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貼身太監洛無奇捧來一個手爐。
殷勤道:
「皇上掛念您,特意讓奴才過來送手爐。」
掐絲珐琅纏枝牡丹的小手爐,異香撲鼻。
我謝過聖恩。
洛無奇走了。
他的拂塵,再也不敢像當年一樣大開大合,直接甩到我臉上,隻是眼風詭異,一如當年模樣。
我生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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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是齊如意。
如今是這手爐。
我掀開蓋子,裡面燒的是銀霜炭。
上好的銀霜炭,色澤當如霜雪白。
這炭卻隱隱發紅。
分明就是摻Ŧúₒ了藏紅花粉末。
藏紅花,可使懷孕女子滑胎,若時常接觸,則致不孕不育。
皇帝許我皇後之位,卻不願我產子。
他不僅防我,還要直接下手害我。
我冷笑一聲,把那手爐扔在雪裡。
狡兔S,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君無情,就別怪妾無義了。
燕鎮的那些年輕將士們,還等著立功勞呢。
44
此後一年,我盡職盡責扮演著皇後的角色。
後宮空虛,我諫言重開選秀。
三宮六院七十二嫔,鶯鶯燕燕,塞滿了皇城。
皇帝駕著一輛羊車,穿行在御道上。羊兒停在哪,他就寵幸誰。
如果停在兩個宮室中間,他就比翼齊飛。
每日美酒美人,絲竹相伴,樂不思蜀。
朝政之事,一如當年在燕鎮,直接交由我手。
皇帝曾得意道:
「皇後沒有家世,將來也沒有孩子,她若想過得順遂,隻能緊緊依靠著朕。」
威遠侯蕭展雲憂心忡忡:
「皇後處理政事,是牝雞司晨,會禍亂朝綱。」
「此言差矣,嘉禾是個聰明女子,朕這是知人善任。再者,她再聰慧,再能鬧騰,也隻是一個女子,女人隻配跟寵物比,哪能跟男人比?」
蕭展雲看不起女子,視同內宅工具,對林娘子,嫌了就扔。
皇帝看扁了女子,視同貓兒狗兒,對我的諾言,如同放屁。
他們錯了。
大錯特錯。
女子能助他們成事,就能讓他們失勢。
我會替天下女子爭這一口氣。
45
在宮裡,我愈發謙卑,變成當年明月對芳姨娘的樣子。
「隻要能讓皇上高興,本宮幹什麼都願意。」
眾人皆以為我卑微。
宮宴,皇帝醉酒,甚至叫我「玉奴、玉奴」。
那是當年我為奴為婢時的名字。
我恭敬應下。
沒有一絲桀骜不馴。
皇帝以為馴服了我。
他放了心,繼續享樂。
我慢慢培養起自己的朝堂勢力。
他們是我主持科舉時選入的新科進士。
他們這一代思想開明,不在乎皇位上是男是女,隻求造福蒼生社稷。
如同燕鎮將士一樣,他們是我一手提拔,榮辱系於我身,隻效忠於我ṭů¹。
皇帝沉湎在溫柔鄉裡,一切不問,一切不知。
隻有威遠侯急得團團轉。
46
我吩咐洛無奇,不要再放威遠侯進宮:
「蕭展雲絮絮叨叨,屢次擾了皇上興致,上次還連累公公你被打了二十板子,你不記得疼了麼?」
洛無奇短視,深以為然。
他與宮妃合謀,在皇帝的膳食中加入鹿血,以助其興致。
宮妃們爭奇鬥豔,才藝和美貌已不用說,有的另闢蹊徑,燻了迷迭香,擺上香水百合,服用番邦秘藥……把沒見過世面的皇帝哄得團團轉。
皇帝上位兩年,如今也有了四皇子的模樣。
雙眼無神,臉色灰青。
形銷骨立。
如同枯木。
宮妃嘴甜,隻會說皇上英明神武。
太醫害怕降罪,隻敢一味說好話。
皇帝根本不知自己虧空厲害。
尋常的一天,皇帝暈倒在宮妃床上,身邊鋪滿香水百合,濃香讓人犯嘔。
