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變那日,我被心上人一刀S了。
鮮血如注,沾染到他握劍的手上。
他眼裡波瀾未起,聲音淡得在寒風裡一吹就散。
「原來你的血,竟也是熱的。」
我捂住傷口掙扎,說不出半個字。
我想告訴他,我們兩清了。
1
我是先太傅獨女,進宮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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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家族沒落,還是從小小宮妃,直到坐上後位。
人人說我好手段,竟能盛寵不衰。人人也說帝後伉儷情深,從不畏權勢,但沒人知道這宮裡今天封一個美人,明天封一個昭儀。
而皇帝也從不來我鳳棲宮裡過夜。
幾日前,他宣了李美人去彈琴,美人錯一個音,跪下請罪的時候搖搖欲墜,倒在了周明遠的懷裡。
曲有誤,周郎顧。
傳御醫來一瞧,美人有喜了。
但我不甚歡喜。
我帶了一株又一株保胎的藥草,去給她道喜。
三天後,她的孩子沒了。
周明遠來的時候,手裡還沾著血,紅豔豔的像楓葉。
他不管不顧打碎了我宮裡的琉璃瓶碧玉盞。
還衝上來掐我的脖子:「謝婉言你真該S!三個月的胎兒還能礙著你的後位了!」
我隨手拿了針線笸籮裡的剪刀劃傷他。
侍女趕緊扶他到一旁,我抹了抹脖子上的血,很嫌棄:「這麼髒的東西,也要往我身上沾,真是晦氣。」
他終於忍不住他虛偽的面孔,無不惡毒地咒罵我,揚言說要廢了我S了我,他心疼他那個孩子。
和李美人的孩子。
哈,我高興地笑出聲來。
替他把扯開的繃帶綁好:「美人無用,竟保不住一個孩子,陛下何必跑到鳳棲宮來興師問罪。」
「你心知肚明!」
「哦?」我似笑非笑看著他,將剪刀放到他未受傷的右手裡。
「臣妾冤枉啊,要不陛下用這把剪刀,剖開臣妾肚子,瞧個分明?」
他須發凌亂,握著剪刀的手抖個不停,雙眼猩紅望著我。
「陛下舍不得臣妾?」我端著熱茶,透過氤氲霧氣瞧他,「或者,臣妾委屈一下,咽了美人那雙妙目,臣妾的心腸是紅的還是黑的,叫她親自去分辨。」
「謝婉言,你如今簡直面目全非!」如果眼神能化形,周明遠已經S了我千萬次。
我飲盡杯中茶,拂袖回內室:「陛下與其在鳳棲宮叫囂,不如多去陪陪李美人,今日左不過是沒了個孩子罷了,明日若S的是美人,陛下怕更要心疼了。」
面目全非?
他也配與我提面目全非。
2
從前我是隻鹌鹑,隻敢與一起長大的小侍衛高談闊論。幻想著不嫁人,就那麼安安靜靜過一輩子。
如今宮牆森森,我滿手鮮血,罪孽昭昭。
鳳棲宮殿前的磚縫裡長出一株野花來。
我想起那日宮宴上重逢,林思文袖子裡藏著的那株野山茶。
彼時我是貴妃,我肚子裡懷著已經九個月的身孕。
他是軍功累累,聲名鵲起的新晉少年將軍。
絲竹聲聲裡他和同僚們觥籌交錯。
水袖翩翩也遮蓋不住他越發清晰的眼眸。
酒醉離席,我在後花園撞見了他。
「娘娘如今風光無限,怎麼,也會落寞嗎?」
面聖不得佩甲,他穿了從前的粗布衣裳。
我滿頭珠翠,華服之下是怎麼都蓋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澀然開口:「你還活著,就很好。」
他欺身上前一把拽住我的手臂,聲音裡再沒有往日半分溫柔:「活著?我替娘娘攔S刺客那時,娘娘就不曾想讓我活著吧?很好?我全家一十四口S於謝家之手,娘娘說這很好?」
手臂被他拽得生疼,可遠不及他話裡的恨意捅進我心裡。
疼得眼淚落下來砸到他攥緊的手上。
「我若說我並不知情想必你也是不信的。我沒臉見你,我隻想當面同你說一聲抱歉。」
