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訝異地瞪大了眼。
剛入宮當伴讀的時候，我確實有一個關系還不錯的玩伴。
那時跟著五公主玩花球，球被打到樹枝上了，五公主讓我去撿。我遠遠就看到有個人坐在枝椏上，想喊他幫忙把球丟下來，可我說話結巴，說了半天球、球，也沒能說明白話，反倒讓那個男孩以為我在嘲諷他胖得像個球。
他一時生氣與我辯解，說到激動處還手舞足蹈，結果不小心摔了下來。我怕他摔壞了，想拉著他去看太醫，卻反被他拉住，非要與我說個明白。
我頭一次體會到了啞巴著急的痛苦，一急說話就更加磕巴了，硬是比手畫腳地磕磕絆絆和他分辯了半天。
直到天晚該回去了，我才發現頭上的蝴蝶簪不見了，我們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男孩拍著胸脯說他會負責，等他過段時間回府了就去找一對金蝴蝶簪子賠給我。
他在宮裡的那幾天，我們經常在一起玩，但很快他就跟著父母回家了，我也變成了柳觀沙的陪讀，柳觀沙不喜歡我和別人走太近，走哪都要帶著我，作為皇帝看重的皇子之一，他的課程十分忙碌，我也跟著少了很多玩耍的時間，那之後便再也沒能遇到那個男孩。
但我也實在沒想到他居然就是商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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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少年高挑挺拔，可幼時那個男孩，卻是個十足的胖墩。
也難怪我半點沒認出來。
商奉秋踢踢馬兒的前腿，讓馬小走幾步貼到了我的身邊，視線卻到處亂飄。
「現在願意喊我秋秋了嗎。」
我看著他紅透的耳根，鬼使神差地喊了句，「球球。」
「是秋秋！」他惱怒地轉過頭，正對上我偷笑的臉。
猝不及防看呆了眼，一時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半晌才嘀嘀咕咕扭回頭。
「球球就球球吧。」
9
當今聖上總喜歡在秋獵第一天讓世家子弟們小比一場，我們回到獵場的時候準備參賽的人正在進行分隊。
柳觀沙背著弓箭走到我面前，視線在我和商奉秋身上來回打轉。
「跟我一組。」
以往的圍獵我總是默認和他一起，大約他也意識到這次我不會去找他了，竟然主動過來喊我。
可不僅我不願意，楊青禾看起來也不是很樂意。
她站在不遠處，蹙著眉毛眼睛SS盯著這邊，臉色並不好看。
柳觀沙也順著我的視線看到了她，臉上的不耐煩一閃而過，他加重了語氣又一次說道，「你自己走我不放心，林子裡太危險了。」
商奉秋揚起笑容，側身擠進我和柳觀沙的中間，擋在了我身前，「這不有我呢嗎，柳哥哥放心，我好歹也在軍中混了幾年，還是比你靠譜的。」
他又是陰陽又是直白貶損的話讓柳觀沙的表情越發難看，竟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就直接扭頭離開了。
我自然和商奉秋組了隊，不同的獵物定了不同的分值，比拼的目標是規定時間內獵物的分值總比。
號角聲一響，我和商奉秋就一前一後衝進了林子裡。
他馬術比我好，追速度快的獵物有優勢，我就跟在他身後掃蕩一些容易捕捉的目標，選的這條路來的人並不多，一路都進行得很順利，射出去的箭幾乎都沒落空。
「有鹿！」
前方跳過去一隻小鹿，商奉秋連忙追了過去。
我正想跟上，餘光卻瞥到一點亮芒。
有箭也瞄準了這邊！
分不清那人是不是為了鹿，但這個距離很容易誤傷到商奉秋。
「球球！」
驚慌之下我直接喊了出來。
鹿被驚動了，那支箭也射了出去。
啪。
箭矢被我緊急搭弓射過去的箭半途打偏，雙雙落空。
早在我出聲的時候商奉秋就敏銳地躲開了，可那支箭並沒有追著鹿，仍然筆直地衝著商奉秋的方向射了去。
我垂眼看著地上並沒有標記的普通箭矢，既然敢做自然不會留下把柄，可我好像知道是誰了。
10
比拼結束後，我在林子邊緣找到了坐在石頭上的柳觀沙。
他撐著手臂正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我在他旁邊坐下。
他沒有動，也沒有看我，隻是突然說起了過去。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要怎麼才能把你變成我的。」
「不隻是伴讀，更想你跟在我身後一輩子。」
「別離開我好不好。」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聲音哽咽，「我去退婚，嫁衣我會重新繡的，是我太貪心了，我以為我能放下你，可我根本做不到，我忍受不了你身邊站著其他人，也想象不了沒有你的未來。」
他情緒激動，我卻沒辦法和他共情。
畢竟我隻是個所有物。
就像那隻他一廂情願為我好而被送走的鸚鵡。
他從沒問過鸚鵡的意願，也從沒問過我的想法。
本質上，我和鸚鵡都是他的所有物，沒有人會考慮所有物的想法。
我又如何能確定，以後我不會像那隻鸚鵡，因為他的某次一廂情願而被送走呢。
我努力想把手腕拽出來，可他卻越掐越緊。
「自從商奉秋回來，你就變了，他真是把你帶壞了。」
柳觀沙冷笑著欺身而上，順勢把我壓倒在石頭上。