他面色潮紅,四肢抽搐。
太醫正要診治,我掏出一枚朱紅色的丹藥:
「這是先帝賞賜的神力丸,先帝預言,此物能救皇上一命。」
「想必就應在今日。」
先帝餘威尚在,無人敢異議。
洛無奇張了張嘴,也沒敢言語。他是個十分見風使舵的人,皇帝一旦病倒,前朝和後宮都由我做主,他再敢頂撞,討不了好。
更何況,我一嘔吐,他就猜出我身懷有孕。
這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子嗣。
藏紅花一事,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洛無奇打了個寒顫,雙手顫抖接過那藥丸,親自掰開皇帝的嘴,塞了進去。
不多時,皇帝真的迷瞪瞪醒了過來。
他雙目赤紅,喘著粗氣,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動不了,就連嘴裡,都隻能發出「嗬嗬」的吐痰聲。
神力丸廢了他。
他臉上生出黑線,蛛絲兒一般開始結網。遍布全臉之時,他就會去和老皇帝團聚。
我用參湯吊著他的命。
大事未成,他還不能S。
47
我要坐上皇位,阻力太多。
雖有燕鎮將士和新科進士們的支持,但缺少皇室宗親的首肯。
挑來選去,我選了早年被過繼出去的二皇子當盟友。
名為過繼,實為囚禁。
他被關在壽春郡王府的書房裡,一關就是十三年,雙目近乎失明。
是我替皇帝下旨赦免了他,又請醫問藥,幫他治好眼睛。
重重紗布被拆下那一刻,春日熹光透過竹簾照進他眼,他喜極而泣。
「皇後娘娘,壽春願聽您差遣,幫您掃平障礙。」
我補充道:
「壽春郡王,我會幫你把姓重改回薛,重新加入族譜,封親王,隻是這樣……你就又有了皇位繼承權……」
我把玩著一把匕首。
匕首上鑲了紅綠寶石,陽光一照,熠熠生輝,閃到壽春眼裡。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片清明。
「娘娘,借匕首一用。」
手起刀落,他咬牙切下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一聲沒吭。
皇朝祖訓,身體殘疾,不可為皇。
他主動消除了對我的所有威脅。
是個聰明人。
也是條漢子。
可惜老皇帝太過糊塗,挑來選去,最後挑了資質平平的老五。
我滿意點頭。
皇室成員裡,有壽春和明月鼎力支持,其他人不足為懼。
48
蕭展雲著實煩人。
日日等在宮門前,請求面見皇上。
他揚言,見不到皇上,就帶兵硬闖。
我讓林娘子給他寫了一封信,把他約到郊外,求他來救孩子。
他思子心切,很快策馬而來。自恃武功高強、身份尊貴,一個護衛也沒帶。
林娘子哭著,撲入他懷中。
多年不見,柔情漸起。
蕭展雲竟主動卸了甲胄,骯髒心思昭然若揭。
兩支箭就是這時候飛來的。
他下意識扯過林娘子,用她擋箭。
林娘子卻早有準備,一個翻滾躲開了箭雨,冷笑道:
「多年未見,你還是那麼無情無義。」
兩支箭插入蕭展雲胸膛,他口吐鮮血,雙手撐在地上,竭力看向林娘子:
「你恨我……」
林娘子掸去身上塵土,滿不在乎地說:
「我不恨你,也不愛你。」
「對我來說,你早已無關緊要。」
蕭展雲一向威嚴的臉上升起自嘲的神色。
「怎麼可能……」
「我不信,你怎麼會不愛我了……」
林娘子拿起一支箭,果斷插入他胸膛。
「信了吧?」
男人總是這麼自以為是。
他以為與林娘子纏綿過,林娘子就必定會念念不忘,可他哪裡能明白,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命運也不在羅裙之下。
天地廣闊,風月無邊。
