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6

這會兒她也陰陽怪氣地幫腔。


 


「你和你妹妹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問你要點錢還不樂意。再說了,這錢隻是交到我們手裡保管,最後不還是要花在你們身上。


 


「現在就把錢看得SS的,我看以後也不會養我們的老。」


 


我爸當場就火冒三丈。


 


他抽出皮帶往桌子上一拍。


 


「你到底拿不拿出來?別逼老子抽你。」


 


我也犯倔:「不拿。你隻顧自己吃喝賭掉了,我和妹妹怎麼上學?」


 


他二話不說抽到我臉上,堪堪擦過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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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抽一邊罵:「白眼狼,S賤種。


 


「人家沒讀書的,十五六歲出去打工,都給家裡蓋起房子了。你們到現在還沒幫上家裡一點忙呢,就敢藏錢。」


 


抽了十多下,我的臉腫成發面饅頭。尤其是眼睛那邊,半睜不睜,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直流。


 


他看見我還倔,就更要往臉上打。


 


狠狠地抡起胳膊,皮帶一上一下,甩得呼呼作響。


 


落到我身上就是清脆的響,夾雜我悽慘的哭號。


 


隔壁抽老牛幹活都沒這麼帶勁。


 


我感覺快要昏S過去。


 


心裡竟充滿解脫,還真不如S了算了。


 


耳邊聽見妹妹喊道:「我知道在哪裡,快停手!」


 


16


 


我頂著沒有消腫的臉去上學時,李老師直接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你別緊張,也別害怕,告訴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幾乎要把頭埋進胸膛裡去。


 


抽抽噎噎半晌才把原委說出來。


 


她吸了一口氣,把眼鏡緩緩取下來擦拭。


 


「怎麼會有這樣的家長。」


 


憤怒使得她的聲音帶著一股鏗鏘的力量:「我得去你家家訪,好好和你爸媽聊一聊。」


 


我一聽,趕緊抓住李老師的手,衝她搖搖頭。


 


「求你了老師,千萬別來。你要是來了,他們更要變著法子打我和妹妹。」


 


「這是N待!」李老師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但是她隨即想到,就算是有N待情節,很多時候家長也隻會被批評教育。


 


除了給孩子造成二次傷害,沒有什麼用。


 


她揉了揉眉心,最終說:「學費的事情不用發愁。城裡最好的高中有政策,會給中考排在全市前十名的學生免除學費。其他費用,老師也會替你們想辦法。


 


「老師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你妹妹的能力測試通過了,下半年她可以和你一起上初中。」


 


我聽到這裡,臉上才有了點笑容。


 


義務教育階段的跳級條件十分嚴苛,有的地方甚至完全不允許跳級。


 


妹妹能成功讀上初中,她的優秀是不用說的,李老師甚至校長肯定也在其中花了很大工夫。


 


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感謝,隻能深深地向李老師鞠躬:「謝謝你,李老師。」


 


她溫柔且憐愛地把我抱在懷裡:「好好努力,總有一天你們能走出去。」


 


17


 


挨了我爸一頓打,割麥子的活也幹不成了。


 


有時候走在路上撿著罐子,還會有鄉親問起我們的情況,我尷尬地搖了搖頭,推脫說:


 


「我爸不讓幹了。」


 


有個老阿婆,拄著拐杖,招呼我喝口茶。


 


杯子洗得幹幹淨淨,沒有留下茶垢。


 


茶葉雖然不是什麼好茶葉,不過勝在解渴。


 


「我們想過了,總讓你們放下學習幹活,太影響你們了。我活了一輩子,沒見過你妹妹這麼聰明的孩子,雖然鄉裡鄉親的,都對你們爸媽有些闲話,但是也想通了。爹是爹,娃是娃。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我愣住了,腦海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趕緊問:「阿婆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幾個老鄉互相看了一下,然後才說:「你爸找我們借錢,說要供你們兩姐妹讀書。我們想著,女娃子能讀書也是好事,就和你爸打了個商量,先借了十萬,如果以後你們讀了高中,考上了大學,還需要生活費,我們可以再借一點。


