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天下男人大多一樣,秦滇也不能免俗,可我在他的世子府待了五六天,他都沒有動我。
第七天我借著給他送湯羹的機會見到他一面。
他看見我也不驚訝,隻是神色淡淡的放下手裡的筆,我將湯羹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後曖昧的靠近他,吐氣如蘭,問他:「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麼又要帶我回來?」
秦滇沒有躲,就著這個姿勢靠近我,我看見倒映在他眼底的我自己。
小小的,含笑的,魅惑的像個在深夜裡吸人血的妖精。
這是我在迎君閣學的。
他笑起來,伸手撫上我的臉。
他的手很大,帶著暖意,我看著他的眼睛,臉頰主動貼近他的掌心,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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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隻乖巧的貓。
他唇角的笑意一如既往,但是我看見他的眼神,是冷的。
他摸著我的臉,說:「我隻是覺得,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我愣了一下,然後他笑起來,用手將我的臉推開,重新低頭去看他手底下的公函,語氣淡淡的:「隻不過氣質不像,明天會有女官到府上來教你。」
「兮沅,好好學,不要讓我失望。」
5
琴棋書畫,禮儀舉止,這些我其實都在迎君閣學過了。
當然學的都是服侍人的那一套。
可秦滇要我把這些全部忘掉,讓女官將我變得端莊清冷,一副世家貴女的模樣。
我退下輕紗,穿著白色的層層裙裾,端正的坐在梳妝鏡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時,不免生出幾分恍惚。
銅鏡裡的我模模糊糊,依稀間我也覺得我似乎很像一個人。
可是是誰呢?是誰呢?我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我究竟像誰。
我覺得秦滇大概是很喜歡我的新樣子,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他從不靠近我。
我學成初見成效那天,一個人在涼亭裡練琴,我知道秦滇會從這裡路過。
我穿著白色的端莊清冷的裙裾,端坐在朱漆金瓦的涼亭裡,手拂在琴弦上,奏的是高雅的《遊春》。
我知道秦滇在不遠處看著我,隻佯裝不知,我承認我是在勾引秦滇,我不願和那個肥頭大耳的首富虛與委蛇,但我願意給自己找一個像秦滇這樣的靠山。
可那天一曲《遊春》我反復彈了數十次,秦滇都隻遠遠的站在涼亭外瞧著,直到我終於按捺不住,抬頭朝他望過去。
他長身玉立,站在蕭瑟的寒風中,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風吹拂過我的發,我遠遠對他粲然一笑,笑容還沒收起,他的眼神就一點點的清明起來,然後眼神就一點點冷下來。
他的眼神從我臉上透過去,落到我身後的虛空裡。
我在那一瞬間有些侮辱性的後知後覺,秦滇他是在透過我想別人。
我想他肯定有個愛而不得的人,而不巧,我和這個人似乎有幾分相似。
我笑了起來。
後來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穿白色的裙裾。
我穿大紫的裙裾,穿大紅的裙裾,豔麗的顏色將我的眉眼襯的妖冶無比,但因為年紀還小,這妖豔裡又帶了三分無辜。
我能看見府裡的人望向我時毫不加掩飾的驚豔,隻有秦滇,我的忤逆似乎並沒有讓他感到不悅,他隻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我,然後問我:「你這是做什麼?」
我看著他笑:「世子,我出身低賤,但也有幾分底線。」
他微微蹙眉。
我笑著貼近他,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問他:「你在透著我看誰?」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陳國世子,也是陳國建國以來最有名的將軍,從無敗績,什麼樣的女人能令他這樣悵然嘆息,愛而不得?
我承認,除了好奇,還有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那點點不甘心。
你在透過我看誰?