蕭展雲口吐鮮血,臉色灰白,他沒有再反抗。
被當場擒獲。
我順利拿到了另一半虎符,足以調兵遣將。
49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皇帝得赴黃泉了。
今日春光極好。
春風綿而軟,吹得紗幔四起,吹得棉布簾子啪嗒啪嗒響。
洛無奇抱著拂塵,睡出一嘴哈喇子。
皇帝躺在榻上,一雙眼S命地往外凸,像魚缸裡的蠢笨朱魚。
「皇上,我來送您了。」
「欽天監算過,今天是個黃道吉日,宜遠行,宜趕路。」
我端著一碗摻了料的參湯。
洛無奇猛地驚醒,他沒聽清我說了什麼,連忙接過湯碗,用勺子撬開皇帝的嘴,一勺接一勺往裡灌。
「喝吧皇上,娘娘都是為您好。娘娘身懷有孕,管理六宮,操勞國事, 您給她省點心!」
皇帝咬緊牙關。
洛無奇使勁去撬。
折騰半天, 參湯終於喝完了,皇帝半邊臉全是手重留下的紅印子。
他臉上黑線太多, 黑紅一片, 看得駭人。
我讓洛無奇退下。
我坐在床邊, 掏出皇帝的手,在早就寫好的聖旨上按了手印。
他怒目而視, 卻動不了一絲一毫。
參湯下肚。
四肢回暖。
良久, 他仿佛回光返照般, 從喉嚨裡硬擠出一句話,模模糊糊:
「你……心……悅……我……」
你心悅我, 怎會如此害我?
皇帝灰青色的眼球, 蛙卵一般鼓出來, SS盯住我。
這是我曾經說過的話。
那年的深柳讀書堂, 童聲琅琅,春夜喜雨還在耳畔, 一切都充滿了生機活力。
五皇子和齊嘉禾,也如一對璧人。
「皇上, 您還對天發誓, 不辜負我呢,到最後不也辜負了。」
「風水輪流轉, 彼此彼此。」
「誰答應自己的話都不能作數, 自己握在手裡的才算數。」
他激動地嗬嗬幾聲,卻沒再成功說出話。
嘴裡漫出一攤帶痰的血,把喉嚨全都堵住了。
雙眼大張。
雙手垂下。
最後一重蛛絲兒攀爬上他的眼球。
再無生機。
我心裡驀地一陣輕松。
我替他闔上眼睛,擦去穢物,掖好被角。
這才緩步走出大殿,拉長了調子,悽悽道:
「皇上駕崩了……」
抬眼處, 遍是春華。
春日的花香,已經不像冬日那樣暗暗浮動,它是一股一股、一團一簇湧上來的, 濃烈又霸道,把皇帝的S氣徹底衝散。
從此,再無人壓在我頭頂。
50
皇帝突然駕崩的第三天。
壽春親王主動請旨, 請身懷六甲的皇後娘娘代替皇帝坐龍椅, 上朝議政,直至皇子誕生。
朝中有人反對。
但新科進士們多善辯論,以皇帝無子嗣、唯有皇後腹中子、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 聯名上書請皇後娘娘親政。
有朝臣提議壽春親王繼位。
但親王苦笑著伸出手, 左手沒有大拇指, 他是殘疾, 不可為皇。
燕鎮將士們入了城,護衛我安全。
明月也讓騎射苑的孩子們走街串巷,宣揚皇後娘娘的勤政愛民。
仕林與民間一起聲援。
將士忠心護主。
一切都水到渠成。
寧德二年的十月十九日, 我身穿帝王冕服, 在天地見證下,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大殿幽深。
燭火漸次點亮。
龍椅上的蟠龍被我抓在手裡,無比安定。
我低頭, 往下看去。
滿朝臣工俱俯首:
「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是永昭一年的秋天,滿目金華。
天色比燭火還要輝煌。
一個從未有人瞧得起的庶女走到了權力巔峰——成為大周第一位女帝。
日月每從肩上過,山河長在掌中看。
豪氣陡生。
誰言女子非英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