當年府裡遇刺,是林思文拼S護住了我,可其實那隻是父親派來試探他們身手和忠誠的。
那天以後他就被父親派去邊關另作他用了。
父親命他裝作左將軍戰S,迷惑敵人,敵軍松懈之下,左將軍起S回生帶大軍將北疆十萬軍士一舉殲滅。
林思文的S訊傳回京城的時候,父親就命人血洗了林家,而我,也接到了入宮的聖旨。
我把林思文的遺物收好,倒了一地的桂花油準備點燃整個後院。
從小對我愛答不理的父親出現了。
那天夜裡他像個劊子手。
緊閉的窗棂關不住他輕飄飄的話。
「婉言,你入宮的那天,就是林思文屍骨回京落葬的那天。」
「想清楚了嗎?」
窗外蟬鳴聲聲,它們在替命運不公。
我想著從前給我編草繩,講故事,摘野花的那個人。
他曾紅著臉拂去我發間飄落的梨花,也曾不顧生S擋在我面前擊退刺客。
我要讓他回家啊。
我接了聖旨。
3
入宮以後我並不討周明遠喜愛,他礙著謝家的面子隔三岔五也總來坐一坐。
兩相無話的時候,我拿出來從謝府帶進宮的物件仔細看。
他拈出一個草繩編的小狐狸,眼底盡是嘲諷:「謝太傅竟會生出宜妃這樣的女兒。」
我垂下眼簾,一片惶恐:「臣妾愚鈍,不能為陛下為父親解憂,陛下恕罪。」
他手指撫過狐狸的尾巴,然後直接扔到我面前:「愛妃不能為朕解憂,自有前朝的王公大臣呢。近來有個小將連破北疆七個城池,朕甚為滿意。說起來,這小將也是謝府出去的,愛妃說不定認識。」
手裡的茶盞一瞬間摔碎了,茶漬潑到周明遠新賞的布匹上,暈開朵朵小花。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抬起了頭,期期艾艾,我盼他說出的是我魂牽夢縈的那個名字。
「叫……林思文。」
菩薩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
4
御花園裡,我向神佛求了萬萬遍的那個人終於活生生回來。
他攥住我的手臂,卻露出他自己腕間的疤痕。
月光之下猙獰得像蛆蟲。
他眼神有些迷離,另一隻手輕輕觸碰我的肚子。
「娘娘知不知情已經不重要了。謝家與娘娘,又有什麼分別?」
「娘娘頭上的步搖,我終其一生也買不起。娘娘與微臣,又有什麼抱歉可說呢?」
他抬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水,指腹上厚重的繭和疤仿佛要劃破我的面頰。
我想跟他說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想告訴他我偷偷把他的家人葬在了北山花開的最多的地方。
想拉住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跟他抱怨,這宮裡的日子太難熬了。
但是我看著他遍體鱗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努力笑一笑,咽回去喉間的哽咽:「我看到你袖子裡藏著的花了,可以送給我嗎?」
林思文愣了一下,松開桎梏我的雙手,一株和月光一個顏色的山茶花,和他猙獰的疤躺在一起。
他拿花的樣子仿佛和從前重疊了起來。
「這是我在北地採的,風幹後一路帶回京城。我想著,最後一次了。最後再見你一面。
「我太沒出息了,去北地之前我的人生裡幾乎隻有你,最後一次了,娘娘。」
我們都知道,回不去了。
我打發了紅袖去宮宴上告假,自己帶著綠舞回寢殿。還未見到宮門的時候,腿間一股熱流湧出。
我早產了。
疼了三天三夜,我生下了阿瑾。
5
李美人落胎後不久就是中秋宴。
這年阿瑾要是活著,也該有五歲了。
我和皇帝坐在上首,他手邊還摟著一個何昭儀。
下頭有眾大臣,南疆來朝賀的使團,還有,回京復命的林思文。
我朝他挑挑眉,告訴他,你錯了,四年前並不是最後一面。
他不看我,低下頭去撫弄腰間的穗子。
