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王氏嫡女才貌雙絕,家世顯赫,與裴世子伉儷情深,是世家貴女的典範。
隻是世人不知,我與裴慎行成婚五年有餘,還未圓房。
就在我決定放下對裴慎行的執念,換個活法的時候,卻被奸人所害,命喪火海。
再度睜眼,我回到了裴慎行提親那日。
1
我站在屏風後,望著立於堂中的男子,有些恍神。
男子長身玉立,眉眼清冷,姿容俊美,湛然若神。
是裴慎行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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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裴慎行自幼定親。
知事後,我便知道他將是我託付終身的人。
裴慎行在世家子弟中出類拔萃,有混人戲稱他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此話雖然有調侃之意,但裴慎行確實配得上此說。
故而,他在我的心裡始終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了情根深種。
然而,前世就在我滿心歡喜地嫁給裴慎行之後,他卻對我冷淡至極,連同榻而眠都不願意。
我幻想過的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更不曾有過。
我一開始以為他不過是不習慣身邊多了一個人,便日日對他小意逢迎,對他關懷備至,期待他有一天發現我的好,能夠喜歡上我。
但是裴慎行始終對我不假辭色、避如蛇蠍。
我自幼容貌出眾,才情過人,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後來我不耐再對他卑躬屈膝,對他哭過也鬧過,換來的不過是他更加冰冷。
我漸漸明白裴慎行郎心似鐵,對我不可能生出情意。
前些日子,恰逢曝書會,我指揮侍女們將藏書拿出來曝曬。
侍女在搬挪裴慎行的書時,從裡面掉落了一個卷軸。
許是年代久遠,也有可能是畫主人時時拿出來觀賞,卷軸的封繩松動,卷軸隨之打開。
隻見那卷軸上畫的是一個女子的背影。
女子身姿窈窕,隻是背影也能看得出是何等佳人。
作畫人對畫中女子更是傾注了情意,在旁邊題詩雲:「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隻消一眼,我便認出這畫是裴慎行所畫,題畫詩亦是他的字跡。
我終於明白為何裴慎行始終對我不假辭色,原來他早就心有所屬,自然再容不下我。
我對裴慎行徹底心灰意冷。
當晚我便起了熱,燒得起不來身。
渾渾噩噩間,回首成婚五年,我全心全意圍著裴慎行轉,活得沒了自我,那個瀟灑恣意、灑脫隨性的王氏嫡女似乎在成婚那日就已經S了,成了伏低做小的裴世子妃。
我心中為自己哀慟和不值,發誓將裴慎行徹徹底底地從心裡挖去,從此隨心所欲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就在我半夢半醒之際,隻覺周身都是熱意。
勉強睜開眼睛,屋內濃煙彌漫,熱浪滾滾,有火苗已經燒上了帷幔,喊婢女小桃卻無人應答。
我掙扎起身,旋即無力栽倒在地。
房上的木梁承受不住烈火的灼燒,直直地向我砸了下來,頓時烈火焚身,我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面屏風之後。
2
灼燒的痛楚似乎隻是幻覺,一切恍然如夢。
我打量周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我可能重生回到了裴慎行來提親的那日。
那日聽聞裴慎行要來提親,我換上了縷金百蝶穿花緞裙,長裙曳地,綺麗婀娜。
婢女小桃痴痴地望著我:「小姐,你可太美了,姑爺看見你,非著了迷不可。」
我臉頰緋紅,嗔怪道:「胡吣什麼呢,小姐我雲英未嫁,待字閨中,哪裡來的姑爺。」
小桃吐了吐舌頭:「那不是早晚的事。」
「要不要嫁還得本小姐再考校他一番。」
那時,我嘴上否認,心裡卻無比甜蜜。
所謂考校,不過是在堂內豎一道屏風,我躲在屏風後,偷偷摸摸看一看裴慎行。
小桃看出我的口是心非:「是是是,我的小姐,你說什麼都有理。」
……
我看著身上的羅裙和眼前的屏風,小桃也好好地站在我身側,頓時湿氣彌漫上眼眸。
小桃服侍我多年,說是主僕,實則情同姐妹。
小桃早已是一等婢女,本無需為我守夜,但她還是每晚都來陪我。
