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顧長月最近怪怪的。
徐州一案並不復雜,上任太守留下的禍事,餘父光憑賬本就揪出了那幾個鄉紳。
該罰罰,該SS。
先不說顧長月並沒出多少力,明明案子已解決,他卻賴在徐州不走了。
前夫已成了上司,說不招待是不可能的。
飯桌上,廚子拿出最好的食材,也不過湊了四樣。
三素一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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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月起身將那一葷推至我面前,順手替掉了我身前的一素。
徐顯給我夾菜的筷子落在半空,顧長月淡淡告訴他,「餘橋不吃芸豆,愛吃肉。」
我那老父親一口熱酒差點沒噴出來。
巡城時,落了雨,長街遊到一半,徐顯給我們一人遞了把傘。
我那把還未打開,「唰」的一聲顧長月那把便罩在了我頭上。
他立在雨中,雨水順著他側臉滴落,一直從喉結順下。
乍一看,還挺勾人的。
但細想,我懷疑他故意的。
因為那傘夠大,我們倆打得下。
「回去。」他說。
「不巡了?」徐顯莫名其妙。
顧長月盯著我,「餘橋不喜雨天,最煩雨水湿漉,又懶得打傘。」
這小子。
還真是。
又答對了。
不止如此,陽光好的時候我愛搬把椅子在院落曬太陽,愛吃甜食,從不吃辣,甚至連我偏愛那種花紋的衣裙顧長月都了如指掌。
餘父忍不了了,將我偷偷拉到一旁,「橋兒,用不用爹給顧大人找個神婆看看。」
「我記得你們倆不是不好嗎?怎麼你這些小習慣爹都不知道,他知道。」
是啊,我們倆也不好啊。
更何況這些小習慣,也不是餘橋的。
是我本人的。
14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顧長月問清楚。
我那些荒唐夢,要問。
他突如其來的體貼,也要問。
眼見入秋,細雨一場接著一場,顧長月最愛在涼亭觀雨。
我騎著徐顯的快馬,緊趕慢趕趕在雨前找到了他。
顧長月煮盞溫茶,長袖微碗,看見徐顯的愛駒,臉色頓時沉悶下來。
「你同徐將軍倒是要好,打我來你們便一直在一處。」
「顧長月,你我已和離,你這些日子行為怪異,又打什麼算盤。」
他撂下茶,「若我說,我其實根本沒籤那封和離書呢?」
「我餘家已無價值可用了呀!」
「不是。」他神色復雜,「我是因為……」
「若說突然愛我,少來。」我厭惡得幹脆,「我不信你這樣萬事都要斟酌考量的人,會莫名其妙愛上一名從前厭惡的女子。」
「更何況,你不是心有所屬,最愛你的雲月嗎?」
聞言,他沉下的眉羽再抬起已染上了淡淡水紅。
「愛上你怎會是突然。」他自嘲笑笑,「你那時同我講會消失一段日子,可我沒想過會是這樣。」
顧長月SS握住我的手臂,幾乎絕望,「守守,我們之間的過往你當真全忘了嗎?」
「是不是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我一樣抓不住你。」
「轟隆」庭外電閃雷鳴,我聽見系統傳來提示音:恭喜宿主,反派憤怒值 0%,第二次任務成功。
第二次?
