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陸之遙婚期將至。
他是威震八方的陸小將軍,我是才貌雙全的殿前女官。
我們自幼青梅竹馬,人人贊我們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他出徵前握著我的手,亮晶晶的眼裡滿是我的身影,他笑盈盈地問:「安寧,等我歸來,你嫁給我好不好?」
隻記得我當時輕輕回握了他長著薄繭的手,「好。」
1
我要穿上自己親手繡的嫁衣嫁給陸之遙。
手裡的嫁衣上繡了一半的鳳凰羽翼華麗,我抬手正欲給它添上雙靈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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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突然一陣刺痛,手中針刺指腹,血珠洇成了鳳凰的眼。
「小姐!」小翠慌慌張張跑進來,「陸將軍為大軍掩退殿後,結果北疆雪崩,尋不到將軍身影!」
她話音未落我就急忙丟下手中嫁衣,小跑著去書房找父親了解情況。
我的心思完全被陸之遙的安危牽動著,即使父親安慰我說援軍已即刻去搜救,我也擔憂得夜不能寐。
2
深夜,想到明日還要去禮部當值,我強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間,我好像看到了陸之遙。
陸之遙神色哀傷地看著我,並不說話。
他額頭破了個洞,鮮血凝結成塊沾在頭發上,臉色青白,好不狼狽。
「之遙!」夢中的我慌忙上去緊緊地抱住他,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疼不疼,你在哪?還安全嗎?」
陸之遙抿了抿唇,為我擦去眼角的淚珠,「安寧,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永遠愛你,你是我唯一認定的妻子。」
「如果哪天我傷了你的心,請你相信,這不是我的本意。」
說完,陸之遙的身影一點點消散了。
「之遙!別走!」我撲上前想抓住他的衣角,卻隻有一片虛無,我什麼也留不住。
「小姐!可是夢魘了?」我緩緩睜眼,隻見小翠擔憂地看著我。
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摸,竟都是淚珠。
3
萬幸,過了幾日,前線回報,陸之遙雖身受重傷,但性命無虞。
我懸了好幾日的心也終於落到肚裡了。
大軍班師回朝。
他傷還未好全,獨自一人乘坐馬車,所到之處百姓皆高呼「英雄」。
我著急地跟在陸府門前等待,出門前娘還說我不知羞,人沒嫁過去,心卻早嫁過去了。
陸之遙的馬車甫一停穩,我就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要掀開簾子。
「洛大人。」一把帶鞘的刀橫在我面前。
我竟然被攔住了。
陸之遙的親衛臉上滿是為難地說:「洛大人,裡面血腥味重,您還是別看了。」
他忸怩地說完後,不安地低下頭,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李陽,我是陸將軍的未婚妻,於情於理我都要看他,這點血腥味我還不放在眼裡,讓我看看他。」我察覺到李陽的不對勁。
他張嘴欲說什麼,卻又閉上,一臉古怪地讓開了。
我面上平靜,心中焦急,猜想著陸之遙該不會傷得很厲害吧。
簾子掀開,卻看到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橫穿陸之遙裸露的前胸,一個嬌俏的姑娘正手拿紗布給他換藥。
我愣住了。
陸之遙看到了我,抬眸望著我,眼裡滿是陌生和戒備。
「你是何人?」
他為什麼這樣問,他不認識我了嗎?
我隱約有些心慌,我從他的眼裡看不到曾經的溫柔與愛慕。
「之遙,我是你的未婚妻,洛安寧。」我強行穩住心神。
卻見陸之遙霎時白了臉,緊張地抓住那女子的手解釋,「娘子,我不認識她,我隻心愛你,你別誤會。」
4
他喚她娘子。
我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間凝固住,寒意湧上心頭,盼他早日歸來的心此刻被這兩個字砸得稀巴爛。
我從未想過,有一日陸之遙的娘子不是我。
那女子低頭,神色黯然,「你這樣的人物,在京中有婚約是應該的,我先出去吧。」
說罷她放下手中的紗布,想走,卻被陸之遙一把拉入懷裡。
陸之遙神色冷漠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道:「洛姑娘,我身受重傷又失了記憶,幸虧得柳鶯鶯相救才活了下來。」
「我和她兩情相悅,拜了天地,她是我唯一認定的妻子。」
唯一認定的妻子,這話他也曾和我說過,難道他的承諾竟那麼廉價嗎!
眼淚盈滿我的眼眶,我倔強地看著陸之遙,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我不信。」
他嘆了口氣,「洛姑娘,與你的婚約我已然忘卻,往事種種已是過眼雲煙,這個婚約便也不作數了吧。」
我身形一歪險些栽下馬車。
他不記得我了,他把我忘了。
青梅竹馬,他怎麼能那麼輕巧地說出「不作數」三個字?