在裴府多少孤寂的日日夜夜都是小桃陪我度過的。
我出事的那晚,一直呼喊小桃,她卻沒有應,定也是出事了。
還好,我回來了。
還好,一切還可以從頭來過。
「小姐,你怎麼哭了。」小桃擔憂地看著我。
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我拭了拭眼淚:「我沒事。小桃,看見你真是太開心了。」
「小姐,小桃一直都在呀。」小桃一臉莫名其妙,噘了噘嘴,「小姐,依我看呀,你是看見裴世子太開心了吧。」
「小桃,不管你信與不信,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嫁給裴慎行了。」
「什麼這輩子、那輩子的,小桃聽不懂,小姐你今天好奇怪啊,你不是最喜歡裴世子了麼……」
不等小桃說完,我從屏風後面走了出去。
3
「爹,女兒現在不想出嫁,還想再多陪您幾年呢。」
我知道我和裴慎行自幼定親,不是我說不嫁就能不嫁的。
我隻能先行緩兵之計,把婚期往後推一推,然後徐徐圖之,找機會將婚事毀掉。
「胡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別耍小孩子脾氣。」
「爹爹……女兒想多陪陪你和娘親嘛……」
我故意不看裴慎行,上前拉著我爹的衣袖左擺右晃,做出小兒女的姿態。
因為「不端莊」「不自持」正是裴慎行所厭惡的。
「你……」我爹還想開口叱責。
裴慎行說道:「王太傅,不如就聽王姑娘的,婚事便推遲幾年,之後再議。」
裴慎行果然是不喜這等姿態,竟主動提出婚事緩辦。
「那好吧,成婚之後,你可不能這麼任性了。」
我吐了吐舌頭,草草行禮:「謹遵爹爹教誨。」
餘光掃向裴慎行,見他眉頭微皺。
前世,我若看見他如此不悅的樣子,定會患得患失,想方設法討他歡心,隻想讓他展顏。
如今,我的心裡再無波瀾。
4
「王季瑤,你給我跪下。」
將裴慎行送走,又屏退侍從後,我爹勃然變色。
「以前心心念念、哭著喊著要嫁給裴慎行的是你,現在不想嫁的也是你,婚姻大事豈可兒戲,王季瑤,你到底在想什麼?」
果然我爹這老狐狸不會輕易地被蒙混過去。
但是,我爹深信「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如果直接跟他說我和裴慎行上輩子是一對怨偶,現在我重生了不想重蹈覆轍,他定會覺得我得了失心瘋,在胡言亂語。
我隻能換個更合理的理由。
「爹,你覺得大雍的江山還能穩固多久?」
我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拉著我飛快進了書房,吹胡子瞪眼道:「這是能亂說的?」
我用力扒開他的手,一臉鄭重。
「爹,當今聖上並非明君,太子也不過庸碌之輩。去歲榮城大雪,凍S災民無數;今年晉城洪水滔天,朝廷無所作為。各地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官員全然不顧百姓S活。」
「如今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爹,我不相信你一無所覺。」
我說這些並非無憑無據。
前世,各地起義不斷,裴慎行奉旨各處鎮壓叛亂。
我不願偏安於後院,想對他有所助益,時刻密切關注朝堂內外的動向,又經年研讀經、史、兵法,也算小有所成。
隻可惜我每每想讓他帶我出徵,都遭到他的拒絕,朝堂之事更是不願讓我涉足。
我爹捻著胡子,並不表態:「你心裡還有何想法,不如一並說出來。」
「爹,禮王是太後親侄、當今聖上的表弟,裴慎行是禮王之子,他的血緣讓他天然地站在陛下那邊。」
「我若嫁給他,咱們家無疑徹底被綁上了天家的戰船。現在大雍已有亡國之相,到時候傾巢之下,隻怕我王氏一族也要被一起清算。」
我爹沉默了許久,他的臉被燭火籠罩,忽明忽暗。
良久,他深深嘆了口氣。
「裴慎行確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是我和你娘其實一直不看好你和裴慎行的婚事。」
我一直以為我爹和我娘很欣賞裴慎行,有些詫異:「為何?」
「裴慎行為人清冷難以親近,會是能臣,也會是幹將,但不會是個好夫君。」
「而裴慎行的母親,也就是禮王妃,為人刻薄,更是不好相與。」
我有些意外,這些話我爹從未和我說過。
禮王妃確實非常不喜歡我,因為她理想的兒媳是昭陽公主,而不是我。
前世,我和裴慎行成親翌日,給禮王妃奉茶時,她便故意將茶潑在我身上給我難堪。
成婚以後,更是要求我每日寅時之前必須去她那裡侍奉請安,即便是滴水成冰的冬日,都不能落下。
我有時和裴慎行抱怨禮王妃的行徑,裴慎行每次都是以孝道為由,讓我順著他母親。