 


「罐子就別撿了,回家好好讀書吧。


 


「我們沒啥文化,你們以後有了出息,別忘了老鄉就行。」


 


杯子一個沒拿住,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我隻覺得一陣晴天霹靂,要把我劈S了。


 


「你們說啥?我爸借了多少錢?十萬!」


 


老阿婆說:「孩子別激動。」


 


我搖搖頭,跪在地上,看著這群鄉親。


 


都是和我一個姓的,兩三代之前還沾著親。


 


我爸媽實在爛泥扶不上牆,所以他們不怎麼和我家走動。


 


沒想到一走動,我爸就要坑騙他們。


 


我太了解我爸了,那十萬塊,就是丟水塘裡聽個響,都不一定能花在我和妹妹身上。


 


更大的可能是,我爸又賭輸了,身上一個子都掏不出來,所以才打著我和妹妹的旗號來騙錢。


 


我不知道我爸還想讓我在多少人面前抬不起頭。


 


老阿婆可還是低保戶,自己都過得苦哈哈的。


 


這樣的錢也騙,我以後怎麼有臉見他們。


 


我隻能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不要再借錢給我爸。他隻會進麻將館把錢輸個一幹二淨。


 


「你們放心,這錢我就是做牛做馬,都會給你們還上。」


 


18


 


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家的房子塌了。


 


這個四居室的土坯房,我爺爺在這裡成的家,後來又在這裡養大了我爸。


 


和我爸同齡的人有的到縣城裡買了房,還有的去其他大城市打拼。


 


我們住村尾,隻有零星幾個鄰居,都是孤寡殘障的低保戶。


 


如果不是當初爺爺給我爸出了十幾萬的彩禮,我爸可能這輩子都結不上婚。


 


這房子,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


 


對於我爸來說,不幸中的萬幸可能是,隻塌了我和妹妹的那間房子,他還能有個窩睡覺。


 


我媽被轟隆的倒塌聲嚇得不輕。


 


她一邊哎喲哎喲地直叫喚,一邊喊我爸:


 


「老張!老張!」


 


而我爸自從借了錢以後,已經快一個星期沒回過家了。


 


上個月買的一袋米早就見了底。


 


我和妹妹不是靠李老師和好心的鄉親接濟的百家飯,不知道要餓S在哪個角落裡。


 


扶貧的幹部來到我家時看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我媽一見有人關心她,趕緊一屁股坐到地上。


 


眼淚唰唰地,像眼睛裡按了水泵一樣流個不停。


 


一會兒說:「我那天S的老張,丟下我們娘仨不管。」


 


一會兒還要賣慘:「我的兩個丫頭還在上學呢,這日子沒法過了,我S了算了。」


 


扶貧的幹部嘆了口氣。


 


本來我們家是不符合扶貧政策的條件的,需要被精準幫扶的是其他幾戶老弱病殘。


 


但她見到瘦成幹柴的我和妹妹,動了惻隱之心,自掏腰包給我們送米送菜,還抱出五條小豬仔。


 


「你們先搞搞養殖,有什麼問題和困難都可以說說,我們一定會盡力給人民群眾解決。」


 


我媽看見小豬仔,眼睛都直了,哪還說得出話。


 


妹妹這時忽然開口:「養豬仔需要豬圈,可是我們一時半會兒蓋不起來呀。」


 


「這好辦。」那小幹部趕緊說,「村子裡有一些已經廢棄的土坯房。我們到時候派人來統一改建一下,就可以養豬了。」


 


我真心實意地給她鞠了個躬道謝,她趕緊擺手:「使不得,怎麼能讓人民群眾給我鞠躬。」


 


19


 


因為房間已經塌了,我和妹妹隻好搬到另一個雜貨間住。


 


我媽忽然提出,小豬仔要由她看管。


 


