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十八歲就被贅給了我嫂子。
嫂子說,生一個娃,就獎勵哥哥繼續念書。
後來哥哥一朝高中,爹不S心地問:
「兒子,這下我孫子能改回跟我姓不?」
1
哥成親那天,娘是垮著臉坐在上座的。
哥進城讀了五年書,把家底讀光了,卻連個秀才也沒考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爹受傷了,很重很重的傷,要許多錢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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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隻有三條路。
第一條,看著我爹S;
第二條,賣十二歲的我去窯子,對,是窯子,尋常賣做奴婢,那錢不夠治。
還有一條,就是讓我哥去做贅婿。
老鸨跟我嫂子是同一天上門的。
老鸨把我的臉看了又看,笑著合不攏嘴:「姐姐放心,你閨女到了我那兒,保準吃香喝辣,一輩子富貴不愁。」
我嫂子卻是虎著臉進來,扔下一張契道:「您看看這份入贅文書,籤了,從此田盛就是我家的人,有我一口肉,就有你們一碗湯。」
兩個人都是聽說我家要用錢不請自來。
結果笑眯眯的那個被打了出去,虎著臉的留下吃了頓飯。
那頓飯,娘S了家裡最後一隻雞,雞腿給客人,雞翅膀給我哥。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翅膀代表著會飛,擱旁人家,都是給待嫁的女兒。
兒子變女兒,就算大喜的日子,她也高興不起來。
我悄悄問我哥:「哥,是不是賣了我,會比現在好一點?」
他狠狠敲了我的頭:「賣了你,那不如我們全家一起吊S在房梁上。」
他其實很沮喪,他能考中的,可偏偏應考那天肚子疼,卷子上連字都沒寫幾個。如果考中了,多的是人願意借給我家錢。
但他面上還是笑著,就像個真心誠意的新郎,他戳戳我的臉道:「小滿乖,你也笑,你嫂子又不是強搶民男,她真金白銀花了那麼多錢,我們得念人家的好。」
他敢戳我的臉,卻不敢戳娘的,娘的臉拉了老長,長到那些賓客在底下偷偷地笑。
「我就說馮要錢怎麼找到這麼俊的郎君做贅婿,敢情是終於舍得大出血,花大價錢彩禮買的啊。」
「你看看人家老娘那臉拉的,嘖嘖嘖,作孽哦。」
「可不是,要我討了一個整天在男人堆裡進進出出的媳婦兒,我也笑不出來。」
嫂子是蓉城有名的女富商,靠著她爹娘留下的一個小豆腐攤,做到如今的大商行,自然得跟人打交道。這世道,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連娘這麼不喜歡這門婚事,都說那是沒辦法。
那些嘀嘀咕咕的,都是嫂子的親戚,她喪親的時候盡欺負她,後來嫂子發財了,又來討便宜,討不著,就給嫂子起渾名叫「馮要錢」,說她S要錢,沒有一點人情味。
娘招招手叫我過去,壓低聲音說:「看見那幾個塞得滿嘴流油還編排你嫂子的了嗎?去,把廚房裡那個苦得要S的瓜碾成汁,全拌進她們飯裡,叫她們欺負咱家人。」
吩咐完,我聽見她輕輕地嘟囔:「唉,都是可憐人,錢都收了,我這是在拿什麼喬。」
然後一轉臉,她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模樣。
