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弟弟聽我指揮不要一直掙扎,我就不會需要耗費更多的體力,才能把他推上岸。
結果他爬上岸的時候慌忙亂蹬,一腳瞪到我的鼻子上,讓本來體力透支的我頭暈目眩才溺水。
我知道媽媽向來偏愛弟弟,但我沒想過連這件事都成了我的錯。
那字字句句的抱怨,就像一塊大石頭砸在我跟前,砸得我腳下不穩,一股委屈控不住地湧了上來,瞬間紅了眼圈。
媽媽帶著弟弟離開房間,我攥著助聽器的手越握越緊,直到指甲嵌入掌心,傳來微微的刺痛感。
7
閉了閉眼,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助聽器,坐在床邊獨自消化低落情緒,窗戶那邊傳來小小的聲響。
我的房間在二樓,旁邊有一棵大樹,順著樹幹爬上來可以靠近我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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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幹這種事的隻有葉嘉俊了。
我打開窗戶,不出意外地看到他坐在樹枝上晃著腿,手裡還拿著一個精致的小袋子。
猝不及防就扔到我懷裡,我手忙腳亂地接住,是一袋太妃糖。
他盯著我微微泛紅的眼尾,蹙起眉頭問:「你怎麼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這幾天情緒變得莫名其妙的。」
他朝我懷裡的太妃糖揚了揚下巴,「喏,吃點甜的,心情會變好。」
我注視了他片刻,最後把太妃糖輕輕放到窗臺上,「你拿回去吧。」
葉嘉俊也有點煩躁了,冷下眉眼就埋怨:「林清然你在耍什麼性子?問哪裡惹你不高興了你不說,哄你你也油鹽不進,到底……」
「葉嘉俊,」我平靜地打斷他的話,「我們保持點距離,可以嗎?」
他隻當我是關系好點的同學,他沒有錯。
是我需要回到安全的距離來保持清醒。
所以葉嘉俊,不要過度關心我的情緒,不要試圖去哄我,不要越過正常的普通同學距離,可以嗎?
8
看得出葉嘉俊也生氣了,轉頭就發信息通知我剩下的一個星期補習取消,我隻回復了一個好就按滅手機,上床睡覺。
高二的暑假隻有一個月,眨眼即逝。
九月初,我們升高三,開始了全年都是復習高中知識的階段。
與此同時,已經過了數學競賽預賽的我參加了九月中旬的聯賽,獲得省一名次,順利取得了參加十一月決賽的資格。
班主任在班會上公布了我聯賽獲獎的消息時,葉嘉俊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語氣有點意味不明地問我:「你想走競賽保送?」
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預賽是上學期末參加的,隻私下通知了進入聯賽的學生,葉嘉俊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好特地說的。
葉嘉俊身子向後一靠,筆在指尖靈活轉動著,若有所思。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葉嘉俊離開了教室,一抹清瘦的身影走了過來坐在葉嘉俊的位置上低聲問:「班長,可以請教你一道題目嗎?」
我聞聲抬頭,有點訝異,是顧宥銘,一個沉默寡言,習慣獨來獨往的男同學,但成績名列前茅。
9
我和他從高一就開始同班,但一直沒說過話。
直到高一寒假的除夕夜,我去買醬油時,看到他被幾個同學欺負,嘲笑家裡都是撿破爛的,穿得那麼幹淨做什麼。
顧宥銘也在單親家庭長大,隻有一個殘疾的父親領著低保,偶爾也會撿些紙皮瓶子往家裡放,等多了就拿去賣。
有次顧宥銘請了幾天假,一個女同學被老師吩咐送作業到他家,見到他們的情況後回來傳開的。
曾經有惡劣的同學特地在顧宥銘面前提起想看他難堪,但他從來不給反應。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有些人才樂此不疲地挑釁。
我沒忍住上前喝止,「任何人都有好好生活的權利,你們沒有資格去嘲笑任何一個努力生活的人。」
「再不走,我就跟你們的家長投訴了。大過年的,不想被罵吧?」
他們聳了聳肩,吊兒郎當地走了,隻有顧宥銘沒有表情地站在原地。
我也打算走了,想了想,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遞給他,「不要在意他們的話,他們又不是你重要的人。」
「顧同學,新年快樂。」
見他盯著我手上的糖沒有動作,我於是強行塞到他手裡,說了一聲再見就離開了。
在那之後,每次遇見,雖然還是不說話,但他會朝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10
顧宥銘請教的是一道比較復雜的化學配平問題。
我來了點興趣,拿過一張草稿紙就琢磨起來,他也湊近了一點一起討論。
寫到最後,他突兀地用隻有我倆聽到的音量問:「你和葉嘉俊鬧矛盾了嗎?」
我愣了一下,又一次因為他的話而訝異不已。
其實在我輔導葉嘉俊不久後,他就跟我說過一句話:「葉嘉俊不是什麼好人,你離他遠點吧,他不是真的喜歡你。」
顧宥銘和葉嘉俊那群兄弟有交集。
好像是他們付費讓顧宥銘幫忙寫作業,他擅長模仿字跡。
我見過一次那群人在玩樂,顧宥銘就在一旁不受幹擾,神色漠然地做作業。
我有點疑惑,雖然葉嘉俊性格有些混不吝,成績又不太好,但他先是幫我付了助聽器的錢,後又替我解過圍,輔導時態度也很配合,給我的感覺本性並不壞。
所以我遲疑地問:「會不會你們之間存在誤會?而且,我和他並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系。」
