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選了他,並非父母說情,而是隻有他一個人送了我我最愛的兔兒燈。
佩兒說我好被收買,一隻兔兒燈就能買走我的終身。我卻覺得,願意花時間了解我的人,不說多喜歡我,肯定也願意尊重我。
我坐著喜轎去了秦王府,帶著阿娘親手給我編織的同心結。
在喜房裡,佩兒悄悄給我塞吃的,被他抓個正著。那時他也沒覺得這個新娘子不守規矩,反而是和我一起吃了起來。
他身上很濃的酒味,但我卻並不討厭。
我和他喝了合卺酒,他欣喜地接過我的同心結說要日日佩戴在身上,讓上天保佑我們夫妻二人永結同心。
的確,那時的他日日帶在身上,黑衣上點綴著那一抹的紅色,看起來怪不像樣。
我讓他取下來放在懷裡,他卻不願意,說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我同心,我說不過他,卻也心生歡喜。
母親怕我在秦王府受欺負,幾乎每日叫佩兒給我傳信,好幾次我和佩兒坐在一起看信都頗覺傷感。母親隻我一個女兒,我出了閣,誰去母親身旁盡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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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兒也把母親當自己的親人看待,我賞給她的好些首飾都被她悄悄地寄給了母親。
我笑她借花獻佛,她卻說借妹妹的不算借。
可是,哪兒有這樣的妹妹呢?
哪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活生生打S卻不能保護她的妹妹呢?哪兒有隻能看著她的屍首被隨意丟在亂葬崗卻無能為力的妹妹呢?哪兒有答應了她讓她過上好的生活卻一個也沒實現的妹妹呢?
明明,就差一天。
8
佩兒連帶著很久嘴角都擒這一抹可疑的微笑,我一看便知她情竇初開,大閨女要留不住了。
實際上那個時候阿徹已經把令妃接進了宮連著好幾日沒來過了,我還對他抱有幻想,認為他隻是為了朝堂,為了和西域的關系才這樣做的。
於是故作輕松地笑佩兒是不是春心萌動了。
她一開始還不承認,說要跟著我一輩子。還沒等我怎麼問呢,自己又承認了。
原來是御前侍衛陳晾。
我本覺得御前侍衛的身份配不上她,如果她想要嫁人,那我在京中挑選世家公子,哪一個的身份不比御前侍衛好得多。
可是她偏偏喜歡,說隻要他,才不要那些什麼勞什子的世家公子,文绉绉的,聽起來就討厭。
我笑她是不是因為阿爹是武將的緣故,也跟著不喜歡文人墨客,又笑她頗有阿爹的風範。
她說我抬愛她了。
其實我們心裡都清楚,她早就是母親的另一個女兒,我的姐姐了。
我替她偷偷觀察了好些天,這個陳晾倒是對佩兒很好,滿眼都是她,她也一樣。
伺候我的時候在想他,不伺候我的時候也在想他。連我偷偷給她吃的御膳房的糕點,她也要帶給他一半。陳晾也是一樣,把家裡祖傳的镯子都給她戴上了。
我笑她被一個镯子就買走了終身,她卻說比我的兔兒燈值錢。
我想,既然她有了心儀之人,便要好好的操辦一番。先讓阿爹認她做幹女兒,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讓夫家也不敢欺負她。
哪兒成想她卻不要風風光光的,隻要和他做普通夫妻,普通地過完一生就好了,不要被官職、錢財所束縛,要自由地去生活。
自由,我想,既然我沒有,那我的姐姐就替我自由吧。
我做了人生中最後悔的決定。
我獨身一人去找了阿徹,想讓他把佩兒許配給陳晾。
沒成想在養心殿偏殿一等就是大半天。
這期間我心慌得不行,卻執意地認為隻是因為佩兒的婚事太激動所造成的。
可是沒有等到阿徹,等到了令妃要處置佩兒的消息……
9
令妃下令要讓佩兒挨五十大板,任誰都知道,五十大板,一個柔弱的宮女,就是要命的意思。
我急忙問清了事情的經過,原是佩兒路過御花園時被令妃抓住伺候,卻被令妃隨便找了個理由說她頂撞主子,要挨罰。
頂撞主子,可我才是佩兒的主子,那個女人又算什麼主子?