我看見秦滇偏過視線,目光長久的注視在虛空中,他沒回我。
我也就識趣的沒有再問。
不過我開始有了危機感。
我並不是等男人來愛的菟絲草,勾引秦滇也隻是為自己找個依靠,但很明顯,這個男人對我的美貌視若無睹。
所以我有了危機感。
男人的愛都不靠譜,更別提秦滇對我還沒情分。
如果某天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在我身上再也找不到別人的影子,那我對他也就沒有利用價值。
一個處處仰仗別人還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下場有多慘不用提了。
我不會再回迎君閣,也不會再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裡。
所以我要為自己謀出路,我不做秦滇白月光的替身,我問秦滇:「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你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上忙的?」
秦滇抬眸沉默不語的看著我,過了很久,他突然笑了,意有所指的說:「不是有件事讓你一直在做嗎?你不是拒絕了嗎?」
幾乎是心領神會,我意識到他指的是模仿別人這件事。
所以我笑出來,冷淡的看著他,淡淡的說:「世子,你要是無能到隻能透過我去懷念故人,那侮辱的是你自己。」
他看著我,像是沒防備我說出這句話,所以愣了愣,不過他也沒動怒,隻是饒有趣味的看著我,眼裡飛快的劃過一抹奇異的光。
最後他笑起來,說:「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一點。」
我對他行禮,安靜的退了下去。
6
故事發展到這裡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卡住了。
秦滇這個年紀又是經歷這樣多的男人,美貌,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對他來說並不是稀缺的「資源」。
我很難打動他,而他也很難會讓我有機會能打動他。
但如果我和秦滇是生活在一出戲折子裡,那麼此時必然會出現一個轉折的小高潮,來令我和他的關系打破僵局,突飛猛進。
這樣的轉折勢必也狗血無比,不是英雄救美,就是美救英雄。
我和秦滇的這出轉折的戲折子小高潮出現在十日後,俗套不能俗套的美救英雄,但俗歸俗,有用就行。
那是一場刺S,身為陳國的世子,秦滇為統一多國做出了不少的努力和奉獻,這成就是帶著軍隊經歷無數的屠S和滅國來達成的。
所以可以想見,想讓他S的人非常多。
那場刺S是來自於一個午後,他從書房轉出到抄手遊廊的時候,旁邊一直伺弄花草的花農突然持劍,朝他飛撲過去。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但秦滇的反應很快,他往後半退一步,偏頭躲開這一劍,令人奇怪的就在這裡,那個花農的身手應該遠遠比不上他,可他往後退半步抬眸看見那個花農的臉時,愣了愣。
生S之間不過一瞬,我飛身撲過去將他推開,那把劍刺進我的小腹的時候,我想的是:我後半生的榮華富貴,應當全在這一劍裡了。
後續的發展其實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躺在床上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想象中的秦滇晝夜不眠守在我床邊一臉憔悴感激的樣子,他甚至都沒有影子,隻有兩個大夫和幾個侍女為我熬藥上藥。
我是在五天後看見秦滇的。
那時已經將近子時,我因為白天睡了太久所以晚上怎麼都睡不著,於是百無聊賴的對著燭火玩影子。
兩隻手剛湊成一隻嗷嗷待哺的狼的形狀,我聽見秦滇清冷的聲音,他說:「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我吃了一驚,回頭看他。
也挺好,還不算太忘恩負義,知道來看救命恩人。
我本來想調侃他兩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他神色平靜,但這平靜和他平日裡的不動聲色不一樣,這平靜裡帶著一絲異樣,我敏銳的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好。
他走過來坐在我床邊,然後掀開我的被子去看我的傷口。
我安靜的看著他,他一直看著我的那道傷口,然後開口說:「你知道嗎,那天那個花農是我的表兄。」
「我們年齡相差很大,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他,那個時候他教我騎馬教我劍術,我的第一匹馬,是六歲那年他送我的,他說,我要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十二歲那年,我高燒不退,新後希望我早點S掉,讓自己的親生兒子上位,是他派人騎S了三匹千裡馬來陳國照看我。」