叮咚,系統又傳來提示:反派困惑值 100%,副本開啟。
15
我從未想過,我不是第一次攻略顧長月。
甚至更早的時候,在顧長月還是落魄少年的時候,是我選擇了朝他伸出援手。
那一次,我的身份是鄉野丫頭雲月。
而系統給我的任務,是幫助反派官至丞相且不能讓反派愛上我。
更早的記憶湧現,腦中閃過無數系統提示音。
最清晰的,隻有系統那一句:親愛的宿主,您在現實世界已昏迷,是否選擇加入《反派攻略計劃》,如果是,則需完成系統任務並在異世界得到善終,攻略完成後會自然醒來。
「如果否,則會永遠昏迷。」
我毫不猶豫選了是。
隻可惜,那一次我攻略失敗,還未等他官至宰相便被餘橋推下水溺S,原本的雲月接替我活著。
系統洗去了我之前的記憶,讓我以餘橋的身份進行第二個任務。
如今,第二個任務已完成,第一個任務完成一半。
系統再次提示:宿主,是否進入副本。
破敗的舊木門透出點點光亮,我思忖片刻終是顫抖地將它推開。
屋外,是倒在石階上奄奄一息的少年顧長月,清瘦的面龐,倔強的眼。
我看見,我提起裙擺慢悠悠蹲下去,朝他伸出手來。
笑盈盈同他說:「今天我若救了你,你可要報答我。」
顧長月我助你高官厚祿,直上青雲。
你要保我衣食無憂,有個善終。
那時我想,既是反派必然滿腹算計,不會輕易信任他人,愛上我更是天方夜譚。
16
副本裡我與顧長月的過往鋪天蓋地襲來。
在那間破敗的茅草屋,我用一半的米換湯藥治他的傷,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掏出匕首將我劃傷。
他無處可去,隻能硬著頭皮住下對過往閉口不談。
我要他同我約法三章,以前途起誓,絕不害我,絕不騙我,絕不愛我。
從口中念出第三條的瞬間,他眼底滿是嘲諷。
為了維持生計,白日我在街巷販賣編織的栀子手環,夜裡他在酒肆當跑腿小廝。
他想讀書,又不願開口找我要銀子,便偷偷跟著教書先生。
到底發現了教書先生與趙府小姐私通的事,他以此作脅進了書院。
我問他哪來的銀子,他卻糊弄我,說先生良善不收錢。
卻沒想趙府小姐咽不下惡氣,找人掀了我的攤,踩爛我的花,還賞了我兩個巴掌。
他知道後,在院中SS握住我的手臂不肯吭聲。
我沒怪他,將攢下的銀錢塞給他,我告訴他,「顧長月,我早已為你攢下讀書錢,是你騙我在先,你食言了。」
那晚,有人悄悄推開我的門,將薄荷汁輕輕塗在我腫起的臉頰。
我知道是顧長月,但我沒睜眼。
他常做噩夢,睡眠很輕,驚醒後總是在院中點燭,溫習書卷。
每到那時,我會爬起來替他打扇,讓撲火的蚊蟲離他遠些。
他也不是一味受我的好,會教我習字,會包攬家裡雜務,甚至連我的鞋襪他都會拿到河邊去洗。
鄰裡街坊調侃我,說我找了個好丈夫,知道疼人。
顧長月站在一旁靜靜淺笑並未反駁,我思忖片刻隻能先一步解釋,「他哪是我什麼相公,不過是失散多年的哥哥罷了。」
他側頭盯了我半晌,誓要將我灼出洞來。
有一年冬天,我們在院子裡堆雪,他作勢在空中抓了下,手掌再攤開一枚白玉雕成的栀子玉佩落在我眼前。
他放入我掌心,同我許諾,「雲雨,等我得勢,定叫你在我身邊衣食無憂,欺辱你的趙府我也會叫它付出代價。」
顧長月將玉佩輕輕擱在我手心,眉眼溫柔。
我這才想起那趙府老爺早就高升去了徐州做太守,我被欺負的事已經過去那樣久,他竟還記得。
17
我從雲雨改名雲月,也有個契機。
因為顧長月對我越來越好,好一分我就怕一分。
我怕完不成任務,我怕我醒不過來。
更怕我自己也沉溺於他的雙眼,不願醒來。
快科舉時,我不想他覺淺的毛病影響發揮,打算替他做一個栀子荷包。
可天不美偏落雨,精挑細選的栀子毀於一旦。
我滿面疼惜,他卻輕撫我碎發。
上一秒他言:「有你便是心安。」
下一秒他的唇竟小心翼翼落在我額間。
我幾乎驚彈起,一下將他推離好遠。
許是我神色驚恐將他惹怒,他竟一把扯過我,惡狠狠碾過我唇齒,吻出血來。
忽而在我發間低笑,「雲雨,若你還念著我當初發過的誓,如今我便告訴你,我顧長月從不是什麼說到做到的君子。」
