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成群結隊的兵卒追上來,喧囂裡夾雜著皇後破碎的祈求聲,
「晨兒,你不能走,你若這麼一走了之,就是抗旨啊,你要母後怎麼辦?」
「你今日若非要走,母後和盛家滿門都隻能以S謝罪!」
於是那口氣一泄再泄。
到最後,蕭景晨隻能選擇繼續回去做他的太子。
已經失去一樣東西了,他總不能再失去另一樣。
可到底是不甘的,回程時,望見打開的城門重新關閉,像牢獄裡高高築起的圍牆。
他一笑,鼻尖湧上酸澀。
原來真正膽小的那個人是他。
Advertisement
蕭景晨一連關了數十日禁閉。
即便深居簡出,朝內朝外有關他的非議也從未斷過。
到底留了臉面,隻說太子得了失心瘋,尚在救治中,至於何時返朝,皇帝還在氣頭上,沒人敢提。
這日柳婉兮鼓足了勇氣來看蕭景晨。
推開書房的門,蕭景晨醉臥在榻上,不省人事。
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到如今行屍走肉的空軀殼,蕭景晨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柳婉兮端著甜湯上前,在榻側等了許久,才抓住對方意識清醒的一瞬,柔柔開口,
「殿下,婉兮親自為你煮的甜湯,加了殿下最愛的梅花,香甜可口,殿下不嘗嘗嗎?」
聽了這話,蕭景晨神色一頓。
有所察覺般抬頭看過來。
柳婉兮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幾乎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
畢竟這些天來,太子不問世事,沒人能把他從醉生夢S的狀態裡拉出來。
如今朝她這一瞥,已是難能可貴。
柳婉兮喜形於色,連忙趁熱打鐵,
「我知殿下心裡不好受,看著殿下這樣,婉兮心裡要難受十倍不止。可就算再如何,殿下的身子還是最要緊的,婉兮隻希望殿下身體康健,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她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又要落下淚來。
忙低頭裝作給自己擦淚的樣子。
柳婉兮知道自己這個角度最美,惹人憐愛,放在以往,蕭景晨定然忍不住上前寬慰她,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哄慰。
就算今時不同往日,柳婉兮仍對自己的皮囊有幾分自信。
可她低頭許久,也沒等到那人伸手,反倒是寂靜空氣裡傳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21
蕭景晨語氣裡不知是興味還是嘲諷,
「隻願我身體康健?」
「你當然隻願我身體康健了,畢竟我若不在,你的日子又能好到哪裡去。」
柳婉兮不明所以地抬頭,悲傷的表情僵在臉上,有些滑稽。
不等她反應,蕭景晨開口問,
「自打你兄長流放,你跟了我,我護佑你,已有三四年了吧?」
柳婉兮點頭,「是有些年頭了。」
話未說完又忍不住羞怯,「若不是殿下,婉兮不會有如此生活,婉兮很知足,就算終生隻做殿下的侍女,婉兮也是沒有怨言的。」
蕭景晨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砸了手裡的酒壺,頓時碎片酒水四濺,嚇得柳婉兮驚叫出聲。
可沒等她反應過來,蕭景晨驀然沉了臉色,
「隻做侍女也沒有怨言?這話說得真有趣,柳婉兮,做孤的侍女很丟人嗎?」
「還是說,你早為自己謀劃好了位置,隻等時機一到,就像今日一樣,以退為進,讓孤心疼你,親自扶你上位?」
柳婉兮臉色慘白,她連忙跪下,為自己找補,
「殿下你喝醉了酒,誤會婉兮了!婉兮絕不是這個意思!」
「殿下難道忘了,當初我兄長同你泛舟湖上,同聊壯志的日子嗎?我們柳家世代書香門第,哪有此等趨炎附勢的心思?」
不知今日的蕭景晨為何會如此難纏,柳婉兮不得已使出了S手锏。
卻沒料到蕭景晨並不接招,反而回問,
「你這是拿昔日的同窗情分來要挾孤?」
柳婉兮渾身一震,察覺到蕭景晨懷疑審視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她咬著牙舉起三根手指,抬頭時滿臉都是倔強隱忍的淚,