那一抹輕薄的粉色刺痛我的眼睛。
南疆使團也注意到了,打趣他:「我等來京數日,將軍這劍穗卻是日日不離身,不承想將軍戰場S伐果決,竟還有一番兒女情長。」
周明遠一把摟住我肩頭,酒氣噴灑到我臉上,醉眼朦朧地看著我,卻是對林思文說:「看來,定遠將軍府,要辦喜事了。」
聞言,林思文笑起來,像三月春風吹開了茉莉:「承蒙陛下關愛,臣去歲在邊關救了個孤女,相處日久,越發Q深,隻是婚期未定,還得請陛下給指個好日子。」
「朕不懂這些……」周明遠醉醺醺擺手,拔了臺上一枝桂花,插在我發間,「不如皇後來吧。」
我手指撐在額角,腦子裡混沌一片,今晚喝了太多的酒。
「可憐天上桂花孤,將軍倒是不怕這個孤女日後棄你而去呢。」
我不敢看他,隻聽見他的聲音遙遙傳來:「這世間,也不盡是負心背義之徒的。」
指甲攥緊手心。
一片沉默裡,變故發生得很是突然。
我還沒想好哪天是個壞日子,就聽刀劍之聲突起。
「護駕!快護駕——」
兩支利箭穿雲而來,直衝我與周明遠。
離他最近的林思文拔劍而起,推翻酒盞凌空劈開一隻。
他把皇帝牢牢護住,沒有絲毫要管我的意思。
千鈞一發之際,周明遠猛地把何昭儀推過來撞到我肩膀。
箭頭偏開一寸,釘入我的左臂。
我疼得一瞬間出了滿身的冷汗,我腦中一片清明,我說:「下……下月十一,是挺好的日子。」
6
這事查起來很快。
說是李美人怨恨我害她滑胎,串通了當天一個侍衛。
射向周明遠的那一箭是走偏了,她隻想S了我。
眼見著要得逞了,她沒想到皇帝會救我。
我的傷好得七七八八,帶了見血封喉的毒去牢裡看她。
她挨了牢裡的刑罰,遍身血汙。
還有老鼠蟲蟻在她傷口上爬。
我把那小瓷瓶扔到她面前。
她二話沒說就喝了個幹淨。
「我原本就沒想生下那個孩子。」她靠在潮湿的牆上,嘔出一口血,冰冷的目光蛇信子一般攀上我。
「我才不想讓他像你那個短命的兒子,從生到S都在被人利用。」
我發瘋一樣去扯她的領口,掐住她的脖頸一把抵在牆上,掐得她直咳嗽,渾身顫動:「你還敢提阿瑾!他本可以活得好好的!若不是你推他進水裡!我恨不能親自把你千刀萬剐!」
她一點沒有掙扎,臉漲得紫紅,唇邊烏黑的血不住地湧出來,眼裡漸露癲狂:「謝婉言,你……你真可憐,咳咳……我不過是順了皇帝的意罷了,你……你欠林家的命,這都是你的報應!」
她的身體一點一點軟下去,再沒有動靜。
我的身體比她更涼,腦中轟鳴。
什麼意思?
順了皇帝的意,S了阿瑾,是順了皇帝的意?
林家?她是林家的人?
我看著地上李美人的眉眼,凌亂的頭發歪在一邊,露出她耳邊一塊紅色的梅花胎記。
驟然想起從前林思文和我說的話。
「我家中還有一個同胞妹妹,她與我一樣,耳後都有一塊梅花胎記。送小姐的玉簪,就是她幫忙挑的……」
7
阿瑾早產,生下來像隻小病貓。
多虧了李美人,她幾乎日日尋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來哄阿瑾。
哄得阿瑾乖乖吃苦藥,日日喜笑顏開,一天天康健起來。
阿瑾是這宮裡第一個皇子,周明遠來我宮裡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
他很喜歡逗阿瑾,但他看著阿瑾的眼神裡總是喜憂參半。
我知道,他喜的是他玉雪可愛的孩子,憂的,是我父親。
後位空懸,我父親帶著一眾老臣,日日進言。
他想要這後位進謝家的口袋。
阿瑾的周歲宴,我收了好些禮。
周明遠從裡頭揀出來一副羊脂玉如意在手裡把玩。
「這上好的暖玉,是吳竹獨有的,北邊送來的吧?林將軍真是有心。」
我把阿瑾交給乳母,恭順地坐在一旁:「小孩子哪用得了這麼名貴的東西。」
不知哪裡惹到了他,他突然把那玉如意砸到地上,摔了好幾瓣。
傾身過來捏住我的下颌,逼我抬頭看他:「太傅今日在朝堂上又問起立後一事,大半朝臣都一同附言。貴妃怎麼看?」
