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個本就是錯誤的結果當成了她之所以正確的論證。
我不是沒有反駁與對抗過她。
有時候我和她頂嘴時,甚至會下意識地考慮她是否會因為我的行為而感到傷心難過。
但我的傷心難過完全是自作多情。
我媽連聽我說話,這樣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
這種狀況持續到我上大學都沒改變。
因為我仍然需要開口和她要生活費。
我一天無法獨立,她就一天學不會尊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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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經濟獨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學費生活費,幾千塊錢就壓得人喘不上氣。
我媽不是按月給我錢,而是我沒錢和她開口要的時候,她就會給我發一百塊的紅包。
差不多三四天,我就必須要和她聯系一次。
我本能地厭惡她這種強制逼迫我和她交流的手段。
但又無能為力。
這麼長時間,我始終沒辦法在生活費上摳出一部分攢下來。
其實家裡並不是很缺錢,可她每次都會擺出一副對我有天大的恩賜的模樣。
她給我發消息說:【我辛辛苦苦幹活,連吃飯都顧不上地給你賺錢,你一百塊錢怎麼花得那麼快?】
【別大手大腳地花錢,你也是時候懂點事了,我們那時候十塊錢都能用一個禮拜。】
她用她那會兒的物價來對標現在的物價。
她不是無知,也不是不知道食堂裡最便宜的蓋飯都要八塊錢。
她隻是不想知道,所以故意裝作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她借用這個話題,在我身上撕開一道宣泄她情緒的口子。
這點錢隻夠我吃飯,買衣服買水果都是奢望。
我也嘗試著去找兼職。
學校附近的兼職工資都低得離譜,就連串串店時薪八塊錢的服務員,大家都搶破了腦袋。
大學生是最廉價的勞動力。
我幹了兩天就幹不下去了。
因為老板讓我把客人吃剩的竹籤洗一洗重新穿串。
那盛著水的盆裡泡著一大把竹籤,食物殘渣掛在竹籤上面怎麼也搓不幹淨。
老板一臉無語地說:「不用搓那麼幹淨,串起來沒人看,何況都要煮到鍋裡,吃的時候就順便消毒了。」
這讓我覺得更惡心了。
我賣過小蛋糕,在肯德基掃過廁所,兼職過主播,替別人抄過作業。
後來我在一個美甲店當了一個月的學徒,又試著在網上找教程學習。
我拿我舍友練手,做的美甲漸漸地從醜得離譜也變成了湊合能看。
其間我媽還會一直給我打電話,叫我回去住。
雖然我偶爾還是會回去,但頻率沒以前那麼高了。
我徵求了舍友同意,在宿舍擺了小攤做美甲生意。
十塊錢、二十塊就當賺個飯錢。
我的舍友拼了老命地幫我宣傳,天天在朋友圈幫我發小廣告。
即使這樣生意還是沒有起色,一禮拜能接到第二個客人就算燒高香了。
我每周固定的一個客人是斜對門宿舍的楊婉婉。
還沒開學的時候,她就成了新生群裡的顯眼包。
起因是她問了一句:【我的野馬能停在學校裡嗎?】
就算她是真的有錢,這種被定義為炫富的行為,她也被大家理所當然地疏遠。
軍訓的時候她崴了腳,是我自告奮勇馱她去了醫務室。
大家從沒想過,大小姐隻是單純缺心眼。
楊婉婉能面不改色地對著我給她做的醜美甲,然後淡定地說出來:「嗯,醜得很與眾不同,看習慣了還挺好看的。」
我剛開始還覺得是客套話,可後來我才發現她的審美似乎就是這麼異於常人。
她是學校出了名的富婆。
富婆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暴躁。
她聽說我做的美甲隻要十塊錢的時候,眉毛擰成了一團,然後利落又不屑地給我轉賬。
她翻了個白眼說:「你費勁做了三個小時才收十塊?你這賺什麼錢?飯都吃不起了還做慈善?」
我看著手機上她轉來的五百塊錢陷入沉思。
我剛準備點退回,誰知她已經走出門,又專門折回來,惡狠狠地對我喊道:「周蓓蓓!別給我退回來!」
我傍上了富婆。
不知道是不是我與眾不同的窮酸氣質吸引到了富婆,富婆對我格外上心。
她常常找借口,說網購的衣服買小了要丟掉,然後轉頭嫌棄地塞進我懷裡。
又或者是買了很多零食,說快過期了吃不完,然後又像丟垃圾一樣丟給我。
我的舍友為我打抱不平,敏敏恨鐵不成鋼地說:「她怎麼這麼瞧不起人啊?有兩個錢就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誰在乎她那些東西啊?要扔就扔掉唄,幹嗎塞給你?她把你當什麼?」
5
我龇個大牙,為富婆解釋:「她對我很好啊,我沒覺得她瞧不起我,是你們多心了。」
敏敏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適時地閉上了嘴。
我的舍友知道我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為了照顧我可憐的自尊心,她們常常會刻意繞開原生家庭的話題。
在她們眼裡,楊婉婉的行為和施舍沒什麼區別。
我卻不以為意。
她刀子嘴豆腐心,對我很好。
