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6

皇帝的貼身太監洛無奇捧來一個手爐。


 


殷勤道:


 


「皇上掛念您,特意讓奴才過來送手爐。」


 


掐絲珐琅纏枝牡丹的小手爐,異香撲鼻。


 


我謝過聖恩。


 


洛無奇走了。


 


他的拂塵,再也不敢像當年一樣大開大合,直接甩到我臉上,隻是眼風詭異,一如當年模樣。


 


我生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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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是齊如意。


 


如今是這手爐。


 


我掀開蓋子,裡面燒的是銀霜炭。


 


上好的銀霜炭,色澤當如霜雪白。


 


這炭卻隱隱發紅。


 


分明就是摻Ŧúₒ了藏紅花粉末。


 


藏紅花,可使懷孕女子滑胎,若時常接觸,則致不孕不育。


 


皇帝許我皇後之位,卻不願我產子。


 


他不僅防我,還要直接下手害我。


 


我冷笑一聲,把那手爐扔在雪裡。


 


狡兔S,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君無情,就別怪妾無義了。


 


燕鎮的那些年輕將士們,還等著立功勞呢。


 


44


 


此後一年,我盡職盡責扮演著皇後的角色。


 


後宮空虛,我諫言重開選秀。


 


三宮六院七十二嫔,鶯鶯燕燕,塞滿了皇城。


 


皇帝駕著一輛羊車,穿行在御道上。羊兒停在哪,他就寵幸誰。


 


如果停在兩個宮室中間,他就比翼齊飛。


 


每日美酒美人,絲竹相伴,樂不思蜀。


 


朝政之事,一如當年在燕鎮,直接交由我手。


 


皇帝曾得意道:


 


「皇後沒有家世,將來也沒有孩子,她若想過得順遂,隻能緊緊依靠著朕。」


 


威遠侯蕭展雲憂心忡忡:


 


「皇後處理政事,是牝雞司晨,會禍亂朝綱。」


 


「此言差矣,嘉禾是個聰明女子,朕這是知人善任。再者,她再聰慧,再能鬧騰,也隻是一個女子,女人隻配跟寵物比,哪能跟男人比?」


 


蕭展雲看不起女子,視同內宅工具,對林娘子,嫌了就扔。


 


皇帝看扁了女子,視同貓兒狗兒,對我的諾言,如同放屁。


 


他們錯了。


 


大錯特錯。


 


女子能助他們成事,就能讓他們失勢。


 


我會替天下女子爭這一口氣。


 


45


 


在宮裡,我愈發謙卑,變成當年明月對芳姨娘的樣子。


 


「隻要能讓皇上高興,本宮幹什麼都願意。」


 


眾人皆以為我卑微。


 


宮宴,皇帝醉酒,甚至叫我「玉奴、玉奴」。


 


那是當年我為奴為婢時的名字。


 


我恭敬應下。


 


沒有一絲桀骜不馴。


 


皇帝以為馴服了我。


 


他放了心,繼續享樂。


 


我慢慢培養起自己的朝堂勢力。


 


他們是我主持科舉時選入的新科進士。


 


他們這一代思想開明,不在乎皇位上是男是女,隻求造福蒼生社稷。


 


如同燕鎮將士一樣,他們是我一手提拔,榮辱系於我身,隻效忠於我ṭů¹。


 


皇帝沉湎在溫柔鄉裡,一切不問,一切不知。


 


隻有威遠侯急得團團轉。


 


46


 


我吩咐洛無奇,不要再放威遠侯進宮:


 


「蕭展雲絮絮叨叨,屢次擾了皇上興致,上次還連累公公你被打了二十板子,你不記得疼了麼?」


 


洛無奇短視,深以為然。


 


他與宮妃合謀,在皇帝的膳食中加入鹿血,以助其興致。


 


宮妃們爭奇鬥豔,才藝和美貌已不用說,有的另闢蹊徑,燻了迷迭香,擺上香水百合,服用番邦秘藥……把沒見過世面的皇帝哄得團團轉。


 


皇帝上位兩年,如今也有了四皇子的模樣。


 


雙眼無神,臉色灰青。


 


形銷骨立。


 


如同枯木。


 


宮妃嘴甜,隻會說皇上英明神武。


 


太醫害怕降罪,隻敢一味說好話。


 


皇帝根本不知自己虧空厲害。


 