「殿下若還是疑心婉兮,不如婉兮主動在這裡發誓。」
「若我對不該有的東西存半分肖想的心思,便叫……便叫……」
往常到這時候,蕭景晨早該心疼地把她扶起來了,可如今他隻是闲散撐著腦袋看過來,目光悠悠沉沉,仿若要把她看穿。
柳婉兮滿心慌張,不得已說了下去,
「便叫婉兮天打雷劈,失去所有……不得好S!」
等了許久,蕭景晨才把人扶起,語氣輕輕地安撫,
「這才是孤的好婉兮啊。」
柳婉兮頓時松了口氣,全身都汗湿了。
可她埋在蕭景晨懷裡時,錯過了蕭景晨看她時,冷若冰霜的眼神。
東宮的僕人們近日發現,自打柳婉兮出面後,太子殿下的精氣神慢慢有了好轉。
他不再連日酗酒,不再暴戾無常。
當柳婉兮在的時候,他會陪著她挑選飾品和衣衫。
她不在的時候,他會盯著手裡的那袋木雕安靜出神。
話還是不多,神色也很淡漠,可也比總是亂發脾氣強。
這些都是眾人看在眼裡的,於是,一時之間,柳婉兮被捧上了天,身邊圍滿了逢迎的人。
柳婉兮自己也越發得意,行事開始橫行無忌。
為一點錯打壓下人是常有的事。
別人告狀告到太子那裡,隻得蕭景晨淡淡一句,
「婉兮姑娘直率活潑,是好事,不必和我多說。」
話裡話外都是維護,久而久之,便沒人再說她一句不是。
這話傳到柳婉兮耳朵裡,她高興得合不攏嘴,當晚去找蕭景晨,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撒嬌,
「殿下,婉兮竟都不知,殿下這麼喜歡我的性格。」
蕭景晨目光幽幽地看著她,直把她看得害羞低下頭去,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父皇要我面壁思過,我便有很多熱鬧不能瞧,婉兮的性格,恰恰合我心意。」
柳婉兮興奮得當即就要把他撲倒。
卻被蕭景晨拽住衣襟,卡在半空進退不得。
蕭景晨語氣平淡,「這事不急,你不口渴嗎?廚房上了點熱奶,我不想喝,倒了又浪費,你幫我喝了吧。」
正上頭時的柳婉兮哪裡能察覺這話背後的深意,她羞紅著臉,端起桌上的碗便一飲而盡。
喝完便倒在床邊,睡意酣然。
第二日,日上三竿,柳婉兮才醒,感受到被子底下不著寸縷的身體,她心猛地揪緊。
22
偏頭一看,太子和衣臥在一側,正淺笑著看她。
懸起的心放了下來,轉而被甜蜜塞滿。
接下來的一個月,日日都是如此,一碗奶換一夜不知所覺。
柳婉兮不是沒起過疑心,隻是她沉浸在此等溫柔鄉裡,不願去想任何風刀霜劍。
直到有一日一起用飯,柳婉兮望見扣肉的瞬間,惡心感湧上心頭,叫她差點在蕭景晨面前失態。
太醫過來把了脈象,兩人俱是驚喜,看向蕭景晨,
「柳姑娘她,有身孕了!」
柳婉兮差點喜極而泣,她腦海裡回想起她這一生的所有波折。
出生為上等官爵家的嫡女,卻因為父兄牽連,滿門獲罪,一朝從雲端跌落,柳姑娘變成出門接客的柳嬌娘。
隨著她的出事,所有曾經交好的朋友都各自遠離,有瞧不起她的專門跑到風月場點她,給她難堪,戲弄她取樂,叫她求生不得、求S不能。
好在……沈若離走後,一切好起來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柳婉兮懷了太子的孩子,也是熬出頭了。
柳婉兮盈著淚看向蕭景晨,想訴說她的喜悅,她這麼多年的不容易。
可和預料中完全不同的是,她撞上了一雙冰冷淡漠的眼。
從那日起,所有人都知道柳婉兮懷上了太子的孩子。
可所有人也知道,她如今不知為何遭太子厭棄,日子與從前可是天差地別。
再次從雲端跌落,可這次柳婉兮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京都內外風言風語不斷,都在說,太子殿下這是不打算負責了。
到底是個花妓,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和昔日的長安郡主相比,連名分都不配擁有。
往往是落差越大的越煎磨人心。
蕭景晨冷落她的第二個月,柳婉兮紅著眼堵了太子的路。
她滿臉是淚,形容憔悴,「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蕭景晨細致地欣賞她的狼狽,眸光溫和,
「你什麼也沒做錯,你隻是不配。」
一句「不配」幾乎讓柳婉兮站立不住。
這麼多年來,蕭景晨作為儲君,在朝廷的地位一直很穩固,不是沒有原因。
