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琛離婚的第二年,我們在一場飯局上重逢。
他喝了很多酒。
趁著酒意,才敢跟我說話。
「其實……我和兒子都很想你。」
1
我沒想到能再見到顧琛。
離婚後,我回老家,顧琛和兒子留在首都。
天南地北的幾千公裡,給我們分崩離析的愛情,找到了最合適的距離。
Advertisement
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距離。
所以我主動舉起酒杯:
「顧總,預祝合作愉快。」
經理說,這次來的顧總,是華中地區 500 強的顧總。
我不是沒想過顧琛。
隻是依他精明算計的性子,又怎會不遠千裡,來我們西南小縣城裡談合作。
可顧琛真的來了。
他坐在圓桌的另一側,微笑著朝我舉杯。
「合作愉快。」
杯裡的紅酒輕微卻有規律地搖晃著。
我帶著探尋的目光,看向顧琛微微顫抖的手。
以及,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那是我們的婚戒。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2
合作談得很順利。
酒過三巡,顧琛趴在桌上,有些不省人事。
「不好意思啊,我們顧總喝多了。」
顧琛團隊的人尷尬地衝我們笑。
經理這時還不忘拍馬屁:
「哪有?顧總海量啊!」
我靜靜地看著顧琛。
他此刻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膚盡泛著可怖的紅色。
我終究有些不忍,出聲提醒:
「他這不是喝多了,是酒精過敏。」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手忙腳亂起來。
嚴重的酒精過敏可是要S人的。
但S不S的,跟我有什麼關系?
又不是我逼他喝的。
我轉過身就要往外走,卻聽到身後顧琛的聲音。
「沈微!」
因為酒精過敏,他的喉頭高腫,聲音含糊不清。
但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了。
經理連推著我到顧琛身邊:「顧總叫你,快幫忙把顧總扶起來啊!」
我隻好上前搭把手。
可顧琛剛觸碰到我的肌膚,就泄力般渾身癱軟地倒在了我懷裡。
「唉……」
他伏在我的肩頭,連嘆氣聲裡都帶著哭腔。
「其實……我和兒子都很想你。」
這是兩年來,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3
顧琛在縣裡的醫院住了三天。
今天出院時,經理去看過,回來便不斷自責:
「顧總本來就酒精過敏,為什麼還要讓他喝酒呢?這下生意要怎麼做啊?」
我坐在工位前,有些麻木地敲著鍵盤。
顧琛活該。
他一直都對酒精過敏。
可談生意拉投資,要喝酒的飯局幾乎是避無可避。
他以為我還會和從前一樣,坐在他身邊,一杯接一杯地替他喝。
又或者是,想賭我的心軟,焦急地上前阻止他。
無論他是抱有哪種想法,都是活該。
拿我的真心做賭注,就應該想到全盤皆輸的下場。
兩年前如此。
現在,亦如此。
我掐了掐手心,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辦公室的門卻被人敲響:
「沈微在嗎?你兒子來了!」
辦公室裡沸騰了。
我將信將疑地走到門口,果真看到一個小男孩。
一見我,他便飛奔過來:
「媽媽!」
4
顧安隨顧琛,生得眉眼深邃,滿身貴氣。
渾身上下的名牌,隨便一件也抵我三個月的工資。
怎麼看,也不像是我能養出的兒子。
周圍吃瓜群眾的炯炯目光讓我有些不自在。
我隻好拉著他來到無人的休息室。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爸爸呢?」
顧安乖巧地回答:「爸爸說你不想看見他,所以讓我來找你。」
我心中的厭煩又加深了幾分。
顧琛似乎永遠學不會什麼是尊重,什麼叫邊界感。
他不了解我過得怎麼樣,也不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忙不忙。
一切都隻能按照他的心意來。
大人不行,就上孩子。
隻可惜,兩個我都不想見。
但在法律上,我是他的監護人之一。
為了保證他的人身安全,我不得不告訴他:「等我下班。」
顧安撇起小嘴:「不嘛媽媽,我是來找你陪我玩的!」
「不想等就回去找你爸。」
我平靜地開口。
「或者找你的周媽媽。」
