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去往茅山的一路上,太子殿下狂吃,又狂練,我眼睜睜看著我那身體的手臂都粗了一圈。
我們到了遠州時,太子說著這裡真蕭瑟。
我隻是笑笑。
這天我們在遠州的客棧,我看太子身上還是帶著很多錢,我隻好說:「殿下,我覺得你可以把這些銀子找個當鋪存起來,離開這裡後,可能容易被搶。」
還容易引來S身之禍。
太子問:「為何?」
「因為窮。」我說,「遠州之外的州地,更蕭瑟。」
我們要去的茅山,在衢州,遠在之外。
遠州尚且在都城周圍,不算太遠,而離開了都城千裡後,幾乎是隨處可見破敗屋與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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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權貴們壟斷了一切,擠不進他們劃出來的繁華圈,圈外便隻有蕭條落敗。
皇後隻是曾走到遠州,見此地現狀,於心不忍折返回京後開始大行善舉,也諫發展遠州。
可她還沒真正看見之外的州地,官官相護,土匪成群,乞民尚多。
太子擱下筷子:「那正好,去看看。」
14.
我們離開了遠州邊境,踏上前往衢州的路。
一路上沒什麼人,驛站更是少的可憐,唯一幾個都已經破爛不堪,甚至,那破屋裡還有些斷裂的白骨,上面覆著破布。
太子一路皺著眉,眼底是復雜的情緒:「都被土匪洗劫了?」
我點點頭。
「可各州州府報上時候,匪情並不嚴重……」太子頓了頓,隨即怒道,「這幫蛀蟲!」
「習以為常了。」我聳聳肩。
「待孤回京,定要嚴懲這幫州府。」太子啐道。
但願吧。
這可是幾十年的頑疾。
我們最後實在找不到驛站,已經餓了很久,馬也要走不動了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村子。
村子人也極少,我們最後還是找到一處升起炊煙的草屋。
15.
我對著太子殿下笑:「殿下,要不你去借個宿?我去的話……這裡人對陌生男子可能……不太接受。」
太子隻好下馬,親自去叩門。
最後開門的是一個女孩,她警惕地問:「什麼事?」
「我們實在找不到歇腳的地方,小妹妹可不可以讓我們暫住一晚?」太子笑了笑,嗓音都柔許多。
女孩看我們許久,最後還是打開門,我們才看見院子裡還有個瞎眼的婆婆。
我們找到了落腳地。
夜裡我們圍在一起喝草湯,太子一直下不了口,他吃慣了宮裡佳餚,自是無法喝得下這些。
最後他痛苦地灌下一口灌下去。
女孩好奇地問他:「姐姐,你是大小姐嗎?」
「不是,不是,她也是一個別村的人。」我忙替太子回答。
太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隻好問了句:「村裡隻有你們嗎?」
女孩點點頭:「別人都S了,我會採藥,土匪不S我。」
我們沉默了許久。
女孩喝完後,便去照顧瞎眼婆婆上床睡覺。
屋子裡很破,我跟太子在地上鋪草席,他左右翻身睡不著。
「別翻了,好困啊。」我閉著眼嘟囔著。
草席隻有一張,我們將就躺在了一塊。
「硌得慌。」他說。
15.
突然,屋外傳來許多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
有人一腳踹開了外面的木門,是土匪。
「臭丫頭跟我們上山!」一個帶著單眼罩的壯漢一把把女孩從床上拽了下來。
女孩被拽倒,床上的婆婆起身想找女孩,卻被一腳踹到牆邊,壯漢高舉刀罵道:「S瞎眼婆子,回回那麼煩,老子S了你!」
「外婆!」女孩喊著。
壯漢的刀突然哐當落地,他吃痛的扭頭看向角落邊的我們。
太子將伸出去的手臂收回,冷冷地望著他們。
壯漢大喊了一聲,他們開始紛紛舉刀朝我們砍來。
太子一把把我推到一邊,把手上刀轉了一圈,我是第一次看見太子打架,刀刀斃命,幹淨利落。
沒多少功夫,地上倒了許多,剩餘的土匪舉著刀不敢上前。
太子冷著臉:「還有誰來送S。」
那獨眼罩壯漢罵道:「你,你給我等著!」
他們很快跑開。
女孩安撫著眼瞎婆婆,震驚地望著我們。
16.
