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拖住她的手,強硬地把她往外拽,娘顧著爹,就使眼色讓我跟上去,我悄悄綴在後面,想著要是吵架了就勸兩句,可我哥一開口,就給了我一個大震撼。
他憤怒地問嫂子:「馮軟玉,我不信你看不出,我爹尋S根本就是做戲,我娘還活著,我要當官,他舍不得讓我背上不孝的罪名,更不可能舍得娘。隻要我們先哄著,日子久了,他總會知道你的好。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我?」
嫂嫂也質問道:「那你呢,你敢告訴爹娘真相嗎?莫說我的確早就打定主意隻生平安一個。就算我心軟了,想給你們田家生一個,你敢告訴你爹,其實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嗎?」
哥哥慌了:「你是如何知道的?趙大夫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嫂嫂面上有些許動容:「那是我常請的大夫,他突然叫我好好對你,我能察覺不出異常嗎?田盛,你真好,可就因為你好,我才不要你在我跟父母之間做選擇。
你有福氣,公公婆婆都好好地在你身邊,所以你敢賭,可我不敢,萬一下一次,公公沒有做戲呢?
回去吧,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反正換了我,若父母在,我永遠不會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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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生哥哥的氣,他竟懷疑爹做戲,可我更心疼嫂子,原來生平安那一晚她傷得那麼重。
猶猶豫豫地回小院,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爹娘,杵在門口,就看見娘拿出爹那晚自盡用的繩子。
她把繩子的一頭對著爹道:「那晚我真被你嚇住了,可第二天我就在想,我還在,你怎麼敢S?我拿著這截繩子看啊看,就看到了這道被剪子剪過的痕跡。再一想,那晚我會醒,分明是有人推了我一把。
你才是我過了一輩子的人,既然你連這種婦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都使出來了,我就隻能站在你這頭。
隻是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哪怕兒媳婦要和離,我們全家都要變成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也要接著這麼幹嗎?」
11
爹沒有答話,他的臉皺得比老樹皮還要擰巴,可哥哥先做出了選擇,他籤了那份和離書,迅速帶著我們搬家,在嫂子隔壁租了一間屋子。
他跟爹說:「從前是兒子不孝,但平安即使不姓田也是我的女兒。我租在這裡,既離了馮家,又方便我們照看她。至於其他,全憑爹娘做主,再娶個你們喜歡的回來吧。」
爹喃喃道:「我隻是想她再生個孩子,怎麼就鬧到這一步了?」
哥哥苦笑道:「若我沒有中舉,您還會提這個要求嗎?有負於人,我們就得認。」
哥哥松口了,爹卻並不行動。他在新家整了個祠堂,一會兒跪在牌位跟前念念有詞:「爹,爺爺,我不能對不起你們,我會狠下心的。」
一會兒,又站在嫂子家門口,唉聲嘆氣地說:「我的平安,我的乖孫女可怎麼辦?」
他不行動,城裡的媒婆卻全動了。
在蓉城,年紀輕輕的秀才都不多,更不要說年輕的舉人,哪怕我哥成過一次親,也還是香饽饽。
這回爹不積極,娘倒是拉著他到處相看。
那些姐姐們,其實都是很好的人,養在深閨,人比花嬌,也有教養。
可爹卻一個個挑刺道:「這個看著沒你嫂子伶俐;這個太瘦了,沒你嫂子有福氣;這個就更不行了,不像你嫂子會賺錢,還這麼能花。」
我傻眼了,爹這到底是想要新兒媳還是不想要?我本打算使壞攪黃這些相看,可現在,根本不用我出手了。
娘把我拉到一邊,點了點我的頭:「傻丫頭,還不懂啊,這都是你哥哥嫂嫂的計,你爹這個人,別看鬧得兇,真讓他做壞人他是做不到的,你嫂子直接和離成全他,叫他真知道做壞人的滋味,多來幾次,他也就放下那些執念了。
這兩個小兔崽子,定了這麼好的計也不跟我商量,我要是看不穿,他們豈不是白忙活?」
看著娘信心滿滿的樣子,我有點迷惑,真是計的話,他們那天怎麼吵得那麼兇?