5
回辦公室後,同事們看我的目光都變了。
有幾個相熟的大著膽子來問:「那孩子真是你的?」
我苦笑著說:「是我的。」
是費了大半條命生下來的。
替顧琛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我胃穿孔進了 ICU。
搶救成功後,顧琛依舊忙著工作,連個人影都沒有,隻給我打來一通電話。
他話裡帶著責備:「你不知道你懷孕了嗎?」
我的確不知道。
長時間繁重的工作,讓我早已記不清生理期的日子。
但好在孩子是保住了。
隻是因為懷孕初期攝入過量的酒精,顧安成了早產兒。
他天生體弱多病,需要不停地打針吃藥。
顧琛忙著生意,沒法帶孩子。
我拖著產後大出血的身子,跑上跑下,才讓顧安有驚無險地度過危險期。
彼時,顧琛的生意有了起色,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婆婆便搬進來享福了。
她常常跟孱弱的顧安抱怨:
「如果不是你媽之前跟那些天天跟野男人喝酒,你的身體怎麼會這麼差?」
所以顧安自小就很抵觸我。
因為我,他不能踢球,不能坐過山車,不能吃冰淇淋。
最委屈崩潰的時候,他哭著問我:
「為什麼是你把我生下來?」
怪我。
我沒能給顧安一個健康的身體。
這時,才有了周子芸的出現。
她是顧琛的秘書,年輕漂亮。
顧安放學後常去公司找她玩。
有天我接到醫院急診電話。
趕到醫院時,才發現顧安被周子芸帶去遊樂場坐跳樓機,舊病復發,當場休克。
我當即重重地給了她一巴掌。
顧安卻從床上跳起來撲打我:
「不許你打周媽媽!不許你打周媽媽!」
趕來的顧琛也將周子芸護在身後,滿臉戒備地看著我。
或許從那時起,他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吧。
如今又回來找我幹什麼呢?
6
我下班時,顧安正蹲在門口等我。
他乖巧的模樣引得路過同事陣陣驚呼:
「好可愛啊!」
顧安也高興地衝我揚了揚他的電話手表:
「媽媽,爸爸來接我們吃飯了!」
我早就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但有些事是避無可避的,早些說清楚對彼此都好。
我從善如流地跟著顧安上了路邊的邁巴赫。
司機不是別人,正是顧琛。
他回過頭,看向坐在後排的我,似乎有些不滿。
我則自然地扣好安全帶:
「先去菜市場吧。」
顧安懵懂地問:「媽媽,為什麼要去菜市場?」
我說:「我要買菜回家給孩子做飯。」
「嘟」
話音未落,顧琛就失手按響了喇叭。
他剛剛出院,發白的臉上此刻掛滿細密的汗珠。
「你有孩子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連吵架都不肯先說軟話的顧琛,肯帶著顧安飛過來找我,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如果知道我有孩子,肯定會憤然離去。
「什麼意思,媽媽?」
顧安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
「你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你不是隻愛我嗎!」
顧琛卻陡然提高聲音:「別吵了!」
「你衝兒子發什麼火?」
我皺起眉頭。
「現在後悔了,放我下車還來得及。」
車裡一時沉默許久。
直到顧琛說:
「我不在乎,我養得起。」
7
下班後,是縣城菜市場最熱鬧的時候。
經歷了漫長的混戰,我們終於在夕陽西下時,買好了所有的菜。
顧琛看著手中的十幾個土豆,兩大棵白菜,五斤牛肉,還有三條魚,有些猶豫地開口:
「你生的幾胞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顧安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爸爸,媽媽,我今天好幸福啊!」
他舔著手中的糖葫蘆,站在我和顧琛中間。
夕陽將我們三個的影子拉得很長。
有那麼一瞬間,我們好像真的變回了一家人。
顧琛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揚:
「是啊,很幸福。」
我則看向顧琛的襯衫。
那件價值幾萬的衣服上已盡是揮之不去的魚腥味。
而那隻他袖口下的名表表盤,也已沾上泥點。
我冷笑道:「你們的幸福不在我這裡。」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
