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眼無神,絕望地看著垂下的帷幔,淚水順著臉頰漸漸滑落,被吞噬在無盡的黑夜中。
阿珩,我再也回不了南梁了。
5
自那日後,景槊再沒踏足過未央宮,隻是常常叫人送補品過來,還要親眼看著我喝下。
我雖然不解這是何意,但現在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也隻能乖乖順從。
從南梁帶來的衣服都穿不上了,我站在銅鏡前,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身形肉眼可見的胖了一圈。
宮女還在安慰我,古往今來都以微胖為美,我現在的身材算正好。
聞言,我更加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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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人人都誇我苗條纖細,現在居然能以「微胖」一詞來形容了。
午膳時,我撐著下巴,用筷子扒拉碗裡的米飯,餓到兩眼發昏也絕不吃一口。
忽然聽到有宮女在竊竊私語,談論皇上在民間大肆尋醫,要找一味名叫「牛膝」的藥材。
這裡嚴寒幹燥,常年落雪,不適宜牛膝生長。
但在南梁,這是一種極為常見的中藥材。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厭惡景槊,但對貴妃沒有絲毫敵意。
聽宮女說,她是替景槊擋了一箭,傷及肺氣,才留下了病根。
連長樂宮的門都走不出去,隻能靠湯藥勉強度日,也是個可憐之人。
我宣來太醫,在他的藥箱裡找到兩株牛膝,給景槊送過去。
太監說,他不在養心殿,不過片刻就回來,外面風大,讓我進去等。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僅有的兩株藥材,生怕磕著碰著。
等了許久,景槊還是沒有出現,我百無聊賴的在殿內四處轉悠,不慎碰掉了書桌上的奏折。
我低頭去撿,餘光瞥到了一封掉落的書信,上面赫然寫著:
【陛下,南梁禁軍可隨時調動。待北齊軍隊潛入南梁邊境時,以煙花為令,裡應外合,一舉攻破南梁皇城。為助陛下宏圖大業,萬S不辭。】
景槊親口保證,如果南梁願意讓昭陽公主前來和親,他就籤下條約,可保兩國邊境百年太平。
人嫁了,字籤了,可這密信又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讓我和親隻是緩兵之計,實則暗地安插奸細,以求攻破南梁,一統天下?
我大驚,思緒飛揚,撿信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忽然,聽到殿外傳來的腳步聲,我來不及反應,飛快的把信塞進衣袖裡,假裝低頭撿奏折。
下一秒,景槊就出現了。
我強裝鎮定,裝作無事發生,向他低頭行禮。
他面露不悅,問道:「你來養心殿做什麼?」
「聽聞陛下張貼皇榜,遍尋牛膝,我正巧從南梁帶了一些,還剩兩株,希望能解燃眉之急。」
景槊看著我手中的草藥,怔愣片刻,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好心。
上次,當著貴妃的面給我難堪,我還肯救她一命。
良久後,他艱難的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多謝。」
6
東西已經送到了,我沒有繼續留著礙眼的必要,況且袖子裡還揣著密信,就更不能久留了。
我連連咳嗽,謊稱身子不適,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直到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想不通景槊為什麼要這樣做,還有他安插在南梁的奸細究竟是誰。
一翻身,就對上了景槊的臉。
我下意識捂著被子向後躲。
他端著藥碗,不由分說的把湯匙橫在我嘴邊。
「張嘴。」
我一頭霧水。
「我又沒病,我喝什麼藥?」
「聽你今天咳嗽了幾聲,我讓太醫熬了藥,趁熱服下再睡。」
情況緊急,我為了離開才謊稱咳嗽,他居然相信了,大半夜跑來喂我喝藥。
估計是為了替貴妃報恩吧。
我端起藥碗,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溫柔的一面,拿帕子替我擦拭嘴角。
我想起那封密信,忍不住試探道:「陛下是否還記得自己答應過的事情?隻要南梁送我來北齊和親,就遵守條約,維持兩國百年和平。」
景槊頓了頓,神色收斂。
「後宮不得幹政,皇後僭越了。」
「可我先是南梁的朝陽公主,然後才是北齊的皇後,這是政事,亦是家事。你我的婚事本來就是政權交易,又何來僭越一說?」
靠著微弱的燭火,我依稀能看到景槊冰冷的眼神。
他拂袖而去,把藥碗砸在地上,碎片四處飛濺。
宮女聽到響動,進來收拾殘局。
她低著頭,輕聲說道:「公主和從前不一樣了。」
在南梁時,我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昭陽公主,一言一行皆不受拘束。
來到北齊,我身上壓著的擔子重千斤,早已沒了那份純真無邪。
我必須要抓出奸細,救南梁。
7
聽說有一種傳信鴿,能飛數千裡之遠。
茯苓是經過千挑萬選,從南梁陪嫁過來的侍女,也是我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讓她拿著令牌,假借出宮採買胭脂的名義,從城中一位富商的手裡買回一隻信鴿。
我把寫好的紙條綁在鴿子身上,正欲放飛,就被貴妃撞見了。
她迎面走來,我來不及反應,情急之下隻好把紙條攥在手裡,轉頭問道:「你身子不好,怎麼肯出來走動?」
「多虧姐姐送來的那兩株藥材,臣妾服下後感覺病症好多了。為表謝意,這對镯子送給姐姐,還請姐姐笑納。」
貴妃嘴角含著淺淺笑意,她打開宮女捧著的錦盒,裡面是一對鑲了金絲的玉镯,在日光的映襯下愈發璀璨耀眼。
「來,臣妾幫您戴上。」
說罷,她便舉著镯子徑直向我走來。
我冷汗驟起,全身僵硬。
此刻我手中還攥著紙條,若是被她發現了,一定會告訴景槊的!