雙手被他攥在胸口，手腕一圈火辣辣地疼，他撐在上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角還帶著淚痕，冷下臉後卻不見半點脆弱，背光的陰影中隻剩下了強勢和恐怖。
「我精心呵護了你七年，你以為我會輕易把你拱手讓人嗎？」
「商奉秋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染指我的花。」
我嚇得大叫，眼淚迅速地模糊了視線。
他俯下身，指尖輕柔地幫我擦著淚水，貼在耳邊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讓人膽顫。
11
「別哭，不要怕，我不想逼迫你，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回去跟我定親，或者在這裡生米煮成熟飯，你就再也離不開我了。」
溫熱的吐息撩過耳廓，我禁不住發起抖來。
模糊的視線中，曾經堅定護著我的身影像被砸破的瓷器塊塊碎裂，湮成齑粉，眼前這個病態可怖的人是全然的陌生，但又好似早有預兆。
他擦拭過眼淚的手指觸碰到了我的嘴唇，隨著他緩慢蹂躪的動作，有淡淡的鹹味滲進了嘴裡。
「想快點。」他手上的力度重了幾分，忽地湊近了些，語氣惡劣，「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那我來幫你選吧。」
我拼命掙扎，想扭開臉，可下巴被他箍住，臉頰被抵得扭曲也無濟於事。
他勾著唇，正要親上來，一道黑影飛快地衝過來，巨大的力道裹挾著怒氣將他掀起，拳頭如流星般砸了過去。
撞擊到骨肉的聲音又悶又響，柳觀沙被他打得腳步不穩，連連後退，跌坐在了地上，臉上迅速腫起了一塊瘀青。
他抬起袖子擦拭嘴邊的血跡，微微歪頭看商奉秋環抱住我，小心翼翼地安撫我的情緒，嗤地笑出聲。
「你不會真打算和商奉秋在一起吧，他嘴有多壞你難道不知道？」
「普通人你都說不過，以後要是吵架你更吵不過他。」
「如晝，他不適合你。」
商奉秋抬眼，雙眸陰沉。
「我才不會跟她吵架，我隻會幫她吵架。」
他扶起我，小聲哄道，「別怕，生氣就罵他。」
「我教你，讓他滾，大點聲喊。」
他不斷輕撫著我的後背，劇烈的心跳和驚恐崩潰的情緒都在慢慢平復，憤怒和失望逐漸湧了上來，我縮在商奉秋的懷裡，被他捧著臉轉向柳觀沙的方向。
柳觀沙頭發散亂地歪坐在不遠處的地上，臉上青紫了大片，頹喪地看著我，眼神悲傷。
被他注視隻讓我覺得既惡心又害怕。
剛剛平復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我沒忍住發泄般地喊了出來。
「滾！」
他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終於垂下了眼不再看我。
我喊了很多遍，多到柳觀沙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默默走掉了。商奉秋拍著我的後背，難得安靜地陪在我身邊。
12
直到秋獵結束我都沒再見過柳觀沙。
入冬的時候，商奉秋迫不及待地來我家提親, 爹娘原本還沒給我說親的打算，猝不及防就有女婿找上門了, 全家上下都慌了手腳。
爹娘小心翼翼來問我的意願，看我不反對, 第二天便拿著八字去了寺廟，回來的時候喜氣洋洋, 不住地念叨著配, 真配。
婚期定在來年開春, 商奉秋想早點完婚，帶我回他家的封地看看。他說那裡有大片的草原,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騎馬射箭，不得不承認，他的描述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 我禁不住開始期待新的環境新的生活。
爹娘雖然不滿婚事辦得這麼急, 但見我應允了也沒多說什麼。
我如願穿上了嫁衣, 鮮豔的正紅色, 精美繁復的刺繡鋪滿了整個裙擺。
出嫁那天, 陰雨連綿半個月的天突然放了晴, 耀眼的陽光下，商奉秋騎著馬向我走來, 一如他橫衝直撞地闖進我的人生裡，強勢地賴在我的心裡。
有的人, 花了 7 年才發現不是良配。
有的人, 短短數月就可以確定是值得託付的伴侶。
平和的狀態下, 我已經可以慢慢說些簡潔的短句了，便尤其喜歡接別人的話。
偏偏商奉秋話多，每說一句我都要應一聲，弄得他像個說書的, 我像那專門給人捧場的託兒。他也不覺得別扭，有人捧場他說得更起勁，連英國公和國公夫人都受不了了，嫌他吵鬧，每日飯都不樂意跟他一桌吃。
出發離開的那天，爹娘紅著眼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我沒他們那麼多的愁緒, 滿腦子都是期待和向往。
馬車很快駛離了都城，出了城門口的時候，我忽有所感, 撩起簾子向外望了望。
我終於繡好了嫁衣。
「作全」聽說柳觀沙不知為何改了喜好，現如今日日身著紅衣。
「怎麼了？外面有什麼比我還好看。」商奉秋說了半天, 發現我沒接話，不由委屈。
我放下簾子, 回頭看他那張故作委屈的臉, 突然心情極好, 抓著他的手晃了晃，語調輕快。
「喜歡你。」
商奉秋下意識反握住我的手，闲不住的嘴兀地歇了火, 耳根紅紅，嘴笑勾得比弦月還要翹。
「嗯，我也喜歡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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