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中啞女,被爹賣給富貴人家衝喜。
聽說那公子有腿疾,且克妻。
我戰戰兢兢地嫁了過去,卻發現相公是個溫和有禮的翩翩公子。
他待我很好,溫言細語,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直到那日,久未歸家的小叔子為我送來遲到的賀禮......
入夜後,溫潤的相公變了副模樣,骨節分明的大手差點捏碎我的下巴:「我送你那麼多東西都未曾見你笑一下,你喜歡二弟是嗎?」
1
嫁給封衍那日,我穿著大紅嫁衣,被一頂小轎送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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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賓客喧囂,沒有禮儀繁雜,甚至不覺得熱鬧。
我蒙著蓋頭,像牽線木偶一樣乖巧地被紅綢牽著,拜了天地。
大紅蓋頭下,隻能看到我的腳尖,和他的輪椅。
洞房裡的丫鬟們掩門退下,四周沉寂無聲,我無措地站在封衍身邊。
等了片刻,蓋頭被挑開,便瞧見一張俊美如謫仙的臉。
乖乖呦,這樣漂亮的公子為何要娶個鄉野丫頭?即便有腿疾,可單憑這張迷倒眾生的臉也不會缺乏愛慕者吧?
封衍也在打量我,他目光淡淡,瞧不出對我滿意與否。
就這樣,我看他,他看我,在大婚之夜的燭光下,啞巴與瘸子僵持良久。
我突然反應過來,大少爺應是要我伺候就寢的。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床,做了一個睡覺的手勢,心裡祈禱他能夠看懂。
隻見封衍眉頭輕挑,又溫柔地笑開,將一隻胳膊遞過來:「勞駕。」
那笑容和煦若春風,瞬間撫平了我的忐忑不安。
他不似我從前見過的那些莊稼糙漢,也不似我想象中頤指氣使的公子哥兒,他溫和有禮,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吧?
我將那隻胳膊架在脖子上,一隻手環上他的腰,在他剛要用力撐起時,另一隻手迅速穿過他的腿彎,稍稍用力一提,便將他整個人騰空抱起。
直到我將人輕輕放在床上,才發現封衍正在看我......眼睛瞪得像銅鈴,裡面滿是震驚。
嗯?難道我剛才會錯了意,他不是要上床?
正在我不知所措時,封衍突然就笑了起來。
他低著頭,肩膀一顫一顫地,克制又暢快。
「娘子好大力氣。」
我長在鄉野,從小幹慣了粗活,力氣確實大一些。別說比我高大的男子,就是一頭黑熊,我也是能拖回家的。
但這裡不是鏡花村,府上的丫鬟個個養得嬌,白嫩的手指如青蔥一般,哪像我這滿手老繭。
即便他的笑沒有任何惡意,卻讓我不禁紅了臉,難堪地將手藏到了身後。
他......會不會因此而厭惡我?