「你哄我高興,我就什麼都依著你,你讓我不快,我也能想方設法囚著你。」
為這一句話,我們開始冷戰,科考入京前一晚,他在我門口駐足很久。
我看著他的影子,臂膀數次抬起又撂下,終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放榜臨夕,我打破了僵局。
我拿來紙墨,用他曾一筆一筆教我的簪花小楷寫下「雲月」兩個字,「啪」的一聲拍在他桌上。
「改字,以後我叫雲月,這樣名字聽起來也更像兄妹些。」
他低著頭,默不作聲,將我視作空氣。
又忽然將紙張抓過,用墨跡蓋住我的字,洋洋灑灑在上頭添了句詩。
「守得雲開見月明,守守,以後這是你的小字。」
他不阻止我改字,卻固執的不肯叫我姓名。
隻叫守守,隻有守守。
18
放榜那日,他中了探花。
鬢間紅花放入我手,眼中野心昭然若揭。
他問我,他如此愛權,是否可怕,我又是否會離開他。
我將紅花重新為他戴上,我告訴他,「有些東西,也許哪天真握在手裡,其實也會覺得沒什麼。」
我知我該慫恿他,該有更大的野心,卻還是不忍他將來為權利深陷泥沼。
可他卻說,「唯有你守守,我一萬次得不到便爭一萬次,爭到了握在手裡,也會愛護一輩子,生生世世都來不及,又怎會覺得沒什麼。」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那句答非所問。
「顧長月,有天我會離開,會消失,會不告訴你。」
在後來,便是探花郎騎馬入市,餘橋一見傾心。
我迫他娶妻讓他心灰意冷,餘橋鑽了空子,找來四五個壯漢將我扔進河裡。
再睜眼我就成了餘橋。
19
系統給我發布了最後一項任務。
「宿主,是否選擇將副本的記憶復制給雲月。」
選對了便不再有任務,隻需在這裡得到善終。
選錯了則永遠不能醒來,躺在病床上當一個植物人。
系統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橋姐姐,你終於醒了。」
雲月拿著帕子替我拭去唇邊藥漬,「你昏睡這幾日發生許多大事,前任太守竟同蠻夷有勾結,還好大人早有預料,未傷一兵一卒就救下了全城百姓,你放心餘太守也沒什麼事。」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臉,竟湧上一絲愧疚。
若說我替代餘橋情有可原,她本就是惡人,可雲月……
「顧長月是不是同你講了許多你們以前的事。」
「可我都不記得了。」她慢慢低下頭,去絞弄手中的帕子,「橋姐姐,我是個很膽小的人,可大人口中的我卻很勇敢。」
「你想變得勇敢嗎?」
她笑得溫柔,「為了大人我願意。」
前任太守被徐顯捉拿,不僅如此還牽扯出英勇侯府的舊案,大皇子一黨赫然在列,連同母族一並被發落。
英勇侯府平反,徐顯又帶領大軍擊退蠻夷數十裡,他們回京述職前我再次見到顧長月。
一眾鐵甲銀騎蓄勢待發,他卻偏偏壓著兩個人來到我院子。
二人噗通一聲朝我跪下。
我認出這是前任太守趙德,他身旁的是她的女兒,亦是當年在街巷扇我巴掌的趙家小姐。
「守守,還手,我答應過你的。」
顧長月盯著我,雲月卻先一步走到我身前,甩手打在趙家小姐臉上。
不多不少,剛好兩個。
我聽她說,「當年栀子都是我一朵朵選出來的,個個開得正好,我打你不為別的,隻為我的花。」
直到此刻我才敢抬頭去看顧長月。
他目不轉睛盯著我神色復雜,雙拳在身側緊握,極盡顫抖。
叮咚,系統傳來提示:恭喜宿主,選擇正確,雲月已得到副本記憶,接下來您可完全享受異世人生。
那麼我們有緣再見,祝早日康復、旅途愉快。
好,那便有緣再見。
番外
雲月大婚那天,顧長月特意給徐顯遞了請柬。
唯獨落下餘橋。
他明明清楚,他們二人在徐州形影不離,徐顯知道,她便知道。
卻還是固執地想看看,自己落下她,她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
