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裝入朝為官。
我幾度浮沉,簡在帝心。
可年輕的天子卻在夜色裡撩開我的衣衫,誘哄著讓我做他的妃子。
我不願。
他怫然變色:
「那你要什麼?」
我說:「隻要扶搖直上,赤心染青天。」
他瞧著我,覺得有些好笑。
Advertisement
「朕富有四海,能許你心中所求,這樣也不行嗎?」
1
從八歲起,我就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我做任何事情都很順利。
想學醫術,就會有世外高人突然出現,然後不厭其煩地教我。
要讀書,就可以女扮男裝,掙脫世俗,有最好的書院收我。
哪怕我家徒四壁,根本交不起束脩。
也正因為這樣,我結識了很多人。
他們大多是我同齡人高攀不起的存在。
卻都因莫名其妙的交集同我結緣。
所以。
對於自己身負氣運這件事。
我一直深以為然。
如果不是遇到蘇殷巡。
2
他是天子。
霸業鴻祚常懷於心。
鳳表龍姿,倨傲隱忍。
我讀了好些年的書,才三元及第,然後登上明堂,走到他的面前來。
那日我的身後跟了很多人。
他們以我為首,對著天子三跪九叩。
蘇殷巡撫著手上的玉扳指考我們策論。
我靠著腹中的學識和字字珠璣的言論再次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站在我斜後方的探花郎悠然開口:「檀安,今日過後,你便要揚名天下了。」
是啊。
這不正是我一直以來所求的嗎?
可正是這一愣神,我微微抬頭,跟蘇殷巡四目相對。
他的眉譏诮地挑起來,眸中劃過些許興味。
我的心突然跳了跳。
然後迅速地垂下頭。
天子威儀,不可直視。
3
從殿中出來,我跟交好的同窗約著一道去酒樓慶祝。
他們說起今日的見聞,臉上全都泛起了激動的紅暈。
我捧著手中的酒盞。
有一下沒一下地應和著。
宴至中途,探花郎沈從章招了下手,有衣袂飄飄的美人從外頭魚貫而入。
同窗們全都睜大了眼,臉也越發紅了。
沈從章一把拉過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宋狀元,別害羞,這些全都是樓裡數一數二的美人,今日可都是仰慕你名氣才來的,你可別讓美人失望啊。」
屋內傳來一陣起哄聲。
沈從章的手卻沒從我身上移開。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怎麼樣?有沒有看上的?」
我默然片刻,指了指當中看起來最安靜的那個。
「就她吧。」
名喚屏兒的姑娘小步走到我身側,端的是溫柔解意。
可不知為何,沈從章的臉色卻冷了下來,目光再沒望向我。
推杯換盞間,席上的人不知不覺走光了。
隻剩我和沈從章。
還有我身側的女子。
我推開屏兒,溫言:「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
她眼波流轉,嬌嬌怯怯地起身,又問我還會不會再來找她。
我說會的。
等人走了,沈從章才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宋檀安,你居然還有這樣風流多情的一面,先前看你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同女子有什麼交集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
他看著我,卻突然嗤笑一聲,然後拂袖而去。
他是我們這群人裡頭最有背景的一個。
師從當朝太傅,出自簪纓貴族。
當初眾多學子在瓊秀亭鬥詩,隻他被捧得最高。
4
幾日後,我便以乾豐三年狀元郎的身份入了禮部。
任禮部司郎中。
官職不大,卻是我在官海裡邁的第一步。
我步步謹慎,半點也不敢行差踏錯。
但凡交到我手裡頭的東西,必定完成得又快又好。
再加上新科狀元的名頭。
不消一月,我便得到了重用。
我的上峰,那位向來嚴肅的尚書大人,也半開玩笑地問我,有沒有娶妻的想法。
我低下頭,謙遜地笑笑,說一句還早。
他看我的目光很滿意。
「是,少年人嘛,仕途為重,本官看好你。」
5
我官職小,平常是沒資格進宮的。
可那日清晨,我還在院內整理書冊,卻有太監前來,說太後要見我。
緊接著,我便見到了太後,還要她身側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自幼便長在太後膝下的嘉敏郡主。