我和妹妹都不同意。


 


我媽就又開始撒潑,她脫下鞋子,握在右手上抽我們。


 


「兩個賤丫頭,不聽媽媽的話?」


 


妹妹笑了。


 


笑容下壓抑著我能明顯感覺到的怒氣。


 


「媽媽一個人要是吃五條豬仔,我一定會告訴爸爸,讓他揍你。」


 


我媽想不到妹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張口結舌。


 


妹妹又說:「所以我可以給你三條豬仔,留兩條養著,等爸爸回來再說。萬一到時候豬仔養大了,爸爸可能還會高興呢。」


 


我媽實際上已經被說服了。


 


但是她又恨妹妹膽敢威脅她。


 


所以我媽每次都把煮熟的豬肉放進盆裡,一個人端進房間裡吃,連味道也不給我們聞。


 


剩下的兩隻小豬仔在豬圈改建好之前,是我和妹妹一人一隻抱著睡的。


 


生怕我媽嘴饞,給偷了去。


 


畢竟雜物間的房門沒有配鎖頭。


 


我們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豬養大了賣錢。


 


往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


 


我爸借的那十萬好像地雷一樣埋在我心頭,不知道哪一天要把我炸個粉碎。


 


現在能對抗這種焦慮的,隻有養豬。


 


故而我們放學不撿罐子了,改割豬草。


 


20


 


妹妹上初中以後,學習依然十分遊刃有餘。


 


她甚至能在割豬草的時候抽空看兩眼導數題。


 


這個我是看不懂的,我猜妹妹是自學到高中的知識了。


 


又想到不僅僅是李老師,整個學校的老師都很看重我妹妹。


 


高中部的老師也時常會給妹妹講題。


 


我有些羞愧,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的進度,妹妹可能早就上高中了。


 


妹妹卻說:「我不太放心留你一個人在家,你是忙不過來的。」


 


我鼻頭一酸。


 


如果妹妹讀高中,毫無疑問她一定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因為離家太遠,她就要住校了。


 


不過,說到住校,那又要一筆住宿費和伙食費。


 


我想著,加快了割豬草的速度。


 


等我們到豬圈喂了豬轉頭回家時。


 


遠遠地就看見院子裡的火光亮起來了。


 


昏暗的燈光映得妹妹臉色沉沉,嘴角卻是勾起的:「我們的好爸爸可能回來咯。」


 


果不其然,他正坐在那張破桌子前吆五喝六,幾個寸頭的男人陪著他拼酒。


 


破天荒地,他居然問候了我和妹妹:


 


「大丫二丫,你們回來了。


 


「來看看,這就是我的小女兒張敏。特別聰明,天才一樣的東西。」


 


說著還醉醺醺地想來拉妹妹的手。


 


那幾個寸頭男人也嘿嘿地笑了起來,看我們的眼神卻是多了點別的意味。


 


「噢喲,小妹妹長得真水靈。」


 


這種眼神,我到十三歲以後就見得多了。


 


有時候,也會遇見有人對著我吹口哨。


 


雖然有些懵懂,但我能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好事。


 


妹妹不著痕跡地推開伸過來的手,然後抓著我就往外邊走。


 


我媽早在一旁不省人事,我爸也差不多了。


 


一時間沒人攔我們。


 


走著走著,我們還是回到了豬圈,打開鎖頭鑽了進去。


 


幸好這兩天都有清理,味道不算太衝。


 


「今天晚上還是躲在豬圈裡吧。反正家裡是不能待人的。」


 


妹妹說。


 


我深感贊同。


 


她忽然又話鋒一轉,語調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也許我們的媽也需要躲躲,不過誰知道呢。我們要是敢叫她睡豬圈,起碼得挨兩頓打。」


 


21


 


尖銳的叫聲把我吵醒了。


 


我一睜眼,妹妹早已打開豬圈的門。


 


此時太陽還沒出來,天邊剛有一絲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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