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每會佐以四兩葡萄酒,吃得十分暢意。
四月,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
我家院子後山,就有一片落英繽紛的桃林。
一入其中,連空氣中都沁著花香。
我畫了許久才畫出一幅《落花圖》,拿到文玩街上去賣,又賣了七百兩銀。
有了這筆錢,我才真正能按照心中所想,將小院布置起來。
我照著上虞老家的樣子。
我栽種了一片竹林,買了六口水缸種上荷花養上鯉魚。
又養了兩三隻藍喉金剛鸚鵡,四五隻好鬥的蛐蛐兒。
Advertisement
小院這才淺淺有了家的樣子。
因《素竹圖》與《落花圖》,京城之中,找我作畫的人越來越多。
山水畫、人物畫、花鳥寫意畫,甚至春宮......
隻要能賺來銀兩,我都廣泛涉獵。
一日,我正在院子畫《杏花茅屋圖》,手上不小心沾了墨汁要去洗。
抬頭一看,一個白衣勝雪,恍如謫仙男子已經佇立在院子一端。
似是默默看了我許久。
自國子監一別,我們已有月餘未見。
天氣熱,我未施粉黛,隻著了薄薄的一件玄色長袍罩在身上,狼狽得很。
「林先生教人好找。」
風吹花落,他長身玉立,單手持畫卷,更似畫中仙。
「公子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冷冷淡淡地看向我,唇抿成一條線。
將那畫作扔在桌上,畫卷散落開來,我一看臉便燒了起來。
正是我前兩日偷偷賣出了五千兩銀子的春宮圖。
畫中男子還是眼前這玉面書生的臉。
他微闔著雙眼,朱唇微啟,看上去十分誘人。
隻是薄衫下的動作,放蕩不羈,實在不堪入目。
「先生自己畫的,還沒眼看嗎?」
「......」
我咳嗽了兩聲,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世道艱難,我也是為養家糊口......」
這時,娘姨為我端來了四五樣切好的精細瓜果放在桌上,又問我:
「林姑娘,昨天你要我買的兩隻白羽孔雀送到了,這就放進院子裡嗎?」
「哦......放吧。」
說罷,兩隻仙氣飄飄的白羽孔雀便飛到了假山上。
庭院霎時多了幾分富貴奢靡之色。
玉面書生冷笑了一聲。
「這就是先生口中的世道艱難,養家糊口?」
我不再理他,去舀水洗手,正要去拿香胰。
便有一雙修長玉質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一點一點,幫我洗得幹幹淨淨。
我一側頭,書生的側影恍然映在我的眼裡。
他眉目深邃,自帶一股雅正矜貴,不容褻玩的禁欲之感。
我心下一軟,輕輕柔柔地哄道。
「不是我不去找你,隻不過我說過要養你。」
「我得先有本事養得起自己,才能養你。」
書生冷硬的臉上。
這才有了一點柔和的神色。
那一晚,我舊地重溫,把作畫時怎麼也想不清的細節,又細細溫習了好幾遍。
那雙白皙修長的手,輕攏慢捻抹復挑,更是讓人食髓知味。
我一次次被送入高聳的雲端之中,又被拋擲在深邃的海底。
失控來臨之前,他偏停了下來。
仔細凝視著我的雙眸垂問。
「你究竟是心悅我,還是隻饞這副身子?」
此時此刻,我難挨得要命。
隻想讓他好好繼續。
「心悅你......」
5
第二日晌午,我睡飽後,懶懶地翻了個身。
娘姨聽到屋內的聲響,給我端了盞芙蓉牛奶燕窩來。
我一時有些錯愕。
「娘姨,這是什麼?」
「公子特意囑咐我,姑娘身子虛弱,一定要多進些湯湯水水,好好調養才是。」
我想著昨晚就已湿透被換下來的床單。
也不知娘姨看到了沒有。
當下就卷起了被子,把自己的臉埋了起來。
娘姨笑了笑。
「公子說要回府一趟,處理些事情,下午未時前一定回來。」
她將燕窩放在了桌上,便悄聲出去了。
一整個中午,我仔仔細細地沐浴。
用清雅的白栀子水梳頭,選了一身鵝梨黃的輕紗羅裙。
淡掃蛾眉,輕點朱唇。
戴上一對玉耳墜,在鬢邊斜插了一隻玉步搖,清雅大方。
娘姨在一旁,竟看呆了。
「姑娘真是比畫裡的人還好看呢。」
娘姨話音未落,隻聽院外有車馬的聲響。
我提起裙擺向廊下跑去,他信步踏來,與我抱了個滿懷。
「不是說家中有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抬眸看他,偏想引他說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之類的情話。
他卻如積了陳年灰的老夫子,繃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一本正經的模樣,著實令人捧腹。
見我偷笑,他面色一緊。
手中的力道更緊,將我推向他的懷中,我隻聞到他滿身清冽的雪松味。
書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子夜。
落日時分,子夜帶我到了上京最高處的玉瓊樓。
對面即是華麗巍峨的皇宮,他極認真地問我。
「我父母已故,家中唯有一個繼母和一個弟弟,他們雖不好相與......」
「但家中萬事由我做主,自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清妤,你可願......」
我隱隱約約覺得這話題透著不尋常的氣息。
許是見識過宰相府裡那壓得人透不過氣的規矩禮教。
我想無論嫁與誰,都不會比現在自給自足,逍遙自在。
索性,便把話頭岔了過去。
「子夜,你看。」
此時,霞光穿過層層疊疊的雲,灑了下來。
我屏住呼吸,極目望去。
霞光綺麗,孤鹜單飛,掠過湖面,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好一幅壯麗絕美的水墨畫。
我告訴子夜。
這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瞬,是與他共度的。
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承諾不了。
我回到我的桃花小築,便閉關了兩日有餘。
一氣呵成將《落霞孤鹜圖》畫了出來。
此畫在文玩街,一經面世便得到了文人騷客,富商巨賈的爭搶。
最後被上京首富粱霂競拍購得。
一畫賣出了十萬兩金。
上虞林楓眠——就此名揚上京。
6
我花了六千兩,在長寧街上購置了一套三進三出的宅子。
掛上了【林府】的牌子。
桃花小築的院子,我舍不得賣掉。一並留存,娘姨幫我租了個好價錢。
畫家宋公麟牽頭辦畫社,我們便定了在林府辦一場春日宴。
邀請了十餘位好友作詩賞花,順便祝我喬遷之喜。
有擅仕女圖的李望成;擅花鳥畫的盧芾;擅水墨畫的陳熙;擅仙鶴圖的常寬......