我帶著人就去到了關雎宮,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
這個我的夫君阿徹特意為別的女人打造的宮殿,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阿徹,一個西域女子,又哪裡懂什麼關雎呢?
不懂的人倒是心生歡喜,懂的人卻如墜冰窟。
佩兒被按倒在地,卻沒落下一滴眼淚,見到我來時,才露出了一絲委屈的模樣。
「放開!」
我一聲令下,可那些人似乎都沒聽見。環繞四周,皆是關雎宮的人,原來關雎宮已不屬於六宮了,原來我這個皇後,一點兒分量都沒有了。
既然沒有人放手,那我就自己上去救她,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下她,她是我在這宮裡最親的人了。
「娘娘,娘娘!」我推開那群宮人,將自己壓在了佩兒身上,但我傻乎乎的佩兒,害怕我受到傷害,反而是將我保護在自己的身下。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看著阿徹,他環抱著令妃,談笑著走了進來,路過我時,連一個眼神也沒分給我。
倒是令妃,挑釁地看著我,又厭惡地看著佩兒。
阿徹來了,佩兒就有救了。
我連忙跪倒在地,並不在乎到底跪的是阿徹,還是令妃。隻要能救下佩兒,讓我S了我也甘願。
「令妃,佩兒犯了錯,我這個做主子的會罰她,還請令妃高抬貴手,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放了佩兒,在這六宮之中,不要傷了和氣,可好?」
我求助地望向阿徹,他卻沒有接住我的目光。原來從前,我和他在別人面前也是這般令人厭惡的嗎?
「皇後娘娘,可是這賤婢子衝撞本宮,還差點害了皇上的龍嗣,這可不能不罰吧。」
聽聞這話,宮內所有人都齊聲高呼:「恭喜皇上,恭喜令妃娘娘!」
這一片歡鬧之中,隻有我和佩兒如坐針毡,若不是佩兒扶著我,我連跪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當初怎麼說的?
「朕隻要你和啟兒賢兒,其他的,一律不留。」
我信了,多麼可笑,我竟然相信一個皇帝的話。
「這可是真的?那這可是一件大喜事!你可真是朕的福星!」
「可是陛下,那個賤人驚嚇著了臣妾肚子裡的孩子,陛下說說,該不該罰?」
感受到兩股惡意的視線往這邊傳來,我隻能選擇跪在佩兒面前。
「阿徹!佩兒錯了,我罰她一年俸祿,罰她罰跪都可以,五十大板佩兒承受不住的,」我對著他磕頭,「求你了,陛下!」
可那個女人就是鐵了心的要罰佩兒五十大板,我知道,是因為我佩兒才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陛下,今日之事鬧得人盡皆知,若是輕易地放過這個賤奴才,那臣妾和臣妾的孩子豈不是要被人看笑話。想我在西域要是處罰下屬,哪兒有這麼多婆婆媽媽,便是一劍S了,也沒有人敢說什麼。」
我渾身發抖,冷汗從額角一直滴到下巴,我看著高位上的那個男人,黃袍上哪兒還有我的那抹紅色。
我看著他撫掌大笑,「好,愛妃不愧是西域公主,朕就喜歡你這真性情!」
話音落地,他陰沉地看著我,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我望著他那雙眼睛,快要喘不過氣來。
「那這個奴才,就交給愛妃處置了。」
10
我沒能救下我的佩兒,我也沒能找回我的阿徹。
我被宮人們強行拉扯著和佩兒分離,那傻妮子明明害怕得渾身發抖,卻還是在笑,做口型告訴我別擔心。
我在甘泉殿門口跪了一整夜,沒能等來他,也沒能等來她。
後來宮女來傳話,告訴我佩兒的屍首已被人丟到亂葬崗了。
我下令說讓人去找,找到之後好好安葬,可又被告知陛下下令不許人安葬她。
老天就這麼恨我嗎?