太後拍了拍郡主的手,然後開門見山地問我:「聽嘉敏說,你們是認得的,哀家便想著召你進宮來見見。」
我一瞬間明了。
原來不是為了正事。
而是少女心動,私心想見我。
我拱手:「確實是認得的,下官趕考當日,曾不慎與郡主的馬車撞上。」
太後點點頭:「既然如此,也算得上有緣。」
我的眸子微縮,應她:「是。」
郡主昂了昂下巴,然後走到我面前來,臉上帶著笑意,聲音嬌俏:「檀安,你叫這個名字,對不對?」
我點頭,正欲開口,便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對,他是叫這個名字。」
下一秒,我的視線裡出現一抹明黃色。
威嚴又深沉。
他道:「宋檀安。」
我不由自主地抬頭,然後看到天子的臉。
那日離得太遠,我隻覺得他目光迫人。
此刻到了近前,竟覺得恍然若夢,驚心動魄。
6
這日過後,不知從何處傳出去的風聲。
說嘉敏郡主看上了我。
我走到哪裡都要被同僚們調侃上幾句。
就連沈從章也來找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緋色的官袍上,打量了好半晌,才調笑般開口:
「你可真出息,做狀元,娶郡主,堪為天下讀書人的表率。」
我的睫顫了顫,然後打斷他:「我沒Ṭûₚ有這樣的心思。」
他隨意地哦一聲,不知道信沒信,很快轉了話題:
「我明日邀了人一道遊湖,你也來吧。」
我答應下來:「好。」
7
沈從章身邊的人大都是世族子弟。
個個身份高貴,卻都以他馬首是瞻。
這些日子,我的風頭正盛。
到了此處,依舊免不了被人開些玩笑。
到了最後,有人說了一句:
「狀元郎姿容昳麗,竟比女子還好看些,倒是可惜了。」
我身子僵住,再抬眸,就看到沈從章SS地盯著我,像是一瞬間洞悉了什麼一般。
我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彎了彎唇:「我從前就同你說過的,我長得很好看。」
他啞然一笑,嘖了一聲:「是,我又沒說不好看。」
8
一切本該很順利。
像從前一樣。
可我落水了。
9
湖上突然來了刺客,竟是直奔沈從章而去。
他那樣囂張,早招惹了數不清的仇家。
我在慌亂中被人推下了船。
等再被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隻船。
我跪在地上,衣衫被水浸湿。
隻能暗自慶幸今日穿得還算厚。
蘇殷巡垂目看我片刻,然後開口:「進來吧,朕正好缺個磨墨的。」
我應聲,跟在他身後進去。
而沈從章那邊,蘇殷巡已派人去處理了。
算來算去,今日遊湖,隻我一個受害者。
落了水不說,還失儀失到天子面前。
我甫一進去,便有人遞給我一套太監服:「宋大人,隻有這個了,先換上吧,切莫著涼,再傳給陛下就不美了。」
我接過來,然後在無人處換上。
蘇殷巡正在作畫。
我一下下地磨著墨,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居然將筆遞到我的手邊,然後好整以暇地看我:
「聽聞宋愛卿作得一手好詩,不如來為這幅畫題上一首。」
此言一出,不敢不從。
我這才走到案前,然後看向那幅畫。
觸目所及,卻叫我大驚失色。
10
他畫的人是我。
竟然是我。
是方才在船上衣衫湿透的我。
不復平常的意氣風發。
看起來弱質可憐,楚楚動人。
一身緋色的官袍襯得臉上像染了胭脂一樣。
我執筆的手頓住,筆尖的墨落到畫上。
蘇殷巡的笑意微收:
「怎麼?做不出來嗎?那朕就要懷疑,愛卿的狀元之才,是否名不副實了。」
我將手中的筆放到一旁,解釋:「是微臣不才,隻是可惜汙了陛下的墨寶。」
他冷冷地看我:「算不上可惜。」
我心跳如鼓擂。
伴君如伴虎。
此言誠不欺我。
他看到我這副模樣,似乎被取悅到,又笑了笑:「這畫賞你了。」
我不敢猶豫,從他的手中接過,垂首謝恩。
11
許是這日的水太寒涼,回府以後,我便染了風寒。
然後做了一場夢。
夢到建安二十五年的雨打芭蕉,石上青苔。
一場洪水突然淹到了我的家鄉。
害得我親友皆亡,流離失所。
那道聲音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在我腦子裡的。
是很清潤好聽的少年聲音。
他問我:「你去過京都嗎?」
我眨巴著眼睛,緊緊捏著手中的餅:「那是什麼地方?」
