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在這?」
熟悉的聲音傳來,我猛地回頭,看見林京昔濡湿的額角和焦急的臉。
一瞬間,鼻腔堵塞,我微微張口呼吸:「我隻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
這話太脆弱,我說不出口。
於是我說:「上來吹吹風。」
林京昔明顯不信,二話不說帶著我下樓:「別站在樓頂,很危險。」
我笑她:「有圍牆怎麼會危險?林京昔,你膽子好小。」
她執拗地說:「就是危險,總之你離這種地方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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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出來,林京昔還有點大女子主義傾向。
7
聚會前一天,林京昔送我一個禮物。
我小心打開層層包裝的粉色禮盒,裡面赫然躺著一件粉白公主裙。
和店裡那件面料粗糙的不同,光滑細膩的絲緞芭蕾搭配白潔網紗,腰間圍一圈粉色鑽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我毫不懷疑,這將是我一輩子見過的最美的裙子。
林京昔溫柔注視著我看呆了的雙眼,忍不住嘴角上揚:「去試試?」
我雙手拿起裙子,雀躍地跑進林京昔臥室換,令人驚奇的是,裙子與我的胸腰臀完美貼合,就像是定做的一般。
許久,我緩緩打開門出來,沒有錯過林京昔霎時變亮的眼睛。
「好看嗎?」
林京昔欣賞了會,說:「好看。」
「會不會和我有點不搭啊?」
林京昔納悶:「怎麼會?有些衣服就跟刻了名字一樣,我一看見就知道是你的。」
新衣服的喜悅過去後,是一層又一層的顧慮,我輕抬頭問:「除了寧溪,聚會上大家都不這麼穿,而且這件比寧溪的還亮眼,會不會有點…格格不入?」
林京昔看向我的臉,沉吟了一會,一字一句認真道:「為什麼要一樣?你就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我心口突突直跳,再也忍不住撲到她身上:「姐姐,我好喜歡,好喜歡,謝謝你。」
林京昔回抱住我:「隻喜歡裙子,不喜歡送裙子的人?」
「喜歡,最喜歡你。」
晚上,我把裙子掛在衣櫃把手上,躺在床上看了又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最後不得已定了鬧鈴。
宴會是老一套的吃飯、KTV 一條龍,飯店訂在鎮上最大的酒店,常用來舉辦婚宴、百日宴,場地很大,魏賀書找不到路,寧溪掛下電話,領著裙子騎電驢去接他。
正好在門口撞見我和林京昔,寧溪視線從我們牽著的手上轉開。
「你就比她小幾個月,整天姐姐來姐姐去,一把年紀也不嫌害臊。」
我才不和她計較:「你懂什麼,這叫情趣。」
她擺擺手,一擰把手騎遠了。還沒進包間,班裡常年戴眼鏡,沉默寡言的學霸迎面而來。
「顧歡,我有話和你說,我在那邊等你。」說完徑直走向過道盡頭的角落。
我衝林京昔挑眉:「後悔把我打扮這麼漂亮了吧。」
「會吃醋,但我想讓你穿,因為你的美不應該隻有我看見。」林京昔卻認真說。
我心裡樂滋滋,面上不顯:「你先進去,我馬上回來。」
等我回去,結果林京昔不在,我問前桌:「林京昔人呢?」
前桌是個愛八卦的女生,消息靈通,她捂著嘴笑:「被體委叫走了,估計在內廳表白呢。」
我連忙進內廳暗中觀察。體委穿一身運動服,高高大大的,站在林京昔身前:「林京昔,我喜歡你,我也考上一中了,你能跟我在一起嗎?」
我撇撇嘴:「老土。」
林京昔背對我,我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聽見她說:「抱歉,我的心已經有主了。」
她後背跟張了眼一樣,說完轉身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嚇得我立馬躲拐角後面。
體委見狀怏怏離開,林京昔悠悠然走過來,把我抓個正著:「顧歡同學,你是在偷聽嗎?」
我索性站直,捏著嗓子道:「有主了……姐姐說的是我吧。」
林京昔不說話。
「叫聲主人聽聽?」
林京昔:「……」
「你還玩字母麼……」
我:「……」
我轉身前,聽到一句咕哝:「主、任。」
8
回到包間,菜已經陸陸續續上了大半。
班裡有個東北男生,從小跟著爸爸混酒桌,不一會兒,他身邊幾個男生昏昏欲睡,他還拉著一個喝到大嘴巴的男生:「哥倆好,走一個!」
趁林京昔出去接電話,我和寧溪用交杯酒的姿勢互相灌了一瓶,周遭鬧哄哄的,你來我往聊得熱火朝天。
林京昔就是在這時進來的,一隻手拽下我嘴裡的酒瓶,再把兩個靠在一起的腦袋分開:「誰讓你喝的?」
我看向她的眼神迷蒙,儼然半暈了:「你是誰?我就要喝。」
周圍驟然寂靜,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林京昔陰沉的臉。