「李陽,這究竟怎麼回事?」我慌得六神無主,連忙跳下馬車質問親衛。
陸之遙把我忘了,還另娶了新婦,怎麼會這樣。
李陽見我肅著一張臉,不敢隱瞞,如實交代。
他們在山下的村莊找到陸之遙的時候,他正在和柳鶯鶯拜堂。
即使他告知陸之遙我還在京城等他,陸之遙也堅持要和柳鶯鶯完婚,並把她帶回京城。
十指連心,我為繡嫁衣刺破了指尖,一點點疼到了心尖。
5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府。
沒兩天,陸將軍帶回一名農女,並要與洛女官退婚的消息就甚囂塵上。
他如今正跪在宮門前,以他一身軍功,求皇上舅舅取消他與我的婚約,並正式賜婚他和柳鶯鶯。
他要給柳鶯鶯一場名正言順的盛大婚禮。
我下值後悶在房裡,這幾天當值時,我總能看到同僚們憐憫的眼神。
小翠端著碗蓮子羹進來,「小姐,您多少用點吧。」
我搖搖頭,把碗推開。
頓了會兒,終究忍不住開口:「陸之遙還在宮門前跪著嗎?」
「是。」小翠忍不住替我抱不平,「小姐,你還管他做什麼!讓那負心漢跪到S了去!」
都三天三夜了,今夜天上飄雨,他那深可見骨的傷都沒好全,怎麼受得住。
我和他的婚約是皇上舅舅所賜,他曾跪在地上允諾定要愛我、護我一生一世。
如今,即使他軍功在身,舅舅又怎麼會輕易松口。
我接過蓮子羹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可卻驅散不走我心裡的苦。
我放下碗,嘆了口氣,吩咐道:「備車,進宮。」
馬車駛到宮門前,遠遠地,隔著雨幕,我模模糊糊看到陸之遙跪著的身影。
我接過小翠手中的傘,站到他身旁替他遮雨。
他的臉更白了,與那天夢中別無二致。
他依舊那麼俊美無雙,可落在我眼中,如今的他卻陌生無比。
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未等我深想,陸之遙開口了。
「洛姑娘,請你離開,我不想柳娘誤會。」他目光直視前方,語氣冷冷清清,然後就往邊上膝行兩步,跪進了雨裡。
他從前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我,淺笑盈盈,「安寧,我隻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永不分離。」
如今他在宮門前長跪不起,隻為了拋棄我,和另一個姑娘一生一世。
6
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的雨滴砸在傘面上,又跳到地上,濺起水珠洇湿我的鞋。
陸之遙形容越發狼狽,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進了宮門前的小水坑裡。
我心中一緊,這怕是傷勢要越發嚴重了。
「小翠,去請崔神醫來!」我蹲下身子將他從雨裡撈出來,焦心地吩咐道。
「小姐!」小翠不滿地跺了跺腳,卻也拿我無可奈何,隻能轉身去請神醫。
「洛大人,皇上請您進去說話。」舅舅的跟前近侍躬身對我和善地笑。
剛一踏進殿門,就看到舅舅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怒火,他把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扣在桌上。
「你還有點出息沒有!他都那樣不給你面子,你還叫神醫救他!」
他當著我的面數落了一通陸之遙,說他過去對我的愛重都是裝的,如今被個農女迷了心智。
從舅舅的語氣裡我聽得出他對我的心疼和對陸之遙的憤怒,可是陸之遙不能出事,他不僅是我心愛之人,他更是朝廷的有功之臣,是我同僚。
「安寧,你還想嫁嗎?」舅舅捋了捋胡須,無奈嘆氣。
我想嫁。
我一直都想嫁給陸之遙。
相知相伴十數載,我不信他是始亂終棄之人。
那天的夢裡他也說了,若傷害到我不是他的本意。
可他如今避我如蛇蠍是真的,與另一女子拜了天地也是真的。
如今的局面當真令我進退兩難。
我心中突然想起雨幕中陸之遙的身影。
他不愛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我向舅舅行了個大禮,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安寧不孝,給皇室丟臉了。隻是如今,我亦不願嫁。」
我努力忍住不讓眼眶裡的淚珠落下,即使是在疼愛我的舅舅面前我也不願展現我的脆弱。
我是大寧的郡主,是殿前女官,亦是天下女子的榜樣,我要拿得起,放得下。
7
聖上御旨,安寧郡主與陸將軍婚約取消,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但是也僅僅如此,皇上沒有給陸之遙和柳鶯鶯賜婚。
在鄉間無媒無聘地拜天地,陸家人也不認,柳鶯鶯的處境有些尷尬。
我呆坐在桌前,看著眼前繡了三年才終於修好的嫁衣,默然無語。
抬手輕輕撫摸著嫁衣上的鳳凰,我腦中回想的全是與陸之遙的過往。
這件嫁衣是我一針一線,懷抱著甜蜜的愛與期待繡的。
如今都成空。
淚水一滴滴落在嫁衣上,渲染出一朵花的樣子。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恍惚間,好像聽到陸之遙說:「安寧,別哭。」
可回過神來,房裡除了我,空無一人,更沒有我日思夜想的身影。
我穩了穩心神,此刻神臺無比清明。
我和陸之遙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有一天他恢復了記憶,隔閡既然產生了,就無法消弭。
他不是我的愛人了。
「呲啦」。
剪子劃破綢緞的聲音甚至聽起來有些悅耳,不一會兒我的面前就隻剩下一堆大紅色的碎布條。
我將它們全部扔進火盆裡,付諸一炬。
「唉。」
我又聽到了陸之遙的聲音,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揉揉眉心,大抵是最近傷心太過,出現幻覺了吧。
8
第二天清早,李陽帶人搬了好幾個螺鈿箱子到洛府門口。
見著我,李陽漲紅了臉,彎腰作揖告罪:「洛大人,將軍說,既一別兩寬,您曾送來的這些東西他就不留了。」
他是怕柳鶯鶯看了吃味吧,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地來退禮。
我斂下眸子,譏諷道:「陸將軍去了趟北疆,丟了記憶,竟連禮數也丟了。」
「他當我是誰?我是聖上親封的安寧郡主,正二品的御侍女官,他傲慢到隻派你來退禮,未免也太不把天家威嚴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