稀罕。】


 


爸爸回頭,還想再說些什麼。我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回想這些年來對他們的期待,我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18


 


我被北京的一所大學錄取。


 


離家很遠。


 


先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再坐一個小時的大巴車到縣城,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才到縣城的火車站。


 


離開那天,外婆送我。


 


她背著我行李,慢悠悠地往前走。


 


外婆老了,兩鬢的頭發已經花白,背也駝了。


 


時間像是一種置換,我的長大伴隨著是她的老去。


 


我隨著人群一直往前走,邊走邊回頭,外婆的身影逐漸變小。


 


歲月無情,它催著我成長,也催著外婆老去。


 


我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強烈的離別情緒,就像眼睛進了沙子,酸澀至極。


 


我幾經周折來到了北京,這裡一切跟我生活小鎮不一樣。


 


從踏入這塊土地的這一刻,一種強烈的自卑感就油然而生。


 


這裡的人,衣服漂亮而精致,笑容明媚而陽光。


 


他們自信、大方、侃侃而談。


 


我融入不了他們,又害怕被別人看出自己內裡的窘迫。


 


我以學習為借口,整日泡在圖書館。


 


我買了一個二手手機,給外婆打電話:


 


【年年,錢夠不夠花?錢不夠給外婆說,外婆打給你。]


 


聽著外婆細細碎碎的嘮叨,我眼眶頓時紅了。


 


掛斷電話後,眼淚頃刻而下。


 


越是在最親的人面前,越擰巴。


 


19


 


大三那年,我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


 


他開的超市垮了,也欠了很多錢。


 


他向我訴苦:【年年,爸爸病了,你來看看爸爸吧,爸爸想你了。】


 


【年年,你弟弟不成器,爸爸以後還是要靠你了。】


 


我漠然道:【你哪位,不認識。】


 


隨手掛斷了電話,並順手拉黑了他。


 


而那年的寒假,媽媽第一次回來過年。


 


她對我噓寒問暖,企圖修復母女關系。


 


可我卻覺得虛偽。


 


這些年來,我一直對他們的冷漠耿耿於懷。


 


我無數次想問他們:既然生了我,又為何要拋棄我。


 


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我自虐似的,不斷地回想他們這些年來對我冷漠,無數次幻想,他們在我面前懺悔、愧疚。


 


我像一個偷窺者一樣,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一點點收集他們的消息。


 


我渴望能在他們的談話中聽到父母對我的關心。


 


可是一次都沒有。


 


他們討論起父母和我時,都說:


 


【這孩子可憐,爹不管,娘不愛。】


 


【他爸開了個超市,賺了很多錢,從未打過錢來。】


 


【她媽媽也是,這麼多年來,連孩子的一件衣服都沒有買過。】


 


……


 


他們無視我的存在,也不在乎我過得如何。


 


他們可能在睡覺之前,想起他們還有一個孩子,然後繼續安心睡覺。


 


我在他們的心裡激不起一點漣漪。


 


而他們卻像一根魚刺,深深地插進心髒,時不時地刺痛。


 


當我拼盡全力拔出這根刺,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又以彌補的名義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我早就看清了他們的嘴臉,不愛我,卻又想利用我。


 


他們早就不重要了。


 


我隻有外婆。


 


20


 


大四那年,我實習。


 


我學的計算機專業,那年正好是計算機行業的朝陽。


 


我回到本地所在省市,入職了一家有名的科技企業。


 


不為別的,隻想離外婆更近些。


 


每逢節假日,我都會回家看外婆,外婆永遠在村口等著我。


 


工作的第三年,我用自己的工資按揭了兩室一廳的房子。


 


我想接外婆過來住。


 


外婆卻拒絕了,她說:【我老了,這裡就是我的根,我哪兒也不去。】


 


我拗不過外婆,在家裡裝了監控。


 


外婆卻很開心,每天都樂呵呵對著監控跟我打招呼。


 


我不再強迫外婆,以孝順的名義幹預外婆的生活。


 


我更努力地生活,存錢。


 


那些不能釋懷的創傷與過往,終究隻成了過往。


 


歷經千帆,步履所至,盡是坦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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