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章錦。
還在病中的章錦小臉紅撲撲的,睡得很沉,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抱在懷裡。
章繁不敢動了。
她不傻,知道自己今天怕是難逃一S。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連累章錦了。
隻有章錦不知道,沒看到今天的事,才能保她一命。
「你的妹妹也是章華的妹妹,從今天起,我會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日後黃泉路上,要恨你就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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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下人上前將章繁嘴裡的布團拿下來,二話不說將一杯毒酒灌給她。
為防她吐出來,下人伸手SS地捂住她的嘴。
直到藥效發作,鮮血從指縫中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那人才放手。
沒了鉗制,章繁癱倒在地,她想說話,可一張嘴就是大口大口的血。
痛,五髒六腑似乎都在被人撕扯一般。
章繁痛苦地捂著肚子在地上滾了兩圈,發髻散亂,發簪落在鮮血中,她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痛苦開始漸漸消散,她的生命也在隨之流逝。
她艱難地抬頭看向周圍不發一言的下人,又看向那始終沒有轉過頭的背影,最後垂下頭,顫抖著,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握住了血泊中的木簪。
從頭到尾,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21
章華呼吸粗重,雙手劇烈地顫抖著。
「她……」
章華哽咽,一句話到了嘴邊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知道他想問的,起身將西廂房的門打開。
今日中秋,桂香怡人。
「你想問她的屍體在哪,對嗎?」
章華此時已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雙手撐地才勉強讓自己從蒲團上爬起來。
「其實她一直在你的身邊。」
22
確定章繁咽氣,章家主才轉過身。
管家抱著章錦上前,輕聲問道:「可要……斬草除根?」
章家主的目光落在他懷裡的孩子身上。
粉雕玉琢的孩子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將章錦抱在自己懷裡。
「算了。」章家主嘆氣,「留下她,將章繁的屍體處理了,還有這間屋子,裡裡外外都打掃幹淨,別留下痕跡。」
管家點頭,低聲吩咐下人去辦。
章家主抱著孩子出了西廂房,剛好就見煙花在空中綻放,絢麗多彩。
煙花炸開的砰砰聲將挖坑的聲音掩蓋住,無人知道這院落中S了一位無辜女子。
章錦也聽到了聲音,用腦袋蹭了蹭章家主,嘟囔道:「姐姐……我難受……」
章家主抱著她的手僵了一下,但立刻就回過神,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家主,廂房的櫃子裡找到的。」
下人拿著一副畫和一個木匣子走來。
章家主把孩子給一旁的管家後接過畫和木匣子。
畫卷展開,畫中男子在院中背書,女子在旁抱著孩子。
章家主看了半晌,將畫卷收起來,打開了木匣。
赫然就是婚書和一張信紙。
信很短,不過幾息就能看完。
章家主合上木匣,目光落在桂花樹下的坑中。
章繁的屍體已經扔了進去,下人正在往她身上貼符紙。
章家主看著手上的東西,猶豫一瞬,隻將那幅畫扔了進去,留下木匣。
「等忙完了將孩子放回去,那個周大夫明早不是還要過來嗎?他們兩家關系好,看到孩子一個人肯定會暫時照顧的,其他的事等章華從徽州回來再說。」
「還有這樹下的坑,一會兒弄好點,別讓人發現。」
「那個周大夫你也好好敲打敲打,讓他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管家低聲應下。
章家主最後看了一眼正在被下人一點點填上的坑,戴上兜帽消失在夜色中。
下人做事幹淨利落,在煙花結束前將坑填埋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院。
等章華回到這兒已是一個月後。
小院早就落了灰塵,翻動過的土地被掩蓋在沒人打掃的落葉和桂花之下。
得知章繁突然失蹤,章華匆匆去報官,奔走於大街小巷尋人,忙於和找上門來認親的家人周旋。
等他心生絕望再次來到小院,拿起掃帚,所有的痕跡已然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23
章華踉跄出了西廂房,從屋檐下拿過鐵锸,在桂花樹下挖了起來。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遲疑,好似這會兒要挖的不是他心愛之人,而隻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我緩步過去,看著土地一點點被翻起。
章華的動作很快就停住了,我低頭看去,出現在鐵锸下的是一根裱畫的軸杆。