除卻儲君該有的學識手段,他為人一直都受人稱贊,尤其是「不以身份高貴而驕縱」,他幾乎踐行到了骨子裡。
也正因為這樣,當初他才會舍下長安郡主,去救素不相識的柳婉兮。
況且堂堂太子的教養在那,他就算真的討厭,辱罵的話也自有人替他說,輪不到他開口。
如今面對柳婉兮的這句,反倒像一場刻意又直白的羞辱。
不同以往做戲,柳婉兮這次是真的落下淚來。
她心痛又疑惑,「殿下,你怎麼能如此說?妾還懷著你的孩子啊。」
「妾?」蕭景晨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惡意不加掩飾,「孤沒打算迎你入門,你如何自稱為妾?」
柳婉兮張著嘴,愕然愣在原地,
「可,可我懷了殿下的孩子——」
「誰能證明,你的孩子是孤的?」
對上蕭景晨飽含深意的目光,想到某種可能,柳婉兮踉跄後退,不可置信地搖頭,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23
她眼神驚懼,像要逃離龍潭虎穴般往外跑,可沒走幾步便被侍衛鉗制住。
蕭景晨慢條斯理上前,掰起她的下巴,對視時驀然笑了,他輕聲道,
「孤不過和你開個玩笑,你這麼害怕做什麼?」
「孩子是不是孤的,旁人不知道,孤還不知道麼?」
「不過,事關皇室血脈,的確是有謹慎的必要。」
「隻能勞煩刑部的李大人幫我一把了。」
刑部那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麼?
雖不明白蕭景晨為何突然這樣,但生S本能在前,她奮力想為自己掙脫出一條活路。
東宮眾目睽睽之下,柳婉兮護著肚子跪在地上央求,求太子放她一馬,她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敢了。
可瞧她這樣,蕭景晨淡漠的神色一變,忽然嫌惡地皺眉,大步後退。
語氣激憤,聲音洪亮,
「你當初口口聲聲說想懷孤的孩子,孤未曾答應,誰想你為了達到目的竟不擇手段!」
「和野男人私會懷上的野種,也配口口聲聲說是孤的孩子嗎?」
「混淆皇室血脈,你有幾個腦袋夠賠?」
「事到如今,大錯已經釀成,你求饒又有什麼用!來人,把這作惡多端的女人給我拖下地牢,聽候發落!」
柳婉兮來不及為自己辯解,便有人拿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壓制住她亂動的身體。
拖下去之前,蕭景晨挑眉笑了笑,心情甚好地湊近,低聲說,
「你還是不夠聰明,若是去了刑部,李大人鐵面無私,或許,你能留下一條命也說不定。可你既然向我認錯,那就隻好落在我手裡了……」
回應他的,是柳婉兮驚恐的眼神。
不過幾日,消息從東宮傳出,柳婉兮因混淆皇室血脈獲罪,扣押在東宮地牢,全權由太子蕭景晨發落。
正巧蕭景晨禁閉期還沒過,他便每日例行去地牢前晃一晃。
這些天,其實蕭景晨沒有動過她,但柳婉兮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誰讓她曾經得罪過的下人多呢。
如今見她失寵落難,被她苛待過的人全都想踩她一腳。
難得有清醒的時刻,柳婉兮也再沒有從前的溫柔小意,她憤怒地抓著欄杆,看向蕭景晨的眼裡全是怨恨。
蕭景晨心情尚好地同她聊天。
「下人們的氣都出得差不多了,我也該替別人來出出氣了。」
柳婉兮眸光一滯,「什麼意思?」
「你欠我們若離的,什麼時候還呢?當初我為你擋箭,我醒了你卻和我說,沈若離給你下藥……」
蕭景晨眉眼彎彎地看她,
「那時若離都離開京城了,她是怎麼給你下藥的呢?」
這些天受夠了折磨,柳婉兮心裡想著S也沒什麼可怕,可撞上蕭景晨的目光,她卻開始不由自主地膽寒,兩腿發軟。
「你害得我都沒能見上她臨別前的最後一面啊。」
蕭景晨從地牢裡出來時,渾身浴血。
進得書房,有人把最新的情報遞給他,
「本來都好好的,長安郡主的車架就快到邊疆了,隻等交接前,我們把人劫走就行,可是……」
那人猶猶豫豫不敢說下去了。
蕭景晨一記眼刀飛過去,「可是什麼?說話!」
「長安郡主的馬車裡是空的,不止我們沒見到人,邊疆那頭派來迎親的也沒見到,我是提前趕回來遞消息的,算算時間,皇宮那邊應該也接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