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荒唐的一夜過後,翟鶴年突然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我身邊。
貪官汙吏被查出來一大堆,流放的流放,貶官的貶官,朝堂上尖銳的聲音小了許多。
放眼望去,朝堂上空了不少。
我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文臣最前列,身著一品官袍的男人身上。
他低垂著頭,全然不在意朝堂上的紛紛擾擾,卻總是最合適的時機站出來,一錘定音。
今日之事商議完,我起身退朝。
欲起駕回宮,卻在道上被人叫住。
此時天色剛蒙蒙亮,第一縷陽光越過高聳的琉璃瓦,照在男人身上。
宛如謫仙,不似凡人,令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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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折子,娘娘尚未拿走。」
這是我和翟鶴年的約定。
怕事務太多,我處理起來速度緩慢,他將每日商議的事情簡單整理在另外的折子上,供我查閱。
今日走神頻繁,竟是忘了此事。
我雙手抱著還在酣睡的望兒,示意侍女接過。
「是哀家疏忽了,多謝翟大人。」
我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誰知他手一揮,就屏退了宮人。
空曠的宮道上隻餘我們二人。
「娘娘……怎麼不找臣了?」
我有些緊張,SS抱緊懷中的孩子。
翟鶴年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
「臣曾對娘娘許諾,無論什麼事,都可以為您辦到。」
我眨了眨眼。
那是兩年前的事,我在丞相府跟著翟鶴年讀書,寫的策論第一次得了翟鶴年的誇獎,他許諾我一個願望,無論什麼事都可以。
7
起駕回宮的路上,我想了許久。
翟鶴年為何要特地攔住我,又為何要提起那個承諾。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朝堂上突然少了許多人,定是翟鶴年在背後操控了。
他向來如此。
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我以前臉上藏不住事,哪怕現在成為了太後,也依舊被翟鶴年輕松看透。
我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壓制朝臣,清理烏煙瘴氣的朝堂。
他看出來了,也出手了。
我開始忍不住幻想,翟鶴年是為了這個國家,還是……為了我?
他是不是真的對我……
這麼一想,臉頰就忍不住紅透了。
我才 20 歲,有些少女的綺思再正常不過。
可我是太後啊,越矩一次就已經十分大逆不道,哪裡真能繼續那般不知廉恥,傳出去望兒的皇位就坐不穩了。
真是罪過罪過。
以後還是躲著些翟鶴年吧。
此後數年,我從不再與翟鶴年單獨相見,就連他親自請見,我也總要找其他大臣陪著,生怕傳出一點闲言碎語。
時間一晃而過,望兒到了四歲,已經是可以啟蒙的年紀。
皇帝啟蒙,那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我同父親商議許久,竟遲遲敲不下一個夫子人選。
我愁得飯都吃不下,偏生望兒黏我黏得緊,竟然想讓我來教他讀書識字。
這怎能行。
我怎麼擔得起如此重要的啟蒙之職。
偏生在第二天書房中,我看到了一本熟悉的折子。
翟鶴年自請成為望兒的啟蒙夫子,授業解惑。
我滯了滯。
確實,翟鶴年確實是頂好的夫子人選。
我問望兒,希望翟丞相成為他的老師嗎?
年僅四歲的小皇帝身著明黃衣袍,同我坐在榻上,摟著我的胳膊好奇道:「翟丞相很厲害!但在朕的心裡,還是母後最厲害。」
「母後,望兒若是開始讀書,還能和母後一起玩嗎?」
我垂下眸,心中猶豫不定。
我最擔憂的,便是這樣的局面。
望兒離不開我,若是翟鶴年成為他的夫子,免不了要天天見面。
自四年前那一夜荒唐後,我就有些怕了翟鶴年。
怕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怕他問我為何不去尋求他的庇護,怕他……
我猛地搖了搖頭。
都四年了。
他應該不會揪著當年的事不放了吧?
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拿起朱砂筆批了那副奏折。
準了翟鶴年成為望兒的啟蒙夫子。
8
翟鶴年每天下了早朝,便會來書房給望兒上課。
我一開始想回避,或者坐在旁邊的耳房裡。
望兒卻不許。
他抱著我的腿,在翟鶴年面前大哭,問我是不是要拋棄他了。
我滿臉尷尬。
望兒哪裡都好,就是過於黏我。
翟鶴年一身月白長袍,背著手。
沒有訓斥,也沒有冷臉。
甚至還允了我陪同望兒上課。
偶爾他得空,還會帶著望兒出宮體察民情,看一看真正的人間百態。
當然,望兒依舊離不開我。
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我們三人一同出行。
漸漸地,我竟然也習慣了與翟鶴年同出同入。
四年的光陰似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而我,卻已經是 24 歲的老姑娘了。
清晨起來洗漱,看著銅鏡中再不復天真浪漫的自己,總是忍不住恍惚。
這日春朝,翟鶴年和我帶著望兒去了城郊,親自體驗了一把春耕艱難。
回來時,望兒靠在我懷中睡著了。
夕陽西下,很快就是鎖宮門的時間。
我抱起望兒,準備回宮。
翟鶴年卻叫住了我。
雪白的披風落下,骨節分明的手指靈活地將系帶打結。
「春寒依舊,娘娘還是多穿些的好。」
「微臣,告退。」
我抱著懷中的望兒,看向翟鶴年徒步離去的方向。
天空忽地飄起細細雨絲,入骨三分薄涼。
我差人給翟鶴年送去一頂小轎,送他回家。
這些日子相處,他從來恪守禮儀。
這原本是我想要的。
但回頭看看,心裡卻不是個滋味。
9
京城忽地傳起了流言。
說當今太後耐不住深宮寂寞,竟大肆豢養面首。
實在有辱皇家臉面。
侍女將此時告訴我時,我正在上妝。
愣怔地看著銅鏡中威儀日盛的臉。
扭頭看向侍女們。
「哀家,豢養面首?」
侍女齊刷刷跪了一地,她們跟了我四年多,知曉我的一切。
面首一事,完全是空穴來風。
貼身侍女最為憤慨,她們知道我這些年為了撫養小皇帝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怎會有時間去和面首嬉戲玩樂?