「當!」章華手中的鐵锸落地。
他緩緩蹲下,用手將周圍的泥土扒開,拿著軸杆看了又看。
杉木的軸杆被埋在地裡十年,早就被蟲蛀得面目不堪,隻稍微用力便斷成了兩截。
章華將軸杆放在旁邊,也不再用鐵锸,隻用手扒著土。
淚水無聲落下,落在泥土中,消失無痕。
我想了想,拿起地上的鐵锸,幫著章華挖。
兩人努力,很快就挖出一截發黑的骨頭。
章華停下動作,將骨頭上的泥土輕輕撫去,痛哭出聲。
我停下挖土的動作,抬頭看天上的圓月。
恰好煙花升空炸開,花攢綺簇,璀璨奪目。
今日中秋佳節,又逢帝後大婚,自是普天同慶。
24
章華親手將屍骨裝殓,棺椁就停放在小院中。
他告訴我,他要先回去處理章家主的後事;我要是不想住這兒,他可以另外給我尋一住處。
我大手一揮:「不用麻煩,等送章繁回徽州後我就會離開。」
章華點頭,淡笑問道:「你之後打算去哪兒?」
我沒有隱瞞:「天下之大,我打算四處走走,好不容易做人了,當然要享受享受。」
關於我的來歷我已經悉數告訴章華,他倒是接受得很快。
「有個問題,我還想問你。」章華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
「明月奴可有話讓你帶給我?」
「或者,有什麼心願?」
我看著眼前的人,明明隻是一晚上,卻判若兩人。
從前的他身上S氣沉沉的,人雖活著,但和S了也沒區別。
昨晚的他突然得知妻子離世的真相,傷心欲絕,泣不成聲。
而今天的他,言笑晏晏地同我說話,和章繁記憶中的少年如出一轍。
「除了讓我替她送妹妹出嫁,她確實還有三個願望。」
章華坐直了身體,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一是她十年未給父母祭拜,讓我替她給父母上柱香。」
「二是你手上如今拿著的東西,她讓我替她找回來。」
木匣已經給了章華,等日後章繁下葬,這個木匣也會跟她一起長埋地下。
「三是她說想回徽州,想葬在父母身旁。」
章華有些許失落,喃喃問道:「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沉默不語。
其實這三個願望後面,章繁還叮囑過我,關於她的其他事不必告訴章華,比如……那個孩子。
章華很快笑起來,輕聲問道:「等家中喪事料理完,我就送明月奴回鄉,你是要同去,還是……」
章家主今日已發喪,上門吊唁的人數不勝數。
章華是他唯一活著的兒子,父子兩人再怎麼不合,這時候也是人S為大,需得他親自出面治喪。
「自然是同去送章繁一程。」
我和章繁畢竟相識一場,這種事肯定要去的。
「那就麻煩你等我到時候一起啟程了。」
我含笑點頭:「自無不可。」
章華這才起身,回章宅去了。
七七後,我和章華扶棺離京。
章錦前來送行,哭得淚流滿面:「阿兄,你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話,章華翻身上馬,隻留下一句話:「阿錦,好好地。」
章錦哭著追了幾步, 就被幾個宮人拉住。
我跟著章華, 沒回頭。
等風塵僕僕回到徽州已過了正旦。
徽州的族人都前來恭迎,幫忙搭建靈棚,料理喪事。
這些人有多少真心不知道,但一個個都絞盡腦汁想要和章華攀上關系。
我因為容貌原因帶著面紗,一直跟在章華身旁。
停靈七日下葬,我因為不是章家人, 在祖墳外就停住了。
「我給你留了些錢財。」章華說道,「放在明月奴的屋裡,我沒什麼好東西能感謝你的,現今能給你的就是些許錢財了。」
我張了張嘴,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願你和章繁下輩子同攜手,喜相逢, 共白頭。」
章華笑得暢快:「多謝。」
我回了章繁家,等了大概兩個時辰, 果然傳來了章華的S訊。
他在蓋棺前支開了所有人, 說是想要和章繁說說話。
眾人依言退去, 但過了半個時辰都沒聽到聲音,便有人上前查看。
結果就見章華躺在棺中, 抱著屍骨,已然服毒自盡。
眾人不知所措,這會兒正在和族中耆老商議此事該如何處置。
我看著手中的信, 心中喟嘆,果真讓章繁說中了。
當初我再三問章繁可有話讓我帶給章華,她最後被我問得沒辦法了, 實話說道:「若知我S了,阿鳳絕不會獨活。」
「那可說不準, 十年呢, 說不定人家孩子都成群了呢。」
「絕無可能。」
她說得太過斬釘截鐵,我生了反骨:「等我有了你的容貌,你的記憶, 我就成了你, 你就不怕他變心?」
章繁依然肯定地回答:「他不會。」
想到這,我將信給了章家族人。
上面寫的都是他自己名下的財產,預將這些都給族中, 唯求將他和章繁同棺而葬。
我大概掃了一眼, 隻能說章華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果不其然, 族中耆老隻猶豫片刻就答應了。
25
喪事結束, 我在一個大晴天離開了章繁家。
關上門的那一刻, 我恍惚看到小時候的章繁和穿著喪服的章華牽著手路過。
「你別傷心,以後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我們會永遠陪著你的。」章繁邊走邊幫章華擦眼淚。
章華眼睛紅腫:「真的嗎?我害怕有一天你們也會離開我。」
章繁展顏一笑:「才不會呢, 咱們以後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一句話哄得章華破涕為笑,緊緊拉著章繁的手:「那我們回家!」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我低頭輕笑,走入人群中。
紅日升, 街喧囂,人過往,且記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