每一位,都是大梁赫赫有名的畫家。
宋公麟又提前囑咐我,他要多帶一位朋友來為我捧場,我自然高興。
我早在府中栽種了幾十棵桃花樹,如今正是花期。
風一吹,花如雨落,卻揚翻了擺在室外桌上的宣紙。
我起身去追,剛好被一個男子拾起,拿在了手裡。
我險些與他撞上,玉墜在耳畔輕輕搖晃。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再抬頭時,碰上一雙清澈見底的雙眸,他眼底盡是驚豔之色。
「在下武陵顧晏之——」
「敢問小姐芳名?」
「可否也是林家的客人?」
原來是他,我平淡地笑了笑。
看了眼丫鬟們,讓她們從顧晏之手中接過宣紙。
「我不是林家的客人,而是林家的主人。」
「隻不過我不記得,我幾時曾宴請過顧公子。」
我能看到,顧晏之眼眶微動。
他出身於鍾鳴鼎食之家,世代簪纓,自己又有功名在身。
自是走到哪裡都被人捧著,從未被人這般下過面子。
宋公麟晚來一步,忙笑著賠罪。
「晏之,我來為你介紹,這位就是畫家林楓眠先生。」
「林先生,這位是新科探花郎,顧晏之。」
顧晏之看向我,眼裡盡是欣賞之意。
「我從未想過,上京如此才情卓絕的畫家,竟是一位伊人。」
我勾動嘴角,莞爾一笑。
「清妤出身上虞,不過是一目不識丁的鄉野之女。」
「才情卓絕這四個字,當真是折煞清妤了。」
顧晏之聽到這話驀然瞪大了雙眼,怔在了原地。
世人皆知,宰相宋宗憲的長女因被顧氏退婚與宰相府割席,冠回了母家姓氏。
盧芾、陳熙等人陸續到了,我看向顧晏之。
「顧公子是公麟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在這不必拘束,一切自便。」
「清妤還有朋友要招待。」
「先失陪了。」
說罷,我便去迎盧芾、陳熙兩人。
與顧晏之擦身而過時,他回頭追上了我。
「林先生......」
四月的花瓣在空中紛飛,顧晏之卻神思凝重,呼吸急促。
「晏之當初誤聽人言......」
「先生可否原諒晏之......」
阿娘時常對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顧晏之不是品性壞,他隻是因自身條件優越而傲慢,自是常人所為。
不過點頭之交而已,何須苛責?
我漫不經心地一笑。
「顧公子說的是哪樁事?清妤竟記不得了。」
顧晏之頓挫半頃,隨後舒然謙和笑道。
「先生天性抒闊,真乃風流名士之也,晏之自愧不如。」
春日宴上,眾人賞花飲酒,談天說地,何其暢意。
顧晏之舉杯為我題詩。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塵世難安自由骨,一畫凌雲上九天。」
「魏晉竹林有七賢,不若清風醉楓眠。」
眾人擊節稱贊。
落英繽紛,顧晏之拱手看向我。
「晏之因自傲,所誤前緣,悔不當初。」
「今重提舊約,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莫不相負。」
我臉際一熱,正不知如何相拒。
竟看到不遠處子夜站在不遠處,一手背在身後。
他原本清雋無雙的俊臉,已然沉了下來,周身散發出的寒氣,著實令人害怕。
我忙不迭地放下酒杯,上前迎他。
「子夜,你怎麼來了?」
隻聽身後傳來顧晏之等人的聲音。
「臣等參見聖上。」
我一回頭,滿院子的人都跪了下來。
我回頭看向子夜。
「聖......聖上?」
7
眾人散去,我獨自跪在書房內。
子夜......皇上坐在了我的座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要是早知道他是皇帝。
那日在國子監,絕對不會去招惹他。
「先生是不是後悔了?」
那金石潤玉之聲問我。
我一時半刻。
竟不知如何作答。
「之前朕問你的事,先生可考慮好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許是有些緊張,竟忘了子夜之前問我何事。
「......」
「什麼事兒來著?」
子夜單手把我抱到了書桌上,紅著眼質問——
「都把朕睡了那麼多遍,還不肯給朕一個名分?嗯?」
他鼻子英挺。
纖長的睫毛甚至能輕輕掃在我的眼睑處,空氣裡彌漫著荷爾蒙的氣息。
我情不自禁地輕啄了一口子夜的朱唇。
好香好軟。
他厲聲呵斥我。
「放肆!」
我輕探唇舌,去吻他唇角。
「不容放肆也放肆多回了,你奈我何?」
一吻作罷,子夜身子滾燙,我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
「你跟我說你今天......是不是亂吃飛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