尋常的一天,皇帝暈倒在宮妃床上,身邊鋪滿香水百合,濃香讓人犯嘔。


 


他面色潮紅,四肢抽搐。


 


太醫正要診治,我掏出一枚朱紅色的丹藥:


 


「這是先帝賞賜的神力丸,先帝預言,此物能救皇上一命。」


 


「想必就應在今日。」


 


先帝餘威尚在,無人敢異議。


 


洛無奇張了張嘴,也沒敢言語。他是個十分見風使舵的人,皇帝一旦病倒,前朝和後宮都由我做主,他再敢頂撞,討不了好。


 


更何況,我一嘔吐,他就猜出我身懷有孕。


 


這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子嗣。


 


藏紅花一事,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洛無奇打了個寒顫,雙手顫抖接過那藥丸,親自掰開皇帝的嘴,塞了進去。


 


不多時,皇帝真的迷瞪瞪醒了過來。


 


他雙目赤紅,喘著粗氣,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動不了,就連嘴裡,都隻能發出「嗬嗬」的吐痰聲。


 


神力丸廢了他。


 


他臉上生出黑線,蛛絲兒一般開始結網。遍布全臉之時,他就會去和老皇帝團聚。


 


我用參湯吊著他的命。


 


大事未成,他還不能S。


 


47


 


我要坐上皇位,阻力太多。


 


雖有燕鎮將士和新科進士們的支持,但缺少皇室宗親的首肯。


 


挑來選去,我選了早年被過繼出去的二皇子當盟友。


 


名為過繼,實為囚禁。


 


他被關在壽春郡王府的書房裡,一關就是十三年,雙目近乎失明。


 


是我替皇帝下旨赦免了他,又請醫問藥,幫他治好眼睛。


 


重重紗布被拆下那一刻,春日熹光透過竹簾照進他眼,他喜極而泣。


 


「皇後娘娘,壽春願聽您差遣,幫您掃平障礙。」


 


我補充道:


 


「壽春郡王,我會幫你把姓重改回薛,重新加入族譜,封親王,隻是這樣……你就又有了皇位繼承權……」


 


我把玩著一把匕首。


 


匕首上鑲了紅綠寶石,陽光一照,熠熠生輝,閃到壽春眼裡。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片清明。


 


「娘娘,借匕首一用。」


 


手起刀落,他咬牙切下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一聲沒吭。


 


皇朝祖訓,身體殘疾,不可為皇。


 


他主動消除了對我的所有威脅。


 


是個聰明人。


 


也是條漢子。


 


可惜老皇帝太過糊塗,挑來選去,最後挑了資質平平的老五。


 


我滿意點頭。


 


皇室成員裡,有壽春和明月鼎力支持,其他人不足為懼。


 


48


 


蕭展雲著實煩人。


 


日日等在宮門前,請求面見皇上。


 


他揚言,見不到皇上,就帶兵硬闖。


 


我讓林娘子給他寫了一封信,把他約到郊外,求他來救孩子。


 


他思子心切,很快策馬而來。自恃武功高強、身份尊貴,一個護衛也沒帶。


 


林娘子哭著,撲入他懷中。


 


多年不見,柔情漸起。


 


蕭展雲竟主動卸了甲胄,骯髒心思昭然若揭。


 


兩支箭就是這時候飛來的。


 


他下意識扯過林娘子,用她擋箭。


 


林娘子卻早有準備,一個翻滾躲開了箭雨,冷笑道:


 


「多年未見,你還是那麼無情無義。」


 


兩支箭插入蕭展雲胸膛,他口吐鮮血,雙手撐在地上,竭力看向林娘子:


 


「你恨我……」


 


林娘子掸去身上塵土,滿不在乎地說:


 


「我不恨你,也不愛你。」


 


「對我來說,你早已無關緊要。」


 


蕭展雲一向威嚴的臉上升起自嘲的神色。


 


「怎麼可能……」


 


「我不信,你怎麼會不愛我了……」


 


林娘子拿起一支箭,果斷插入他胸膛。


 


「信了吧?」


 


男人總是這麼自以為是。


 


他以為與林娘子纏綿過,林娘子就必定會念念不忘,可他哪裡能明白,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命運也不在羅裙之下。


 


天地廣闊,風月無邊。


 


蕭展雲口吐鮮血,臉色灰白,他沒有再反抗。


 