「你不跟我們走嗎?」
在村後小路上,即將離別時,我再次問了女孩。
「不,你們快走吧,土匪他們人很多。」女孩說,「他們還需要我,不會S我的,但是他們一定會S你們。」
是的,土匪一定會S了我跟太子。
而且,太子再能打,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打幾百個,目前,走是最好的選擇,太子也知道。
我們跨上馬,太子對她說:「我會再回來的。」
「好,姐姐,你很像懲奸除惡的大俠。」女孩對太子一笑,她再對著我,「大哥哥,你有這樣的媳婦,很幸福!」
「啊,不是,我們不是……」我正想解釋,可遠處傳來火光,我們隻好趕緊調轉馬頭離開。
17.
我們很快離開了那個村子。
太子想去報官。
我們此番出來,是悄悄行動,他沒有帶上腰牌,沒人會信他是太子,自然調不了兵將,隻能報官。
可是,報官並沒什麼用。
倘若衙門管,這個村子不會S那麼多人,不會隻剩一戶人家。
我把這些與太子說了後,他隻問我:「我們就不管她了嗎。」
「殿下,我們管不了。」我說。
其實,在這樣的情況下,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選擇,我自小活在的地方也是那麼殘忍,阿爹就是這樣教我的。
「她救了我們。」太子說。
「我知道。」我嘆了口氣,「可我們報官隻會被抓起來,殿下現在也沒法調兵,我們能做什麼?」
太子此時眼神落寞,許久沒再說話。
他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呼風喚雨,此時什麼都做不了,自然有些落寞。
可是,他對都城以外的地界所有認知隻來源於奏折,來源於別人想讓他知道的。
而最真實的,他才第一次接觸。
我隻好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殿下,我相信,你以後會替她報仇。」
太子很快轉身:「我們,抓緊去茅山。」
18.
我們走到武城,眼看茅山就在不遠,可武城裡爆發了時疫,暫時封了城。
我跟太子被迫尋了間院子,花了些錢買了暫且居住,尚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結束時疫。
時疫不平的時間裡,不方便外出,我便跟太子在院子裡,有時他教我弈棋,我教他染布,偶爾聊聊天。
他問我為何進宮,我說是解決家裡溫飽,宮女月俸抵得上家裡半年口糧。
我問他,為何悄悄做私宅為慈幼坊,他說先皇後說過,眾生奉養他們,他們也要回饋眾生,不過宮裡朝堂上的人不這麼想,他隻好悄悄做。
「還總是有幾個老頭彈劾我,要不是父皇就我一個兒子,可能我現在已經是庶人了。」太子笑了笑。
再當他說出那句如果他被廢了慈幼坊能繼續延續,那也無所謂時。
我突然覺得,他會是一個明君。
他登基後,這個布滿瘡痍蛀蟲的國家,一定會有所好轉。
他是那汙泥裡,唯一的蓮花。
我最後隻說,想看到處處繁華的大周。
19.
該玩的聊的都玩了聊了,實在沒做的,最後我們種起了菜,比誰種的好,他自然敵不過我。
又一次輸了以後,他懊惱地戳著蔫巴的番茄:「怎麼回事,不爭氣的。」
「殿下,你在它開始結果時,要把多餘的枝條剪掉的,光施肥喂水不夠啊」我蹲在他身邊。
「你為什麼還叫我殿下?」他問我,「你不是已經離宮了?」
我一時噎住:「那叫什麼……」
太子李姓單字一個郢。
是要我直接喊名字嗎……感覺怪怪的。
「你叫我知行吧,這是我母後為我取的字,阿行也可以。」李郢頓了頓,「你呢,你叫什麼?」
「吳小花。」我說。
「你的小名呢?是什麼?」他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
我搖了搖頭:「沒有小名。」
李知行嘆氣:「好吧,那我叫你小花,小花也好聽。」
20.
時疫終於有了些好轉,武城解了封城,我們再次踏上前往衢州的路。
這一路上,李知行的話變得多了起來,幾乎滔滔不絕地從天說到地。
我耳朵都要聽的起繭子了,終於到了茅山,我們見到了道長。
說明了情況後,道長請我們去到內觀裡,他擺陣布法。
我們面對面相坐,雙掌相抵,緩緩閉上眼睛,一陣狂風過後,我再睜眼,看見那雙布滿繭子和細小傷口的手。
我們換回來了。
這一程,總算是結束了。
做完這些已經太晚,下山不太方便,便在茅山借宿了一夜。
我沒睡得著,開了房門坐在院子裡望月亮,我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一回頭,是李知行。
他順勢坐下來:「睡不著啊?」
我點點頭:「你不也是。」
李知行也抬頭望月亮:「明天我要啟程回京。」
我說:「嗯,我也要回家了。」
李知行沉默了許久,忽而開口:「小花,我……」
「殿下。」我再一次喊了他這個稱呼,「你該睡了吧。」
我知道他想說的話,也怕他說出來。
夜裡的風總會吹迷了人,我擔心我會控制不住我的想法,從而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
那個跨越階層、身份的決定,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我是,他亦是。
最後,李知行問我了句:「那……小花,你家在哪?」
「恆州,最南邊的小村。」
21.