顧宥銘沒再多說,仿佛提醒一句就已經完成自己的義務,轉身就走了。
我想起之前的事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問:「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顧宥銘還沒來得及回話,葉嘉俊就拿著兩瓶酸奶回來了。
看見我倆湊得有些近,冷著臉就踹了一腳自己的桌子,桌腳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葉嘉俊放在抽屜裡面的手機掉了出來,屏幕亮了。
鎖屏的壁紙吸引了周邊幾個看熱鬧的同學的注意。
我怔住了。
那張照片,是葉嘉俊捂住我雙眼的那個午後。
他閉著眼,唇角微彎,親吻在自己的手背上。
11
在一片起哄聲中葉嘉俊快速彎腰拾起自己的手機。
狠瞪了一圈周圍的同學,黑著臉罵了一聲:「都他媽閉嘴!」
隨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教室,剩我獨自一人在同學意味不明的眼神裡無地自容。
一直沉默的顧宥銘忽然開口:「老師來了。」
大家一哄而散。
我不明白葉嘉俊這算什麼意思。
在 KTV 的時候否認喜歡我,卻又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做這種模糊界線的舉動。
然而再往深處想一想便能知道原因。
葉嘉俊對我有好感大概不是我的錯覺。
可是當他的兄弟指出我和他出身的差距,我的耳疾,他第一時間選擇撇清關系,是因為這些也是他介意的點。
所以,喜歡是真的,介意也是真的。
而喜歡的程度,抵不過他的介意程度。
我以為自己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卻不曾想真相遠不止這樣。
當晚我就收到了同班同學薛檸的微信,她發給我一個視頻。
薛檸也是少數在葉嘉俊圈子裡的女同學,他們兩家關系好,所以從小就跟著葉嘉俊一起玩。
還留下一句話:「你不會以為阿俊真的喜歡你吧?」
我點開視頻,看葉嘉俊的發型,像是高二開始沒多久的時候。
一個瘦削的身影背對著鏡頭,聲音淡漠地跟葉嘉俊說:「林清然和你以前交往過的女生不一樣,你不要去戲弄她。」
我認得出來,是顧宥銘。
葉嘉俊垂著眼角,勾唇笑時尤顯得乖戾,「一不一樣,要玩過才知道。」
說完又問身邊的那群人:「你們想不想看看,學霸為愛跌落神壇是什麼樣子?」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我無法理解的妒意,「那種越想努力向上的人,我就越想把對方拉下來。」
原來這就是他兄弟們口中的說辭。
我這才真正明白了顧宥銘那句話的意思。
葉嘉俊刻意接近我,隻是想毀掉我。
那些我以為的他的好,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12
第二天我就跟老師申請把座位換開。
葉嘉俊得知後惱羞成怒地捉住我的手腕就往教室外走,直到無人的角落才松開我,卻雙臂一撐,徹底把我控在了牆壁和他的身軀之間。
「為什麼一聲不吭就換開位置?為什麼不跟我商量?」
「那說好的給我補習呢?是不是也不作數了?」
「就因為我昨晚沒給你任何解釋?」
其實我應該生氣的,甚至在這個時候給他一巴掌也很合理。
憑什麼我要成為他的樂子,成為他隨意就想毀掉的對象?
可是此刻我望進他的眼裡,隻看到冷靜克制的自己。
在高三這個重要的節點,我不想和他有過多的糾纏。
我清楚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的。
「葉嘉俊,補習的事情終止,助聽器的錢我會在本月想辦法全數還給你的。」
「我隻想好好學習。」
葉嘉俊狠踢了牆壁一腳,「誰稀罕你還那點錢!你想好好學習那他媽跟換位置有什麼關系?我礙著你什麼了?」
他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冷笑著逼近我質問:「你是看到照片覺得我對你有心思,所以迫不及待遠離我?」
我用盡力氣拉開我們的距離,對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說得很鄭重。
「葉嘉俊,我不會誤以為你喜歡我。」
「但我也想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會為愛跌落神壇。」
「你和你那群兄弟想要看到的樂子,要落空了。」
13
葉嘉俊逐一去逼問當天在現場的所有人。
最後是薛檸被他可怖的臉色嚇得紅著眼說:「明明你當初說隻是玩玩她的!憑什麼認真了啊!」
「林清然家境那麼貧賤的人,有什麼值得你認真的?她還是個殘疾!」
「我跟你才是同一個圈層,門當戶對的人。我們是青梅竹馬……」
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嘉俊毫不憐惜地用力掐住脖子,咬牙警告:「我的事他媽的什麼時候輪到你管?」
「再敢去找林清然說不該說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讓你付出什麼代價。」
他的眼底透著狠厲,像是從地獄而來的魔鬼一樣,讓本就被掐得難受的薛檸更是渾身一顫。
直到人被甩在沙發上,她得以順利呼吸,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第二天就聽說葉嘉俊請了病假,之後連續三天都不在。
我從教務處回教室的路上,看到顧宥銘正在我前方不疾不徐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