要知道,我媽給我灌輸的思想就是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擁有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
我隻配吃蘋果和橘子這樣最廉價、最便宜的水果。
我隻配穿親戚們送來的、不要了的舊衣服。
我隻配和那些東西一樣,廉價又便宜地活著。
我沒能力養活自己,所以我不配。
但我媽配。
我媽一件大Ṭű⁵衣就要一千多塊,一套最不起眼的護膚品就要五六百。
每次我試探性地說起這個話題時,她就會戲謔地說:「我自己賺的錢我花點怎麼了?你有本事你也去賺錢啊,沒錢還想要這要那?」
「等你以後自己賺了錢就什麼都有了,別總是想開口和別人要,那是乞丐。」
我媽說,我這個女兒向自己媽媽要東西要錢是乞丐討口子的行為。
我摩挲著那件呢子大衣,是那種絨絨的,細膩的手感。
我心裡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也會穿上這樣的衣服。
從富婆那賺了一點昧良心的錢後,我就不願意再回家,也不再主動給我媽發消息。
自從上一次我掛了她電話後,我倆就陷入了冷戰。
說是冷戰,實際上是我媽單方面冷暴力我。
當時我給她發了三天的消息她都沒有理我,倒是在朋友圈裡異常活躍。
後來我索性也就不給她發了。
她想著我不出四天,一定又會找她開口要生活費。
這是一種變相的服軟和道歉。
做錯事情的人不是我,她卻抓住了我還不能獨立的弱點,以此來要挾我。
可惜楊婉婉打賞給我的五百塊錢我還沒花完。
這一次我沒有了主動對她低下頭的理由。
她冷暴力我,我就跟著楊婉婉吃香喝辣。
隱約之中,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讀書是有用的,雖然它不能徹底斬斷原生家庭對我的禁錮。
但是它會帶領我去不一樣的地方,見識不一樣的人和風景。
我媽消停了兩周都沒有反應,我以為我終於佔了上風。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媽突然有一天找到了我學校。
因為她給我打電話我沒接。
那會兒我正在上課。
我媽在校門口對著保安焦急地哭訴:「我已經兩個禮拜沒有我女兒的消息了,她到底在不在學校?你就讓我進去確認一眼。」
學校的門禁很嚴,不允許無關人士隨便出入。
保安很是為難。
我媽又說:「我這是特殊情況,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再這樣下去我就報警了。」
保安通知了校領導,校領導又找到了我的輔導員。
等我趕到校門口的時候,我媽已經被請進了保安室,聲淚俱下地說著她有多擔心我。
輔導員拽了我一把,她說:「你怎麼能兩個禮拜不和你媽聯系?你媽說你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你知道你媽有多擔心你嗎,下次不許這樣了!」
我媽一看見我就衝上來抱緊了我,她哭著罵道:「你這個S丫頭!為什麼不接我電話?為什麼不回家?」
她又撕心裂肺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急S了!你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活?」
她的臉因為焦急和擔心扭成了一團,眼角的皺紋深深如同烙印。
她表演得生動形象,連我都差一點就要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了。
我掏出手機想翻出聊天記錄自證清白,可手機上我和我媽的聊天記錄是空白一片。
因為內存不夠,我定時就會清理一次記錄。
保安和輔導員看著我對我媽無動於衷的樣子,更是堅定了他們的想法。
我媽又一次給我穩穩地扣上了不孝的帽子。
6
不孝這兩個字是天底下所有人最痛恨的字眼。
但這兩個字多數情況下卻是從父母嘴裡說出來的。
他們對不孝的定義很模糊,你頂嘴就是不孝,你不按他們說的做也是不孝。
是非對錯在我媽這裡顯得格外不重要,我隻需要做一個聽話的小孩就是孝順的、正確的道路。
我被我媽抓回了家。
在那樣的情況下,我要是再開口說個「不」字,她不知道又要給我再扣上什麼莫須有的罪名。
我站在家門口不願意進去,我冷聲問:「你著急忙慌,一直要喊我回來有什麼事嗎?」
「明明是你不回我消息,我在上課沒接你一個電話,你至於鬧到學校裡來嗎?」
我媽戳著我的胸口咆哮道:「我急瘋了滿世界找你,你說得好輕巧,還問我至於不至於,我要不是你媽,我會管你是S是活嗎?!」
她的眼淚順著脫口而出的話一起落了下來。
發紅的眼眶,深深皺起的眉頭,她胸口劇烈地起伏。
她的模樣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要多心酸就有多心酸。
「你上課接不了我的電話,那幾天不知道給我發條消息?我因為你整天整夜睡不著吃不下飯,你怎麼這麼自私?」
這樣熟悉的場景,我依稀記得我小時候她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
高二的周末,她去市裡聽講座沒在家。
我提前和她說過,我周末會出去玩,晚上在同學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