他失笑:「能讓你青雲直上,吃飽穿暖的好地方。」
12
沈從章帶了很多厚禮來看我。
一道來的,還有嘉敏郡主。
他滿懷歉意地看我:「那日是我拖累你了。」
我其實很想勸他,往後行事應當收斂一些,可想到他的脾性,到底還是沒開口。
嘉敏郡主跟沈從章算得上熟識,在一旁搭腔:「知道拖累了人家就備這麼點禮?我可聽說,你上個月才得了一塊紅珊瑚,那個才行。」
沈從章不樂意地撇撇嘴,又看了我一眼,頗為神秘地開口:「那可不行,那是準備給我未來夫人的聘禮。」
「你要娶妻了?哪家的姑娘?」
沈從章滿不在乎:「還不知道。」
嘉敏郡主哦了一聲:「你好沒意思,不過我聽說,陛下要選妃了。」
說著,她看了我一眼,不自在地補充道:「我還聽說,陛下點了名讓你來負責這樁事,聖旨應當不日就到了。」
我將這句話在心裡過了一遍,不動聲色地點頭:「好。」
蘇殷巡的旨意下得很快。
他登基三年,後宮一直空置,此次大選,但凡府上有適齡女子的大臣,都在铆足了勁往名單上塞人。
其中關系錯綜復雜,極難抉擇。
而我才為官沒多久,負責這樁事,其實是很力不從心的。
有同僚隱晦地問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了蘇殷巡。
我說沒有。
可我心裡卻很清楚地明白,他對我,的確算是另眼相待。
因為那日落水以後,我也曾多方打聽過,當今陛下是否有為臣子作畫的癖好。
答案隻有兩個字。
從無。
13
接了聖旨以後,我便常在宮中行走。
嘉敏郡主時不時會來尋我。
她熟悉京都所有世家的女郎,偶有提及,能幫上我不少的忙。
我也婉言告訴她,我家中有青梅竹馬的表妹還在等我。
可她隻是愣了一瞬,然後就眯眼笑起來。
誇我好聰明。
這就看出來了她心悅我。
女扮男裝近十年,也不是沒有女子向我表明過心意,可她們大都羞澀腼腆,少有像嘉敏郡主這樣的熱烈直白。
這是皇族教養多年教出來的郡主。
她支著下巴,掰著指頭說:「在你之前,我也喜歡過兩個男子,可新鮮感這東西嘛,來得快去得也快,你既有心上人,便罷了,不過我私心覺得你很有趣,以後就叫我嘉敏吧,怎麼樣?」
她太坦蕩,我自愧不如。
可這不妨礙我同樣很欣賞她。
我喊她:「嘉敏。」
她又笑了:「嗯。」
我也遇見過蘇殷巡幾次。
他多數時候都高坐在龍輦之上,俊眉之下永遠是深不可測的情緒,尊貴又冷淡。
14
選妃事宜繁多,我將其中種種安排妥當已經是兩個月以後。
最後一件事便是將這些已經篩選過許多遍的秀女帶到蘇殷巡面前,讓他親自過目,再逐一安排上位分和殿宇。
跟這些秀女一道走入大殿的時候,天氣正晴好,甫一進去,我就感覺到一道微涼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生出細微的汗來。
幾乎是一瞬間,我竟然冥冥中覺得,此時此刻,我不該站在如今的位置,而應當是這些秀女其中的一個,穿著繁復宮裝,等待天子的擢選。
蘇殷巡心中早有決斷,隻粗略地掃了一眼,便指了幾個秀女出來。
指完最後一個,他的手在座椅的扶手上點了點。
一下又一下,直叩人心。
他突然笑了一聲。
喊我:「宋愛卿。」
我拱手道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你辦得不錯,甚得朕心,朕便將你從禮部調出來,升任國子監祭酒,如何?」
我心中陡然一緊,像是有什麼東西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國子監祭酒,是為天子近臣。
他如此這般待我,堪稱皇恩浩蕩。
15
這日以後,我開始上朝。
身旁共事的同僚也換了一批,倒是沈從章,我同他頗有緣分,竟連站位也極近。
他在大殿恍若無人地跟我交談:「狀元郎,你這官職升得好快。」
他背靠世族,身在此位是理所當然。
而我呢?
我孑然一身,走到這裡,仔細想想,是蒙天子寵幸。
漸漸地,蘇殷巡看向我的目光越發頻繁了起來。
對我的器重也慢慢被更多人看在眼裡。
他似乎很喜歡聽我說話。
無論是朝堂稟事還是私下裡的一些無關緊要的話。Ţṻ₁
當然,一般都是他問我答。
「愛卿有一把好嗓子,同其他男子不同,是從前練過嗎?」
「……沒有。」
其實是有的。
我十一歲那年決定走科舉的路,學醫術之餘,便讓高人教我男子說話時的發音和腔調,隻是到底不能仿得那麼像。
「愛卿還有個表妹?你們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