封衍的眼底含著尚未散去的笑意,於燭光下熠熠生輝。
「你叫穆歡是吧?以後我就叫你阿歡好嗎?」
我眨眨眼,輕輕地點頭。
2
封衍待我很好。
他讓廚房給我做各式各樣的點心,也時常送我漂亮的首飾衣裳。
更重要的是,他不像村裡的男人,稍不順心便會打罵自己的婆娘。
他總是溫聲細語,即便我笨手笨腳出了錯,他也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這樣的日子如夢一般,換作從前,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阿歡?阿歡?」
我猛然回神,便見封衍擱了筆:「是不是很無聊?我們去院子裡轉轉吧。」
封衍是天錦山莊的少主,白日裡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書房,我怕他行動不便,就安安靜靜地陪坐在一旁。
隻是我既不擅女紅,又大字不識一個,確實找不到件打發時間的事來做。
所以封衍提出要去院子裡轉轉,我心裡是高興的。
院子裡種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我雖不認得,但封衍會將這些花草背後的故事講與我聽。
有時是神話怪談,有時是民間野史,無論是什麼,隻要從他嘴裡講出來的,都特別有趣。
每次我都會忘記往嘴裡塞點心,撐著臉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凌霞峰上就有紫芫花,這個時節漫山遍野地開,十分好看。從山莊到那裡也不算遠,若非我的腿腳不便,就帶你去看看了。」
封衍似乎並不避諱跟我提及他的腿疾,雖然每次提起時面色無異,但眼裡的悲傷卻像是要溢出來。
聽山莊裡的丫鬟說,封衍年少成名,憑借自創的「飛花踏雪劍」名動江湖,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隻是幾年前被敵家暗算,中了劇毒,醒來後便再也無法行走。
我沒見過他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卻也能憑別人的隻言片語想象出一朝跌落神壇的他是多麼的失意頹喪。
即便封衍現在振作起來,在輪椅上撐起整個天錦山莊,可剛才他眼中的破碎無力,真真切切。
我是想要安慰他的,可惜我隻是個啞巴。
於是我拍了拍胸脯,又拍了拍胳膊,告訴他我有的是力氣,可以依靠我。
封衍笑起來,誇贊道:「娘子好可靠。」
我紅了臉,局促地低下頭吃點心。
卻聽他輕聲說:「阿歡,教我手語吧。我想了解你的全部,包括那些無法言說的話。」
3
原以為被賣來衝喜,不過是換個地方過苦日子罷了。
可封衍卻待我極好,連下人也不敢怠慢我。
當然,他們實則並沒將我當作主子。
這日我去廚房給封衍拿熬好的藥,路過花園時,意外聽到小丫鬟們在闲聊。
「也不知她有什麼好,少主還真拿她當個寶。你們是沒瞧見,鴿子蛋大的夜明珠隨手就送給她了,可惜咱這少夫人是個不識貨的,哪裡知道那是個寶貝,可真是個沒見識的鄉巴佬。」
「噓,你小聲點,被少夫人聽見你不要命了?」
「怕什麼,前兩個還不是S在少主劍下?若非老夫人突然病倒需要衝喜,又怎麼會輪得到一個鄉野丫頭。」
此話一出,幾個丫鬟都慌了起來,其中年長一些的那個忙捂住了她的嘴:「浣雨,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什麼話都敢隨口胡謅!若是讓少主知道你談論那兩人的事,準要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站在牆後的我猛然一驚,隻覺得後脊發涼。
上花轎前,我有聽聞封衍克妻之事,說是娶了兩任妻子,皆在大婚之日意外身亡。
所以成親那日,我真是怕極了,然而過了幾天好日子我就把這事拋之腦後。
今天聽浣雨所言,竟是S在封衍劍下的嗎?
那我......
我倉惶轉身,卻見封衍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不知在我身後看了多久。
他笑得溫柔:「阿歡,你好像在發抖。」
4
那日過後,我便有點怕封衍。
雖然他還是一如往常地待我好......
興許,他看出了些什麼,可不知為何,他既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隻是更溫柔地對我笑,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兔子。
「阿歡,近日辛苦你為母親侍疾了。」
我能嫁進天錦山莊就是因為老夫人突然病倒,封衍為了給老夫人衝喜才命人尋找八字相合的適婚女子。
嫁進來後,我每日都去給老夫人請安。隻是我笨手笨腳,侍疾的事情自然也插不上手。
可這幾日為了避開與封衍獨處,我卻在老夫人那裡一待便是大半日,沒想到倒是換來封衍一句辛苦。
我擺擺手,兩隻手絞在一起,心虛得不敢去看他的臉。
視線裡,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過來,將我的手捏在掌心,輕輕地揉著。
他看了眼我手心的汗,輕笑一聲,拉著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臉上。
「這幾日陰天多雨,我腿疼難忍怕你擔心,便日日待在書房忽略了你。阿歡,你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
我猛然抬頭,才發現他面容憔悴,不似往日神採,心便揪了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立刻蹲下身,去掀他的褲腿。
好在兩條腿沒有嚴重的浮腫,隻是膝蓋上紅腫一片,大約是磕碰所致。
平日都是我貼身照顧他的,無論是搬運挪動,還是按摩護理,皆是我親力親為。
想來這幾日我不在,他一定多有不便,才會磕碰受傷。
巨大的愧疚淹沒了我。
平心而論,封衍沒有哪裡對不起我的,甚至讓我過上了從不敢奢求的日子。
可我呢,卻因為幾句尚未證實的闲話處處躲著他,懼怕他......