我想去問嫂子,等到了商行,卻發現店裡有個好俊俏的男人,跟她正談笑風生。
店裡的伙計低聲議論著:「東家真是厲害,前頭剛走了一個舉人夫君,這邊媒婆就給她介紹了一個秀才,看著也很俊呢。」
這場景,慌得我轉身就想回家叫哥哥來,剛走到門口,就被嫂子堵住了,她笑眯眯地看著我說:「乖小滿,要不要聽嫂子給你講個故事?」
12
故事裡,嫂子就像個處心積慮要吃了哥哥的精怪。
她說她第一次見哥哥,就在這個鋪子裡,當時哥哥穿著一身短了一截的儒衫,明明是很窘迫的境況,想找個活兒維持生計。
可他站在那裡,一點也不自卑,挺拔昂闊,像一棵遲早會長成的樹。
嫂子驕傲道:「我找夫君,就三條,第一家貧,第二重諾,第三,便是長得好。你哥哪兒哪兒都符合,我一眼就瞧中了他。」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時候,那是來城裡念書的第三年,家裡已經很吃緊,哥到處找活,想減輕家裡的負擔。
我撓撓頭:「窮跟臉是容易看出來,可重諾是怎麼一眼瞧出來的呢?」
嫂子一昂首:「看你說的,那麼一張臉,他能是壞人嗎?」
哦,原來是純看臉啊。
可笑完,她又皺眉道:「唉,可惜一打聽,人是好人,就是也太好了,念書的成績,考上是早晚的事,那肯定是贅不了我家了,我答應我爹的事,決不能食言。」
我追問道:「那嫂子,如果我家不出事,你原本就不打算找我哥了?」
「那不能夠,我在書院瞧了他兩年,他就是世上頂好的男人。
龍生龍,鳳生鳳。我要生孩子,就得給她找個最好的爹。
我本來想,你哥若實在入贅不了,我就先騙他跟我好,偷他的種生個孩子,再放他走。
可誰知你家正好出了事,我們商人無利不起早的,那不得趁火打個劫。」
她說得坦蕩,我卻嚇得語無倫次道:「那可是未婚先孕,要被戳脊梁骨的,天下女子都怕的事,你不怕嗎?」
嫂子笑了:「可我不是天下女子,我十二歲就自己討生活,早就看透了那套吃人的狗屁規矩,我隻要自己活得快活。
隻是小滿,有件事嫂子要跟你說對不起,當初去你家的那個老鸨,是嫂子讓她去的。」
她溫聲地跟我解釋,她再喜歡哥哥,有些事也得弄清楚,比如我爹娘的性情人品。
她找那個老鸨上門,如果娘最後選擇賣掉我,她就不會把娘接進府,隻會給剛剛夠用的錢,找人看住他們。
我被這消息打懵了,有些不高興道:「哼,我娘要真賣了我,那我哥也就不用入贅了,哪還用你想這麼多?」
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會的,就算你娘不好,我信你哥也絕不會賣你,再說了,如果我真瞎了眼,那我就把你買回家,不會叫你真去那些地方。」
提起我家,嫂子的眼裡簡直像摻了蜜:「可我賭贏了,你跟娘真好,是比起你哥也不遑多讓的好,我終於知道,他的好是從哪裡來的。」
她對我家這麼滿意,我又想起娘說的那個計,試探地問:「那你不是真的想和離,就是詐我爹的?」
她一點也不含糊地承認道:「娘那麼愛的男人,我不信是個真狠心腸的,不鬧這一出,爹肯定三不五時就要提,鬧過了,他才能真的S心。」
我有些替我爹糟心,我嫂子,可真像隻千年的狐狸。
她看懂了我的面色,嘿嘿笑道:「我就坑公公這一回,我可是很護短的,當初給你哥下泄藥,害得他秀才試沒中那個書生,我瞞著你哥,把他修理得可慘了。」
我從來不知,哥哥那時沒考上,還有這個緣由。
嫂嫂她,的確是厲害。
都問到這兒了,索性我把最後一個疑惑也問了:「既然不想和離,那那天在院子裡,你怎麼跟我哥吵得好像真要散一樣?」
嫂子驚詫道:「那天你聽見了?」
見我點頭,她終於不是驕傲,而是低低道:「因為我想給你哥一個機會,一個後悔的機會。
這一場姻緣,是我算計來的。從前我知道他是個守諾的君子,所以不會離開我。
可現在我更貪心了,我想他不止為了承諾,我要確認,他是從心裡不願失去我。」