我委屈道:「你怎麼跟個大家長一樣。」
「那我能管你嗎?」
林京昔語氣如常,但我莫名能感覺到她心情不好。
我假咳一聲,正色道:「你不管我,我好可憐的,你不能不管我,必須管我。」
林京昔瞬間由陰入晴。
寧溪斜眼看我,舌頭都捋不直:「顧歡你個沒用的東西!居然是妻管嚴。」
林京昔兩手放到我腋下,輕而易舉把我從座位上拖起來,看向一旁的魏賀書:「KTV 我和顧歡不去了,你照顧好寧溪,結束後她家長會來接。」
魏賀書滴酒未沾,正在幫寧溪兌溫水,聞言點點頭。
「好,結束後我讓女同學帶她出去。」
馮女士估計和人打牌去了,林京昔敲了會門,沒人應。她捏住我下巴晃了晃:「鑰匙帶了嗎?」
我睜開眼,迷迷糊糊回話:「在…包裡。」
「站好。」林京昔以面對面的姿勢將我扣進懷裡,左手摟住我的腰,在脖子上掛的包裡找鑰匙。
包裡紙巾、發圈、耳機等碎東西不少,樓道燈暗,林京昔掏了會動作變大,兩具青春期尚在發育的身體不可避免地發生摩擦。
我在她脖頸裡亂蹭的頭僵住,猛地站直,腿一軟往後靠去,砸出一聲咚響。
林京昔眼疾手快用手抵在鐵門上,手肘被鑰匙串硌了下,她甩了甩被砸得發麻的手,無奈道:「又怎麼了,祖宗?」
我悶悶道:「你耍流氓。」
林京昔擰開門,扶我進去,無波無瀾地說:「這才哪到哪?」
她把我放床上,幫我脫下鞋,又去廚房衝蜂蜜水。回來後手放我背下微抬,慢慢地喂我喝。
林京昔將我的碎發撥到一邊,低聲溫柔問:「很不舒服嗎?」
她坐在床邊,微微俯身講話,眼神平靜又溫和。
我看向她稜角分明、不失精致的下巴,很少有人能抗住這個角度,林京昔卻美得攝人心魄。
「嗯,感覺有八個壯漢在我大腦蹦迪。」
林京昔被我話逗笑,我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美是一方面,更重的是,這樣的她多了分在我身邊的真實性。
「你可以給我講故事嗎?」
林京昔猶豫了一會,還真講了個灰姑娘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聲音低低的,跟催眠一樣。
在朦朧狀態下,我抽出一絲意識想,我一直想成為一個獨立的、不必依附他人生存的個體。天不會自己亮,我帶著馮女士離開小鎮的那一天,天才會亮。所以我變成結果導向型人。
但此刻,我的人生如逆旅,穿上粉嫩的公主裙,在蓬松柔軟的被子裡被人哄著入睡。
偶爾的遲鈍也是被允許的。
被困意淹沒前,我痴痴地笑出聲:「嘿嘿,寶貝,我好幸福啊。」
林京昔兩根眉毛隆起,還不能適應如此肉麻的稱呼。
我兩隻手捧住她順勢低下的頭顱,一口親上去,發出響亮的吧唧聲。
她有些嫌棄帶著酒味兒的口水糊在臉上,但照顧我小小的自尊心,暫時沒有擦,隻是說:「故事講了,也親了,乖乖睡覺。」
一通折騰下來,我反倒來了點精神。林京昔說:「既然不困,我們算算你和別人喝交杯酒的事,你們親親我我的,我算什麼?」
我別扭道:「算你記性好。」
林京昔頓時啞聲,很快驀地笑了:「我居然忽略了我們的、心理年齡差距。」
從我們剛認識到現在,林京昔一直很了解我,了解我真正的喜惡,了解我的口不對心。
「我怎麼感覺你認識我很久了?」
林京昔右手覆在我沉重的眼皮上,黑暗中,她笑著說:「說不定呢?」
9
讀高中後,要上早晚自習,除了寒暑假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高三更是兩三周才放一天假。
第一次實行三周制度,寧溪說她課間十分鍾都能做兩場夢。周六放學後,班裡同學哀聲載道,直呼要狠狠睡上 24 小時。
我們在樓下分開,林京昔摸了摸我的臉,語氣溫柔繾綣:「好好休息。」
沒有臉頰吻,沒有擁抱,就走了。
她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但就像是泡沫一樣,夢幻而短暫。
我甩掉雜七雜八的想法,裝了滿滿一飯盒菜去找她,林京昔幫我配的鑰匙正好在校服口袋裡,我擰開門,輕手輕腳進去。
果然,林京昔又坐在電腦前準備吃泡面,撕調料包時有電話打過來,她把手機開免提後隨手放在桌子上。
一道中年男聲響起:「通知書看到了嗎?你不用準備高考就早點回來吧。」
林京昔說:「我看到了。」
「我已經給你辦好入學手續,五年為期,一,順利畢業,二,掌控國外業務。」對面估計是林京昔的父親,他說,「這個月就走吧。」
林京昔沒再反駁。
我握緊盒飯的手越發用力,安靜地離開。
接下來一個月,我拒絕所有親密接觸,一直在等她給我一個解釋,但始終沒有等到。
我們兩個關系驟然生疏,林京昔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才明白,她在等我開口。
一起回家的路上,我用聊天般的口吻問:「你成績那麼好,我們應該上不了一所大學吧。」
林京昔停住腳步:「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突然嗎,我以為你現在就要走了,你不提是等著我說分手嗎?」
「?你在說什麼?」林京昔面色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