我沒說話,他看起來好像也不需要我說話。
他說:「五年前,他封後,邀請我去觀禮,那天晚上,我們把酒言歡,直到他醉倒,然後我帶兵,屠了他的國。」
「這是我父皇對我的第一個考驗。」
深究起來,這中間不過是一些當權者的統一策略,以史為鑑,天家從來都沒有血緣親情,有的隻是猜忌謀S和利益而已。
秦滇的母親和他的這個表兄的父親是兄妹,而據我所知,秦滇的母親早已去世,他屠自己表兄家的國,縱使有再多的借口,歸根究底,不過是他擋了他的路而已。
哪有那麼復雜。
我的餘光從他袖擺上的血跡一掃而過,我想他大概不會給他表兄第二次來S他的機會了。
「當年我念舊情,沒有趕盡S絕,換了一具燒焦的屍體和我父皇交差。」他說到這裡突然笑出來,看著我問:「可我放過他,他還是想讓我S,他難道不知道,從我成為陳國世子那一天,我就沒有退路和選擇了嗎?」
秦滇一直望著我,他的語氣沒有波瀾,神情也很平靜,隻是一雙眸子黑沉沉的,隻是看著我,像是在等我說什麼。
這種情況其實挺要命的,就像是老板考核員工,秦滇S了自己的表兄,雖然面上平靜,但心底的洶湧估計沒人能看的出來。
他來找我,說這樣一番話,很明顯就是希望我能安慰他,說出點什麼,比如說這不是你的錯,比如說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是你表兄不識好歹。
總之就是通過外人尋求安慰,推卸責任,減少內心的負疚感。
我想了想,拿起放在枕邊的簪子,抬頭跟秦滇說的卻是不相幹的事,我問他:「世子,你知道我是怎麼SS那個首富的嗎?」
秦滇目光沉沉的看著我,我盯著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神中用那根簪子抵在他的心口,秦滇沒有動,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心口的簪子,然後又看向我。
我盯著他的眼睛,手上一點點的用力,我的動作很慢,但秦滇一直沒有阻止我,我感受到簪尖穿透他的外袍、裡衣,然後我頓了頓,沒有繼續下去。
我看著秦滇的眼睛,問他:「你心裡難過,不想走這條路,可是我這個簪子真的要刺下去,你又甘心嗎?」
「世子,統一天下,為王稱帝,這本就是一條孤獨又漫長的路,這路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障礙,是可以被拋棄的。」
秦滇看著我,過了很久後,他突然輕聲笑出來,這笑聲漸漸擴大,我知道是成了,我本來想拔開簪子,沒想到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就著這個姿勢將簪子往自己的心口刺。
簪尖穿透皮膚,淺淺沒入半寸,我知道他不是瘋了,他隻是想用疼痛來清醒。
我們就保持這個詭異的姿勢,他認真的仔仔細細的看著我的眉眼,又笑出來,我看不透他的情緒,隻聽見他輕描淡寫的說:「一個人太無聊,兮沅,這條路,你陪我一起走吧。」
7
事實證明,如果你相信男人的話,那麼豬都會上樹。
在秦滇明顯改變的態度下,我過了一段好日子。
但就像我和秦滇說的那句話一樣。
【為王稱帝,這本就是一條孤獨又漫長的路,這路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障礙,是可以被拋棄的。】
我被拋棄的那天,是個春光明媚的好天。
這樣的好天,很適合大病初愈的我放風箏。
所以陳王到秦滇府上那天,我放著風箏撞進了他的懷裡。
明明是犯了聖駕,但陳王抬手止住身後的侍衛,和顏悅色的看著我,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抬頭透過他望向站在他身後的秦滇,在眾人面前,他神色輕氲著微怒和震驚,臉色有些微的蒼白,我看向陳王,無可避免的低頭輕聲回:「兮沅。」
空氣安靜的似乎凝滯,半響後,陳王站在我面前大聲笑出來,他說:「你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
我也不知道一個名字有意思在哪裡。
可陳王抬頭意味深長的看向了秦滇,問他:「這就是你養在府裡的那個很喜歡的小姑娘?」
秦滇面色蒼白,隔了很久,才輕輕的回了一句不是。
他這個臉色和這句話明顯不相應,陳王將手搭在自己兒子的肩上,笑著輕輕拍了拍,沒有說話。
然後第二天,秦滇就「識趣」的將我送進了宮。
以史為鑑,縱觀至今的歷史,帝王家的父子關系永遠都是最復雜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老子還沒老到要退位的年紀,可兒子已經像猛虎一樣蓄勢待發。
你除了欣慰後繼有人,還會憂慮這個兒子是否還像羽翼還未豐滿之時對你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