要我痛失我的姐姐,痛失我的夫君,要我在這個每一處都有和她回憶的地方活著,要我在這個每一處都由他支配的皇宮裡待著。
好在上天垂憐,我已經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很快,我就能再見到我的姐姐,同我的姐姐攜手。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富貴人家裡,就做山野間的村夫女兒,洗衣織布,普普通通地生活就好了。
恍惚間,我又看到她,在朝我招手,笑著跑進來。
「娘娘快看,陛下又送東西來了!」
「娘娘!下雪了!」
「娘娘!家裡邊兒來信了!是夫人寄來的,還寄來了兩身衣裳……」
「娘娘,奴婢有點兒想家了……」
佩兒,快些回家吧……
11
病痛每夜折磨著我,夜裡我時常咳嗽,好幾次摸到自己的血,我悄悄擦幹淨焚了去,好些時日沒睡上個好覺了。
我深知我已經撐不完禁足這半旬了,我還沒見到落水後的啟兒,還沒見到想念阿爹的賢兒,我也不想再做賢良的皇後了。
我叫來宮女讓她傳信於陛下,請求他來見我一面,讓她給他說,他再不來,小芈兒就要S了。
我坐在甘泉殿裡,由著宮女為我梳頭穿衣,我穿了我和阿徹過除夕的那套桃紅色的衣裳,就這麼坐在殿裡等。
我看著太陽從正頂到房檐,我知道,他不會來了……
沒關系,既然他不來找我,那我就去找他。
我有好些東西在他那裡,我要拿回來,不要再給他了,反正他也不要。
第二日正午,我騙宮人們要小憩,從後院的窗戶翻了出去,這條隱蔽的去御花園的道路還是他告訴我的。
這次我沒有穿上那套桃紅色的衣裳,而是翻箱倒櫃找出了那件初見時他送我兔兒燈,我穿著的碧綠色裙子。
佩兒笑話我節儉,多少年前的衣服還留著。我笑她不懂,可如今,我也不懂了。
我跑到御花園裡,正愁無處尋他,這不正巧,他也在此處。
陛下,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緣分了。
他見我來,眼裡露出一分驚訝,又屏蔽了宮人,打量著我今日的著裝。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隻需他一個眼神,就能明白他眼裡含義的妻子了。如他所願,我現在是天下的皇後,一個和阿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的女人。
「朕罰你禁足,你也敢出來?是不是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我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麼,我隻想快些要回我的東西。
我走上前,仰起頭看著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長了皺紋,那麼我的臉上想必也已經是溝壑縱橫,老氣橫秋了。
「陛下,求您把阿娘的同心結還給我。」
他瞪大了眼,原本舒緩的眉頭皺成一團,「皇後娘娘說什麼?」
我伸出手,掌心朝上,「那是我阿娘送給我夫君的,請您把他還給我。」
我看他怒極反笑,從懷裡掏出那個同心結,SS地捏在手裡。
低沉地壓抑著自己的怒火:「這個破東西是嗎?你找朕就是為了這個破東西?」
「對陛下來說是破東西,但是對我來說,卻是這深宮之中的念想。」
「呵,好,很好。皇後娘娘今日真是讓朕大吃一驚,」他晃了晃手裡的同心結,「既然這麼想要,那就自己去找!」
話音剛落,他手裡的同心結就被丟向了雁池的中央。
我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氣,把這輕輕小小的同心結丟得那麼遠,我怎麼看也看不見。
我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頭也不回地下了雁池。
雁池的水很冷,盡管是日頭正盛,貼著我皮膚的衣裳像是冰塊不斷地從我身子裡吸取熱量,潮湿的味道讓我沒忍住咳嗽起來。
啟兒那日,也是這麼冷嗎?
我兩手在水裡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雁池的水化作千萬水刃,一寸一寸割開我的衣服,割開我的皮膚,現在來奪取我的心髒。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