我毫不躲閃望回去:「臣妾不敢幹政,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定奪。」
他的手越發用力,我微微蹙眉:「難道貴妃不想更進一步?」
他不等我答話,眼神鋒利如刀,他一字一句道:「朕知道太傅當年對你做的那些事。恰好朕手裡還有些證據。貴妃若願效勞,那謝府倒臺的時候,就是你封後的時候。」
我氣紅了眼睛,SS握住他的手腕:「若臣妾不肯呢?」
周明遠一把將我甩開,把乳母拉到我跟前,愛憐地觸碰阿瑾的臉蛋。
「那朕還是會依太傅的意思,封你為後。隻是可惜了阿瑾,胎中受驚,怕壽數難以長久了。」
宮人們跪了一地,抖著肩膀不住磕頭。
周明遠大步走出去,吩咐跟來的小太監:「那玉如意,拾起來,包好了,發回北邊去。」
我知道他們活不過今天了。
我也知道謝婉言就S在今日。
阿瑾什麼都不知道,笑嘻嘻含住我的手指,烏溜溜的眼睛四處找他的乳娘。
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謝府倒臺了。
但謝氏女卻封了皇後。
阿瑾學會了說話,磕磕巴巴地在我懷裡喊娘親。
周明遠高興得很,日日都來陪我,日日來看阿瑾。
他給阿瑾扎紙鳶,搖撥浪鼓,他的笑意終於到達眼底。
萬事無憂了。
阿瑾抱著他的腿喊爹爹。
李美人也常來,阿瑾就瞧著美人笑,喊娘娘。
可是那年冬天好冷。
阿瑾拉著李美人說要去給我摘梅花。
僅僅半個時辰,就在一個冰窟裡溺S了。
我瘋了,提著刀要S了李美人。
周明遠摟著我,眼淚滴到我的衣襟上,他說阿瑾是失足了,李美人不會水。
冰窟下有暗流,一眨眼就衝走了,等她喊來侍衛下水,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還有十天就是他三歲生辰了。
他說要去折枝梅花來,同我討一樣禮物。
8
周明遠下了朝就直奔鳳棲宮,不等我行禮就甩下一個巴掌。
我一下子倒在地上,耳朵裡不住嗡鳴。
「你去牢裡S了李美人!謝婉言你好得很!如今是越發放肆了!」
扶正了頭上的發簪,我笑話他:「陛下什麼時候這麼在意一個美人了?陛下隻是惱怒臣妾逾矩,未經陛下首肯就提前S了她,陛下隻是恨臣妾僭越吧?」
我爬起來,朝他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臣妾什麼都沒了,從進宮的那天起。親人、朋友、孩子、親如姐妹的婢女、底線、良知。」
我掰著手指悉數:「如今臣妾隻剩下這後位了。當然要好好的,做個專權的惡人。」
他大聲叫婢女拿來一面銅鏡,疾言厲色:「你仔細瞧瞧你如今的面孔。自從阿瑾沒了,這宮裡但凡有宮嫔懷胎,可曾有一個降生的!朕念你失子之痛不願過多計較,想著過兩年自然就好了。可你昨日,居然漏夜擅闖牢房,毒S未定罪的宮嫔。朕早晚廢了你!」
我許久不照鏡子了。
銅鏡裡那個人瘦得可怕,眼底沒有一絲光亮,滿頭珠翠看上去要把瘦弱的脖頸壓斷了。像個來索命的鬼魅。
我突然很生氣,奪過銅鏡,朝地上奮力一砸。
「臣妾能有今天,全是拜陛下所賜!」
我不知道我看上去是個什麼鬼樣子,隻知道周明遠被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臣妾沒有過嬌嬌柔柔的十八歲嗎?臣妾十八歲那年陛下一道聖旨宣臣妾入宮,為的,是牽制臣妾父親。」
「臣妾二十歲那年身懷有孕,陛下用阿瑾的命脅迫臣妾舉發謝氏一族,陛下S了臣妾滿宮的婢女,就怕漏掉半個謝府舊人。」
「臣妾二十三歲時,陛下縱容李美人S了阿瑾,就因為朝野裡有人指責他流著謝氏的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