被當場擒獲。


 


我順利拿到了另一半虎符,足以調兵遣將。


 


49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皇帝得赴黃泉了。


 


今日春光極好。


 


春風綿而軟,吹得紗幔四起,吹得棉布簾子啪嗒啪嗒響。


 


洛無奇抱著拂塵,睡出一嘴哈喇子。


 


皇帝躺在榻上,一雙眼S命地往外凸,像魚缸裡的蠢笨朱魚。


 


「皇上,我來送您了。」


 


「欽天監算過,今天是個黃道吉日,宜遠行,宜趕路。」


 


我端著一碗摻了料的參湯。


 


洛無奇猛地驚醒,他沒聽清我說了什麼,連忙接過湯碗,用勺子撬開皇帝的嘴,一勺接一勺往裡灌。


 


「喝吧皇上,娘娘都是為您好。娘娘身懷有孕,管理六宮,操勞國事, 您給她省點心!」


 


皇帝咬緊牙關。


 


洛無奇使勁去撬。


 


折騰半天, 參湯終於喝完了,皇帝半邊臉全是手重留下的紅印子。


 


他臉上黑線太多, 黑紅一片, 看得駭人。


 


我讓洛無奇退下。


 


我坐在床邊, 掏出皇帝的手,在早就寫好的聖旨上按了手印。


 


他怒目而視, 卻動不了一絲一毫。


 


參湯下肚。


 


四肢回暖。


 


良久, 他仿佛回光返照般, 從喉嚨裡硬擠出一句話,模模糊糊:


 


「你……心……悅……我……」


 


你心悅我, 怎會如此害我?


 


皇帝灰青色的眼球, 蛙卵一般鼓出來, SS盯住我。


 


這是我曾經說過的話。


 


那年的深柳讀書堂, 童聲琅琅,春夜喜雨還在耳畔, 一切都充滿了生機活力。


 


五皇子和齊嘉禾,也如一對璧人。


 


「皇上, 您還對天發誓, 不辜負我呢,到最後不也辜負了。」


 


「風水輪流轉, 彼此彼此。」


 


「誰答應自己的話都不能作數, 自己握在手裡的才算數。」


 


他激動地嗬嗬幾聲,卻沒再成功說出話。


 


嘴裡漫出一攤帶痰的血,把喉嚨全都堵住了。


 


雙眼大張。


 


雙手垂下。


 


最後一重蛛絲兒攀爬上他的眼球。


 


再無生機。


 


我心裡驀地一陣輕松。


 


我替他闔上眼睛,擦去穢物,掖好被角。


 


這才緩步走出大殿,拉長了調子,悽悽道:


 


「皇上駕崩了……」


 


抬眼處, 遍是春華。


 


春日的花香,已經不像冬日那樣暗暗浮動,它是一股一股、一團一簇湧上來的, 濃烈又霸道,把皇帝的S氣徹底衝散。


 


從此,再無人壓在我頭頂。


 


50


 


皇帝突然駕崩的第三天。


 


壽春親王主動請旨, 請身懷六甲的皇後娘娘代替皇帝坐龍椅, 上朝議政,直至皇子誕生。


 


朝中有人反對。


 


但新科進士們多善辯論,以皇帝無子嗣、唯有皇後腹中子、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 聯名上書請皇後娘娘親政。


 


有朝臣提議壽春親王繼位。


 


但親王苦笑著伸出手, 左手沒有大拇指, 他是殘疾, 不可為皇。


 


燕鎮將士們入了城,護衛我安全。


 


明月也讓騎射苑的孩子們走街串巷,宣揚皇後娘娘的勤政愛民。


 


仕林與民間一起聲援。


 


將士忠心護主。


 


一切都水到渠成。


 


寧德二年的十月十九日, 我身穿帝王冕服, 在天地見證下,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大殿幽深。


 


燭火漸次點亮。


 


龍椅上的蟠龍被我抓在手裡,無比安定。


 


我低頭, 往下看去。


 


滿朝臣工俱俯首:


 


「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是永昭一年的秋天,滿目金華。


 


天色比燭火還要輝煌。


 


一個從未有人瞧得起的庶女走到了權力巔峰——成為大周第一位女帝。


 


日月每從肩上過,山河長在掌中看。


 


豪氣陡生。


 


誰言女子非英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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