後來,我多年無所出,她便開始張羅著給裴慎行納妾。
還好裴慎行雖不喜歡我,但是對納妾也沒什麼興趣,將禮王妃塞過來的人通通被拒之門外。
禮王妃也因此對我更不滿了。
我不想爹娘擔心,從未和他們說過這些,沒想到他們早已預見。
不僅如此,我嫁給裴慎行後,父親愈發為朝廷披肝瀝膽、鞠躬盡瘁。
我以為他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現在想想,他隻怕是為了我、為了王氏一族,才竭力扶大廈之將傾。
如果我嫁的不是裴慎行,王氏就不會和天家有這麼深的糾葛。
即使改朝換代,王氏是世家大族,也能自保己身。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念及於此,愈發難過,前世我不慎被奸人所害,葬身火海,爹娘知道後該如何悲慟。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我爹,心中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爹拍了拍我的手:「我和你娘隻有你一個孩子,唯願你一生順遂無憂。既然你現在不想嫁了,等過了這陣子,我就舍下這張老臉,去禮王府一趟,將這婚事作罷便是。」
「不過,下次你再有這等想法,一定要提前和我還有你娘商量,切不可再如此魯莽行事了。」
我用力點點頭,但是我不想讓我爹去看禮王臉色,準備自己伺機而動,攪黃這樁婚事。
隻是沒想到,我等的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5
「敬啟者: 適此陽和方起,萬物生輝之際……盛京擊鞠大會……」
小桃拿著一張灑金的請帖磕磕絆絆地念道。
「小姐,是三年一度的擊鞠大會,邀請你參賽呢。」
我看小桃一臉興奮,故意逗她:「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小姐,你怎麼能不去呢,你可是擊鞠高手,必須得讓這盛京的兒郎們看看小姐的颯爽英姿。」
小桃把我的玩笑之語當了真,有些急切地說道。
前世我確實沒去,一是忙於籌備婚事,二是裴慎行不喜歡女子過於拋頭露面。
但是今生,我再也不想按照他人的心思行事,我要做回那個自在隨風、舒卷由心的王氏嫡女。
「好啦,逗你的,快幫本小姐把騎裝找出來吧。」
6
大雍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對擊鞠極為追捧,盛京各處可見擊鞠場。
這次擊鞠大賽,聖上尤為重視,直接開放了宮御苑作為比賽場地。
比賽者分為兩隊,乘馬持杖,共擊一球,在一個時辰內,打入對方球門多的隊伍為勝。
為了讓賽事更精彩,這次比賽取「常勝將軍」之意,設了「常勝」席位,進球最多的個人便可被封為「常勝」。
我選好了馬匹和球杆,才發現我所在賽隊的隊長居然是昭陽公主。
昭陽公主是當今聖上最受寵愛的女兒。
但是盛京的人更願意津津樂道的是她愛裴慎行成痴,酷愛收集裴慎行用過的舊物。
她一直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覺得是我攪了她和裴慎行的姻緣。
這次比賽是現場分組,極有可能是昭陽公主故意將我安排進她的隊中,恐怕來者不善。
不過,我一向信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便是昭陽公主真要使什麼鬼蜮伎倆,我也不怕她。
很快,比賽哨聲響起,賽場上眾人齊齊驅馬向球丸方向奔去。
同支隊伍的兩個貴女卻與眾人背道而馳,一齊揮杆向我撲來,來勢洶洶,大有不把我打下馬誓不罷休的氣勢。
如果這是落馬,免不了被馬蹄踏中,輕則骨折,重則喪命。
沒想到昭陽公主的心思竟如此歹毒。
我向裁判頻頻示意,裁判卻裝聾作啞,估計已經提前被昭陽公主「打過招呼」。
場中馬蹄激起一片塵土,在塵土掩蓋之下,四周圍觀者們並未發現我的處境極其危險。
我隻能借著高超的馬技,左騰右挪,在二人夾擊下的方寸之間躲閃。
忽然四周觀眾爆發出一陣叫好聲,原來是昭陽公主連進了兩球。
那兩個夾擊我的貴女露出得意之色,我趁她們心神被牽制之際,故意將身子虛晃一下,做出要掉下馬的假象。
二女面上一喜,一齊向我揮杆,我立刻驅馬後撤。
「啊——」二人齊聲發出一陣慘叫,竟是球杆互相打中了對方。
由於這一杆二人都用盡了全力,雙雙跌下馬背,馬匹頓時受驚,一陣亂踩,隻聽「咔咔」數聲骨頭斷裂的聲音,二人疼得白了臉,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