我哥是入贅,嫂子不用等在婚房,兩人是一起出來敬酒的,娘笑的那刻,我分明瞧見嫂子也笑了。
不像對著別人敬酒的假笑,像我對娘撒嬌的那種笑。
她一笑,可真好看。
2
我不是有意偷聽哥哥和嫂子洞房的。
嫂子家沒有長輩,娘前期也不盡心,婚禮有些亂,婚床上光撒了蓮子沒撒花生,我發現了,就想偷偷再扔點花生上去。
可等我再回去,他們已經關了門。
門裡的燭光小小的,我看不見哥哥的表情,可他的聲音很窘迫:「你、你別怕,蠟燭會越來越暗,我也會輕一點的。」
嫂子卻推開他道:「傻子,洞房的蠟燭越亮才越好,你快去拿剪子剪一下燭心,不夠亮,豈不是白費了你這張臉皮。」
人家都說害羞的新嫁娘,但我家,害羞的好像另有其人。
可嫂子接下來的話更猛,哥哥似乎被她壓在了身下,她鬥志昂揚道:「田小郎,我不管你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恩,進了我馮家的門,就得盡力讓我懷孩子,今日是第一次,你可得讓我好好瞧瞧你的本事。」
我還在想田小郎是誰,突然記起,嫂子比我哥大三歲,叫他小郎,也是使得的。
但接下來的本事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有丫鬟經過,她紅著臉把我牽走了。
我也不敢問娘,她跟嫂子還是有點變扭。
嫂子安排我們住最大的院子,娘偏要帶著我跟爹窩在小偏院裡,給我們派的丫鬟小子,她也直說受用不起,就連一日三頓飯,她都把我打發出去跟哥嫂吃,自己在那兒喝稀粥。
哥哥和嫂子就差天天立在院子外面請,她也不為所動。
我問娘為什麼,她嘆了口氣:「這都是人家姑娘的產業,哪有好人家讓媳婦養一大家子的,我吃的越多,你哥的腰杆子就越直不起來。」
我很喜歡嫂子,她不把我當小丫頭,我喜歡數銅錢,她就把我扔在賬房裡數個夠,還讓賬房娘子出了題來考我。
她說:「學吧,能學多少學多少,這世上,隻有本事學會了永遠不會跑。」
所以我瞞著娘,偷偷把這個話告訴了嫂子。
她摸著我長胖了一點的小臉:「紅燒肉好吃嗎?」
我點點頭:「好吃的。」
「那嫂子把小廚房搬到你們院子裡,讓田嬸天天燒給你吃好不好?」
嫂子說這話時笑得很雞賊,但很快,我就懂她在笑什麼了。
肉是什麼?肉是天底下最霸道的美味。
小小的一個院子裡,三層五花的肉,被鐵鍋熬著,加上冰糖、倒了醬油,再放幾顆五香八角。
那香味,就是睡著的豬都得流口水。
我娘又沒睡著,自然直往她鼻子裡鑽。
第一頓,她囫囵喝完粥就往房間裡跑;第二頓,粥沒進嘴她就開始吞口水;等到第三頓,我一個大肉塞進她嘴裡,咕咚,她順著口水一咽,再就兩口大白飯,嘿,吃得賊香。
吃了第一口,就會習慣第二口,再矯情也不是個事兒。我跟她說多個小廚房,就要多請人手,她就老老實實坐到了跟嫂子一起的飯桌上。
3
但院子,我們是搬不了的。
因為我爹,他還不知道,他迷迷糊糊的這些時日,他的好兒子已經入了贅。
大夫說爹當初從山坡上摔下來,腦子裡有淤血,要一直用藥吊著。就算這樣,他每天清醒的時候也很少,除非我們舍得刺激他。可刺激的結果是人徹底好了,還是直接過去了,那就說不準了。
娘不敢冒這個險,她情願爹醒著的那些時辰陪她說說話,也不要再也見不到人。
她騙爹說哥哥遇到一個大戶人家的好同窗,這是人家家裡的偏院子,借給我們住,方便我們看大夫。至於哥哥,他還在書院裡讀書,所以回來得少。
爹問治病的錢哪裡來的,娘拿出一張欠條:「還是盛哥那個同窗借的,人家信咱們兒子以後能發達,想提前結個善緣。」