話音剛落,有熟悉的身影從我面前飄過,哥哥咬牙切齒道:「誰要你這見鬼的機會,真愛我,就該SS地抓住我,不給別人留一絲機會,就像我這樣,聽見那個什麼鬼秀才,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會立刻跑過來。」
13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似乎成了我哥跟嫂子情趣的一部分。
我哥早知道嫂子在給他機會,可他氣得就是這個機會,他氣嫂子居然真得能容忍他選擇別人。
我哥的感情,聽著有點像生病了,是想要嫂子緊緊纏住他,一點縫隙都不留的那種病,可他跟嫂子都樂在其中,好像也不關我們這些外人什麼事。
而我嫂子,在我進門的那一刻就讓人故意去我哥面前說,她也要相看新人了。她賭我哥會來,什麼講給我聽的故事,就是拿我當傳聲筒,感動門外那個傻子的。
不過相看新人這個招數,我哥看得穿,我爹卻是看不穿的。
嫂子給很多媒人塞了錢,囑咐她們在我爹面前假裝漏口風,就說她要給平安找後爹了。
爹本來就有點扛不住良心的指責,一聽這消息,兩天都沒撐住,就拉著娘跑回去看平安。
看見平安虎頭虎腦的樣子,眼淚說掉就掉道:「我們平安可不能沒有爹,兒媳婦,先前是我糊塗,以後我不提了,你跟田盛,你們兩個好好過。」
他或許對嫂子還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平安這個活在眼前的孫女,肯定要重過那個虛無縹緲、不知在哪兒的孫子。
至於嫂子再不能生這件事情,她跟哥哥都給我下了禁口令,她嚴肅地警告我:「小滿,我不要別人知道這件事,不要平安聽見任何一句,她娘因為她再也不能生這種話。你若漏出去,嫂子會恨你的。」
我想嫂子曾經一定被這句話傷過很深,我也愛平安,我永遠不會說。
14
我們回家了,嫂子也趁機遣人到處說,家裡要買隔壁的宅子,哥哥隻是去暖居。有熱心人再問,鋪裡的伙計就順道把哥哥入贅的原因,和哪怕中舉了也不反悔的舉動都宣揚出去。
大昭最重孝和諾, 哥哥都做到了,起碼明面上, 沒人敢再嘲笑他入贅。至於私底下,誰管呢, 反正也礙不著我們吃飯睡覺。
日子就這麼平靜如水地過,有一天,嫂子叫我幫她去收貨,在回來的巷子裡,我撿到一個受傷的小兒郎。
太慘了,我就用裙子擋著,幫他逃過了追蹤他的人。
可真巧, 過不久,他又躲到商行的巷子裡, 我也挨過餓, 那很難受,我就偷偷給他送饅頭。
送了好些天, 嫂子才笑著問我:「怎麼樣?他長得俊不俊?」
我茫然道:「我就喂個飯, 我哪知道他俊不俊?」
嫂嫂嘖嘖道:「我家小姑子,這是還沒開竅啊, 老實跟你說吧, 這是嫂子給你找來的。
他姓沈名臨砚, 本也是好人家的公子, 可他爹是個王八蛋, 害S了他娘跟外祖, 他最恨的就是沈這個姓。
你說等他長大了, 贅給你生個姓田的孩子,了了公公的心願,是不是很好?」
其實爹娘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可想想就算了,娘說我哥這種情況太少,肯入贅的都不是什麼好男人,還是我的幸福更重要。
但嫂子,卻好像要親手給我打造一個, 不, 甚至是好幾個。
她摸摸我的頭道:「你知道當時我為什麼給你講我跟你哥的故事嗎?不止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小滿,人活一世, 機會得自己找,不要被那些庸人的嘴框住了。
你今年十五, 他今年十三,咱們先養幾年, 你要實在不喜歡, 嫂子再給你換。可有一點,你不準學盲婚啞嫁那一套,那是要坑自己一輩子的。」
嫂子說完, 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漫天金光的傍晚,我拿著一個饅頭, 慢慢在一個男孩面前蹲下,輕聲問他:「哎,你叫什麼名字?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