那個丫鬟分明說浣雨是「隨口胡謅」的,我竟信以為真,這樣溫柔的封衍怎會做那樣的殘忍之事?
我取來藥膏,輕輕地塗抹在紅腫的傷處,心裡難受愧疚得快要落下淚來。
封衍卻輕撫我的眉眼,柔聲地撒著嬌:「母親那裡有用慣的丫頭伺候,處處妥帖,娘子也多疼疼我好嗎?」
5
我心疼封衍。
這事是我才意識到的。
也許,我已經沉溺在他一寸寸的溫柔中,對他動了情。
我想,既然我已經被賣給了他,做了他的妻,便生S都是他的人。他待我好時,我也該待他好。他若要我S,我也無處可逃。
畢竟爹娘心裡隻有弟弟,他們將我發賣時,我就已經沒了家。如今,天錦山莊就是我的家。
想明白後,我便強迫自己忘掉先前聽到的事,又像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地照顧封衍,將他當作我在這裡唯一的依仗。
「阿歡,為夫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封衍提筆寫字頭都未抬,卻說出這話,想也知道我的眼神有多炙熱了。
我紅了臉,眼神閃躲,不知要怎麼答。
他卻替我答了:「定然是為夫這副皮囊略有幾分姿色,引得娘子垂青。娘子若是喜歡,盡可以上手摸摸。」
我眨眨眼,在他促狹的目光中,顫著手指向他的字,用手語告訴他我是在看他的字。
這話沒有半分說服力,因為我的臉熱得都要冒煙了。
「哦?那娘子告訴我,是字好看,還是人好看?」
我垂著眼,咬著唇,艱難地比畫著:【都好看。】
封衍笑開,笑得開懷。
「阿歡,你好可愛。」
我就知道,他是在逗我。
可看他笑得那樣開心,我又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這樣的封衍,也很可愛。
「阿歡,你想不想學寫字?」
我從沒上過書塾。
家裡窮,爹娘隻將弟弟送去鄰村的夫子那裡讀書。他們讓我成日做活,補貼家用,隻待我嫁了人,好拿著我的聘禮去給弟弟娶媳婦。
若是能學會寫字,日後遇到看不懂手語的人,我就可以將想說的話寫下來給別人看了。
可是,我能學會嗎?他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我遲疑地指了指自己,眼裡生了期盼。
封衍將筆塞進我手裡。
他的大手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寫下我的名字。
「來,我教你。」
6
這日,封衍從外面回來,又給我帶了些稀奇玩意。
隻是來送東西的丫鬟卻是個生面孔。
旁邊的竹籬解釋道:「少夫人,浣雨犯了錯,被少主趕出山莊了。日後就由茗笙來伺候您,若是您要尋什麼物件,吩咐她即可。」
我點點頭,對眼前的禮物失了興致。
其實浣雨並未當面冒犯我,況且她所言句句屬實,我本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這些稀罕物件在我手裡也隻是個物件,甚至估不出它的價值。
若是我沒有偷聽,她那日所言也就隻是幾句闲話。如今卻因為我而惹怒封衍,被趕出了山莊。
這時封衍從老夫人那裡回來,進門便看到我愁眉不展。
「怎麼了?這丫頭伺候得不好,換一個便是。」
我忙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