英勇侯府平返,父族冤屈已被洗刷,他扶持二皇子上位,如今已位高權重。
是人盡皆知的攝政王。
朝堂風雲他揮揮手便能變幻,什麼都看得透,卻看不透她的心。
她不知道,那一年侯府被人趕盡S絕,他逃到鄉野,本以為窮途末路。
是她,朝自己伸手。
那時他想,年幼有許多人朝他伸過手,父親、母親、摔倒時扶他起身的家僕。
卻沒有人,剛朝他伸手,就提出條件。
她要他記住她的恩,要他許下重誓。
誓言不多,唯獨第三條最為荒唐。
可後來,唯獨第三條最難做到。
愛上她,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他沒說他當年如此費盡心機去找教書先生把柄,無非是早早看見了那袋為自己準備上學的銀錢。
他那時想不通,明明自己性格那樣古怪,那樣擰巴,那樣防備。
她卻還能用蹩腳的字跡寫下「長月學費」四個字。
他有些愧疚或許無地自容,才倔強地騙了她。
好像少用她的東西,就能少欠她些,將來甩開也能幹脆些。
也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甚至認為,她是老天為自己量身定做的禮物。
他的算計,野心甚至陰暗面,她通通照單全收。
她於他而言,早就不知不覺成了他黑暗的光,海面的塔,他的第二個家。
卻不知,他們二人間將被甩掉的,從來都是他自己。
她不肯愛他。
從來不肯。
他克制過,忍耐過,讓步過。
可看到的卻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卻, 聽到的是她要他娶他人為妻的想法。
他想不通,是他不夠好, 還是讓她恐懼。
又憤怒,想氣給她看, 他應下餘橋,卻得知她落水的消息。
她醒來的第一刻, 他便知道, 這是雲月, 不是守守。
他的守守已經走了,他想起她說要消失的話, 於是日復一日地等。
等雲月想起來,又或者她成了什麼人又回到自己身邊。
他本不信鬼神,在發現餘橋像她時, 卻第一時間跪坐在佛祖面前。
他祈求她能回來, 祈求能得到一個答案。
可她還是不肯愛他, 無論她是誰, 又或者什麼身份。
他很嫉妒徐顯, 嫉妒他們無話不談, 嫉妒他是徐州的守將。
而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愚蠢允許他們離開京城前往徐州。
如果不去,是不是和她相處會多一點, 被愛的可能也會大一點。
後來他才明白,她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不知用了什麼方法, 讓雲月得知了他們的過往。
既然到了這一步, 便是真的不想同他有瓜葛。
那麼他尊重。
後來他聽說, 她在徐州過得很好,孑然一身,養了許多小馬。
有回雲月喝醉問他,為何自己已經變得勇敢卻還是得不到他的喜歡。
他隻摸摸她的頭, 「雲月那樣好,為何要變成別人的樣子,做你自己才會真的快樂。」
今日他是帝師,再過一月他當了攝政王,就是整個餘家的S期。
「(那」他笑笑,若換作她,定會摟著他的脖子鬧一鬧。
她醉酒後總是什麼都記不住,因此也不會記得他行冠禮的那個夜晚,她曾醉醺醺地捧住他的臉頰, 吻在他的嘴角。
那時她悄悄告訴他,「顧長月,我愛上你會S的, 你也千萬不要愛上我。」
番外
徐顯出發前, 餘橋給了他一對同心結。
他知道是雲月的賀禮。
可一去才知, 雲月嫁的是個文官,哪裡是他顧長月。
酒過三巡, 顧長月才吞吞吐吐問他:「她呢?」
「沒來。」徐顯撓撓腦袋,覺得他可憐, 「不過她讓我問句話。」
「什麼話。」這時他眼中才閃出些光亮來。
「她問你, 如今手握權力, 可覺得有什麼滋味?」
那人撥弄手腕的栀子手釧,答道:「權力很大,大到能掌握很多人的命運, 權力也很小,小到不能將一人困於一方天地。」
那麼守守,我們有緣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