謊話編得很成套,我爹便也信了。
可我還是個小孩子,我怕自己演不好,不敢待在院子裡,就整天跟著嫂子跑。
這一跑,我發現我哥跟嫂子還挺般配。
哥哥是個細心的人,我娘從小也不慣著他,什麼活都使喚他幹,有了我之後,爹跟娘忙不過來的時日,都是他給我扎辮子、洗尿布,甚至在地上磨壞的那些破褲子,他也幫我縫過。
而嫂子卻是個雷厲風行的,她在商行管著百十號人,說一不二,大家見到她連面皮都會忍不住繃緊,特別威風。
我好幾次看見,哥哥瞧著嫂子發號施令的背影,眼睛都亮得不像話,那眼神,是欣賞,也是沉醉。
可她在家好迷糊,都晚飯的時辰了,連午飯吃沒吃也記不清。
娘剛願意一起吃飯的時候,她還好好陪了幾頓,半個月後,就經常見不到人了。
有一次半夜,嫂子痛得在床上打滾,哥不敢驚動娘,把我叫去陪著,自己駕著馬車就把大夫架了過來。
那天晚上哥哥的臉好黑,他聽大夫說嫂子這根本就是老毛病,他已經開過很多藥、囑咐嫂子按時吃飯了,可嫂子一次也辦不到,總是反反復復發作。
給嫂子喂藥的時候,哥哥沉了臉色:「苦S你活該,叫你鑽到錢眼裡,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顧惜,這下可知道要好好吃飯?」
嫂子在哥哥跟前一貫是強勢的,這次也不例外,虛得滿臉都是汗了,還是把眼睛一瞪道:「賺錢當然要鑽到錢眼裡,就像你讀書就得撲在書上,不然財神爺又不是我家親戚,憑什麼讓我發財?」
可也許是哥哥難得兇她一次,也許是哥哥雖然兇她,但臉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擔憂,說到最後,她又拉著哥哥的手軟了語調:「好嘛好嘛,是我不對,大不了以後你管我吃飯,我家小郎,不是最會磨人了嗎?」
我在旁邊聽著,明明什麼也沒幹,臉就燒得通紅,再看看我哥的臉,感覺比我的還紅。
他們這才後知後覺,我還在房裡,兩個都板了臉,一起把我趕出去。
4
哥哥得了嫂子管她吃飯的話,就像得了御令,一到做飯的點就往廚房跑。
做飯他肯定沒有廚娘拿手,但他翻書找了好多養胃的方子,喋喋不休地教給廚房的田嬸她們做,煩到最後,嬸子們見了他就往耳朵裡塞棉花。
但這麼做的效果不錯,嫂子從前吃一頓落一頓,現在起碼吃兩頓才會落一頓。
可我娘不高興了,她一拍哥的後腦勺:「天天追著媳婦兒跑,你的書不念了?」
她把哥推出廚房道:「真是生了個冤孽,贅給人家了都不讓我安生,你去讀你的書,她去做她的生意,家裡就我是個闲人,我來操心吃飯的事行不行?」
她不想哥在家事裡打轉,又怕嫂子的胃更糟糕,接替了哥哥,拎著飯盒,一日三餐追在嫂子身後喂。
別說,比哥哥還管用,嫂子跟哥哥會發小脾氣,對著娘,卻溫柔得像水,娘說什麼她都應。
哥哥回來拜託娘,一定要繼續地喂下去,他說:「軟玉十二歲就沒了爹娘,對長輩最是敬重,您在婚禮上幫她說話,她都記著,她把您當半個娘,您說的話比我好使。」
若說娘從前對嫂子是三分心疼,經過這一回,就漲到了八分。
吃飯都管了,穿衣、灑掃、逢年過節這些,可不就是順帶手的事,等娘忙得連睡覺都打呼的時候,她才皺著眉問我:「小滿啊,你說娘是不是被你哥那對黑心肝的夫妻給坑了,我忙得腳不沾地,倒讓他們成甩手掌櫃了。」
想了想,又看開道:「算了算了,你嫂子是真不容易,家裡和商行那麼多張嘴要吃飯,全靠她打算,顧不過來家裡也是應當的,沒事的時候,你也去多幫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