我們三個人的影子很快湮沒在夜色之中。
8
回家打開院門,十幾個孩子一擁而出,將我圍起來。
「媽媽回來了!」
他們身後跟著一個正在淘米的跛腳男人。
雙方對視間,彼此的眼裡都閃現出驚訝的神色。
「這是杉樹福利院的院長,肖然。」
我主動介紹他們認識。
「這是我的前夫和兒子。」
肖然立馬熱情地上前握手。
而顧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是喜是怒。
倒是顧安看到一屋子同齡人,開心地玩去了。
我則提著菜往廚房走。
身後的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跟上來。
顧琛走得要快些,低聲質問道:
「他是你什麼人?」
我反問:「跟你有關系嗎?」
顧琛一時無話。
肖然走在後面,蒸上飯,默默地開始洗菜。
我也開始處理牛肉和魚。
一旁站著的顧琛無事可做,像個外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
「你出去休息,讓我來吧。」
我沒有理他。
他卻突然想奪過我手裡的碗。
我一時沒拿穩,瓷器破碎的聲音轉瞬響徹整個小院。
顧琛像個倔強的小孩般,執著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都說了,讓我來。」
廚房外,孩子們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
為了不起更大的爭執,我隻能讓步。
9
顧安在院裡跟孩子們玩得很開心。
他大抵是頭一回去菜市場,見到什麼新鮮的物件都要買。
此時,他正在向眾人分享那滿滿的一袋零食。
可孩子們一人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多吃點呀!這可是媽媽給我買的,很好吃的!」
孩子們面面相覷。
有懂事點的先開口:
「媽媽不讓我們多吃糖,會長蛀牙的。」
顧安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似乎想起了我不準他吃甜食的日子。
可如今,我竟然毫無節制地給他買了一大袋。
「對哦……」
顧安有些落寞地放下手中的糕點。
「媽媽她……也不讓我吃太多……」
孩子們沒再理他,自顧自地玩起猜字遊戲。
一提起遊戲,顧安就又興奮起來。
他揚起手中的最新款電話手表,招呼孩子們過去玩。
孩子們沒見過這種新奇物件,迅速圍坐一團。
但他們很快就喪失了興趣。
「這不就是電視機嗎?」
「還可以打遊戲呢!」
「但媽媽不讓我們看太多電視,也不讓我們玩太久遊戲。」
「對,媽媽說,我們要好好學習,才能改變命運!」
在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顧安突然爆發了。
「閉嘴!」
他把桌上的零食全部扔在地上。
又摘下手表,狠狠地往地上砸下去。
「她是我的媽媽,不是你們的媽媽,我不許你們這麼叫!不許!」
顧安放聲大哭,眼淚鼻涕流了一地。
我剛想上前安慰,就聽見廚房傳來一聲慘叫。
隨即是肖然焦急的聲音:「顧先生,你切到手了?」
10
一陣雞飛狗跳後,晚飯終於上桌。
顧琛左手拇指綁著厚厚的紗布。
顧安臉上是未幹的淚痕。
這是我幾天以來,唯一真心想笑的時刻。
肖然從櫃子裡拿出珍藏的酒,問道:
「顧先生,要喝兩杯嗎?」
顧琛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說什麼。
見我不為所動,他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了,我酒精過敏。」
整個晚飯在沉默而詭異的氣氛中進行著。
好在顧琛的手藝沒有倒退,晚飯還不算難吃。
飯後,孩子們主動承擔了洗碗的工作。
顧安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那我去喂雞。」
肖然也適時地離開。
一時間,客廳裡就隻剩下我和顧琛。
上一次我們二人獨處,已經是好久之前了。
久到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顧琛也很不自在。
他的呼吸聲很重,很急促。
眉毛緊皺,忽地又松開。
「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