恆州離衢州不算太遠,頂多半日路程。
可李知行說,我一個人上路還是危險,他堅持要送我一程。
我們一路上沒說什麼話,直到突然面前飛奔來驚馬,我可以往另一旁側身,可身後傳來巨力。
李知行一把將我撈到他的懷裡。
我們此刻面對面相望著,呼吸都交織著,誰都沒開口。
我倉促的推開了他:「走……走吧。」
我們一路上,沒再說什麼話,一直到了我的村口,我與他告別,轉身要走時,他叫住了我:「小花。」
我頓住腳,想回身,他卻繼續說:「別轉過來,我,我隻想說幾句話。」
好吧,我隻好背對著他。
「那晚,我沒說完的話,你打斷了我,我知道你的顧慮,你的擔心……我想……算了……」
「你曾說,想看見處處繁華的大周,那到了那一天,你願意跟我一起看嗎。」
他話落,身後靜悄悄的。
我知道他沒走,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想你,好好的。」
我答非所問。
權貴世家和皇室,是車輪與車軸,彼此依靠支撐,讓利益的馬車前行,想看見處處繁華的大周,前行的車必須停。
可逼停一輛疾馳的馬車,不是易事,甚至一不小心,就被撞得粉身碎骨。
李知行也知道,所以他沒再回答我。
他聽見他駕馬離開,我才回過身,望著他遠離的背影。
彼時夕陽漸沉,他踏著最後一抹霞輝,奔赴新一程。
22.
回村裡時,阿娘張羅著要為我擇婿,我推脫不掉,幹脆直接跑去武城尋活,住在了當時時疫李知行買的院子裡。
這裡稍作修繕,也算是個闲居,我看見上次我們離開時種的蔬果蔫巴許多,我重新打理起來。
漸漸地,它們生機勃勃。
我覺得是一個好寓意,開始期待起來。
在武城時,我有意會去驛站打聽都城的消息,可武城太偏僻,幾乎沒聽到什麼。
可當我聽到別州有直屬朝廷的刺史到當地監察, 朝廷出兵大力剿匪頗有成效時,我知道, 李知行還好好的。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五年後的冬至, 我掀簾入了茶館,要杯熱茶暖身,忽而看見小廝在掛白,問了茶館掌櫃原由。
掌櫃說:「太子遭暗S,現下是國喪。」
我腦裡一瞬地空白,耳畔似乎沒有旁的聲音,隻看看刺眼的白。
直到茶盞落地碎裂的聲音, 驚得我哆嗦,我才回神。
我賠付上了錢, 狼狽的離開。
我見不得, 那滿屋的白。
回到院子裡,我看見草埔裡的蔬果被積雪覆了一層又一層。
我把積雪撫開, 它們已經蔫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刺骨。
它們沒撐下去。
23.
太子遭到暗S, 天子震怒,卻遲遲未徹查。
朝中清流聯名上書, 長跪殿外三天三夜。
最終, 此案移交大理寺, 由新晉榜眼全權接手, 清流們才止了上奏。
畢竟這新晉榜眼非世家子弟, 而是他鄉科考而來, 為人清廉正直, 心系天下苦難。
太子暗S一案,還牽扯出一些陳年舊案,最終大理寺將七大世家查處了四家,也將勾結的官員四十又八,通通抄家。
這年的科舉,為補朝廷官員空缺,放開了許多空額,趕考的書生們欣喜若狂, 寫了許多詩詞頌太子之偉。
來大相國寺祭拜太子靈位的人, 也愈來愈多,我每日清掃的次數也多了。
他的靈牌被單獨供在一間屋裡,我每次都會在這裡坐上半日, 與他說話。
告訴他朝廷官員們推行了許多仁政,百姓們安居樂業, 就連那慈幼坊、武城都有了。
他活在百姓們飯後闲談中,活在讀書人詩詞歌賦裡, 活上百年萬世。
24.
「靜德, 師父叫你。」
身後傳來聲音,我還在掃著秋葉。
我擱下掃帚,走到師父跟前, 他讓我坐下。
我盤腿而坐, 靜聽教誨。
「過往已定,一切無從回溯,修行之人, 該放下的。」
「師父,弟子不為修行。」
我隻是想,在這裡陪著他。
看這處處繁華的大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