我輕嗤一聲。
就我這個 24 歲的老姑娘,還有哪個年輕小生看得上?
我喚來心腹,細細盤問這流言到底從何而起。
心腹說,是從京城那些貴女們所舉辦的宴會上傳出的。
可貴女們舉辦的宴會數不勝數。
要查起來,竟然也有幾分困難。
我深知這樣涉及宮闱的不堪流言傳得有多快。
更別說,還是當朝太後的八卦。
我輕笑一聲,詢問最近將要舉辦的規格最高的宴會是哪個。
貼身侍女為我送上一封帖子。
上面的落款竟是丞相府。
「回稟娘娘,這是翟宣翟學士之妻,餘氏舉辦的賞菊宴。」
搬出了丞相府和尚書府的名頭。
確實規格最高。
我收下了那封邀請函,淡然道:
「不必聲張,也不必回復。」
「到了時日,直接去往丞相府罷。」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隻報喪鳥活得不耐煩了。
10
由於政務繁忙,我抵達丞相府門口時,已經有些晚了。
亮明身份後,看門的護衛差點給我跪下了。
我擺擺手,示意不要伸張,跟著門童去往丞相府的後花園。
正值深秋,寒風瑟瑟,也確實是賞菊的大好時機。
聽聞那餘氏沒別的愛好,就喜歡侍弄花花草草。
整個丞相府的後花園都是她在打理。
剛走過水榭長廊,就看見三三倆倆的貴女們聚在一起,一邊賞菊,一邊說闲話。
我一眼就看見了位於人群中央,穿著深紅色衣裙,十分雍容華貴的女子。
餘尚書之女,餘書雁。
也是四年前,翟宣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尚未走出長廊,就聽見餘書雁發出幾聲嬌笑。
「瞧你說的,那位娘娘做的事,哪是我們這些人能置喙的?」
「小心被天家聽見,治你的罪!」
那位小姐忽地收了聲,惴惴不安地看向餘書雁,等待她發話。
餘書雁收斂了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豢養面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史書上那幾位了不得的女子,誰不是面首成群?」
「能做出這等事的,恰恰說明她位高權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們羨慕都還來不及呢。」
幾位貴女面面相覷,忽地笑開了顏。
「是啊,這種事,我們也隻能幹看著羨慕了。」
「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呢。」
我聽明白了。
餘書雁明面上是羨慕我,實際上卻是在嘲諷我。
畢竟那位豢養無數面首男寵的唯一女皇帝,在史書上的風評可從來都不怎麼好。
牝雞司晨,穢亂後宮……
嘖嘖,這是借古諷今,拐著彎罵我呢。
我輕輕笑了。
這個世道啊,男子三妻四妾習以為常,女子豢養面首,那就是放浪形骸。
真真不公平。
抬步走去,越過了門童。
「哀家在宮中待得悶了,聽聞有賞菊宴,這才出來走走。」
「沒想到竟聽得這麼有趣的事兒。」
「你們的意思是,哀家有辱皇家顏面?」
「怎麼,需要哀家以S謝罪嗎?」
11
夫人小姐們跪了一地。
沒有我的允許,頭都不敢抬。
餘書雁更是嚇得發抖,全無方才的精神勁兒。
侍女為我搬來椅子,我施施然坐下。
「說啊,怎麼不說了?」
「你們在羨慕哀家什麼?又有什麼事情是哀家做得到,你們做不到的?」
無人應答。
有些膽子小的貴女,甚至直接哭了出來。
又怕觸我霉頭,用手帕緊緊捂著,不敢透露一點聲音。
我行得正坐得直,淡然問道:「碧荷,你來說說,腹誹太後,蔑視皇家威嚴,該當何罪?」
碧荷是我的心腹,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娘娘話,輕慢皇家侮辱太後,當處以S刑,株連九族。」
餘書雁的臉色刷得就白了,猛地抬起頭失聲道:「臣婦沒有……」
「沒有什麼?是沒有腹誹哀家,還是覺得哀家沒有豢養面首?」
餘書雁緊緊咬著唇,說不出話。
我直直看向她。
餘書雁比我小上兩歲,今年芳齡 22。
她是在 18 歲時嫁給的翟宣,如今孩子都快 3 歲了。
隻比望兒小一歲。
挺好的。
但我失了興趣。
揚了揚袖子,淡然道:「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且慢!」
又有個人跑過來,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我就頭疼這一點,成了太後,其他人動不動就跪在我面前。
這人一身七品官袍,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
「內子出言不遜,但諒其也是無心之失,臣懇請太後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是翟宣。
我從未見過這樣低聲下氣的翟宣。
我記憶裡的他,永遠都是肆意張揚,一字一句向我許諾,他將來定會高中。
這個狀元的名頭,他翟宣拿定了。
他確實做到了。
但四年的官場生涯,早已將他的稜角磨平。
他再也不是四年前,在我的寢殿門口,口口聲聲說我私下邀約有辱皇家臉面的狀元郎了。
我失望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冷聲問道:「所以你早知餘氏暗地裡腹誹、中傷哀家,卻不聞不問。」
「若不是今日哀家親自來了,你是不是還想永遠瞞下去。」
我看著面前不復意氣風發的男人。
我以為他年少時如此努力,不惜推遲與我的婚約,隻一心科舉,定會有一個大好前程。
可他太急功近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