與北齊私通書信,私自窺探密信,任何一條都能置我於S地。
千鯉池水波蕩漾,泛起層層漣漪。
我心一橫,閉上眼,假裝被石頭絆倒,不受控制的朝後仰,掉進千鯉池中。
周圍驚叫聲四起,宮女手忙腳亂的呼救。
有個人從背後將我抱起來,帶出水面。
對於不通水性的人來說,這無疑是拿命在堵。
貴妃被嚇暈了。
景槊把我救上岸後,就忙著去長樂宮照顧貴妃,無心理會我的S活。
隻是聽說,他下旨把千鯉池周圍的鵝卵石都挪開了,負責修繕的工匠也打S好幾個。
難為我還得拖著病體找他說情,我的確是不小心掉進湖裡的,與那些工匠無關。
那封密信沉入湖底,也隻能算是意外。
夜黑風高之時,我找機會將那隻信鴿放飛。
一來一回足足飛了十日,才把二皇兄的密信帶回。
景槊安插在南梁的內奸不止一個,前朝、後宮,到處都有他的眼線。
我怎麼也沒想到,向來和善的賢妃,是北齊培養多年的S手,假借他人名義入宮選秀,在父皇身邊蟄伏多年。
她把密信交給負責採買的宮女,讓她帶出宮門,被二皇兄抓了正著,立即向父皇稟報。
父皇震怒,下旨將賢妃處S。
他一時急火攻心,口吐鮮血,連著罷朝五日,一病不起。
南梁內憂外患,已經經不起任何風水草動了。
我怕景槊會趁亂起兵,一舉攻下南梁,但他好像並無此意,而是把矛頭對準了西涼。
北齊兵力強盛,不過數月就攻進了西涼都城。
城門被破的那一日,西涼皇帝點了一把火,將自己燒的面目全非。
那些後宮妃嫔和皇嗣,就沒這麼好命了。
8
皇宮裡喧鬧一片,今天是押送戰俘的日子。
從西涼押送來的人,多半S了,剩下的送到宮裡,由景槊處置。
聽說有位西涼公主貌美如花,堪稱天下第一美人。
景槊要我和親,卻對這位西涼公主無動於衷。
我自知自己沒有什麼過人之處,所以更加懷疑景槊是何居心。
或許西涼公主沒有傳聞中那樣貌美?
我忍不住過去一睹容顏,剛到清風苑,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溫熱的鮮血濺到我的臉上,那孩子年僅三歲,就被活活摔S了。
西涼的後宮嫔妃抱作一團,在牆角瑟縮著,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被拉走,當眾扒光衣服,披著羊皮、拴著狗鏈滿地爬。
或是被侍衛拽走,強行凌辱。
侍衛說,這是皇上示意的。
他本就是陰險狠毒之人,毒父S兄,一步一步爬上了今天的位置。
皇位的每一級臺階,都是用鮮血和白骨鋪就的。
這樣的人,又怎會對我的國家施以憐憫。
我怕今日之事重演,怕我的父兄也淪為階下囚。
馬上要輪到下一個了,她的臉上滿是泥土,但也掩蓋不住傾國傾城的容貌。
她的哭喊聲響徹整個宮殿,侍衛正欲對她下手,被我呵斥住,將人帶到我面前。
我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女人。
「你是西涼的公主?」
她抬頭看我,眼睛湿漉漉的,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她求我救救她,可我無能為力,隻能去乾清宮求景槊。
太監說,貴妃病重,皇上去長樂宮看望,一時片刻回不來。
我又坐著轎子到長樂宮,還未推開殿門,就聽到了景槊和貴妃的交談聲。
「隻要以她的心頭血入藥,你的病就有救了。」
「可她不會同意的,她是千嬌萬貴的公主,現在又是一國皇後,怎麼可能為了救臣妾豁出性命?」
「別怕,朕會想辦法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朕都要保住你的命。」
那些骯髒不堪的畫面不停在腦海中回蕩,我隻覺得頭暈,向後踉跄了幾步,被茯苓扶住。
「公主,轎子就在外面,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搖搖頭,渾渾噩噩地獨自離開。
南梁的風穿過千山萬水拂在我的臉上,現在再看到寢殿內的那面屏風,隻覺得諷刺。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景槊議和的條件是求娶昭陽公主。
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了要剜我的心頭血,救自己心愛之人。
原來我不僅是貢品,還是藥引。
9
人在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
信鴿飛了三個來回後,終於完成使命,累倒在窗棂上,也算S得其所。
茯苓摘下信鴿腳上的密信,剛看了開頭,就急著跑來見我。
「公主,不好了,皇上病重,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煩心事接踵而至,壓的我喘不過氣。
我幾度昏厥,又必須得硬撐下去。
父皇一向龍體康健,沒想到上次一別,竟然是永別。
我去見了景槊,求他放我回南梁,見父皇最後一面。
不出所料,被他一口回絕了。
景槊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擰著一雙眉,說道:「不行,你現在是北齊皇後,不可隨意離宮。待你父皇駕崩之時,再回去奔喪也不遲。」
我茫然了半晌,眼眸中灼灼的光輝漸漸暗淡,隻餘一抹深沉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