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責的守在秦滇的床榻前,因為無聊,所以去數掛在一側的珠簾上面的珠子,數完一側後燭火筚啵一聲。
我準備去數另外一側珠簾上的珠子的時候,聽見秦滇的聲音。
他聲音雖然虛弱但能聽出沒有性命大礙,問我:「你是想數珠子數到我S嗎?」
我低頭朝他望過去,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面不改色的胡謅:「世子忠孝兩全,以身犯險,在猛虎面前臨危不亂,英勇事跡已經傳遍整個陳國了,上天感憐世子的一片赤子之心,也會保佑世子平安無事的。」
秦滇在我這一串的胡謅中哭笑不得,說:「說什麼呢。」
他看著我,突然吃力的抬起手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他臉上沒什麼血色,唇色也是慘白一片,但他還是吃力的笑,聲音因為虛弱,仿佛有種溫柔的錯覺,他說:「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等我。」
他看著我愣住的表情,眼睛裡難得隱隱露出了三分笑意,他說:「兮沅,說過了,這條路,你陪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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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這時才反應過來,今天這出戲,他竟然是故意的。
他大概是瘋了,我又算得上什麼很重要的人嗎?
我當然不認為秦滇突然對我情根深種,他隻是太寂寞了。
這條踏著血海一直在走的路,他隻是想找個沒有威脅的他感覺到安全的人,陪他一程罷了。
我隻是在這個時候恰好出現在他身邊,恰好是我而已。
我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秦滇一直看著我,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揚起了一個弧度,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溫柔的、輕輕的,仿佛含著無限的歡喜一樣。
我跟秦滇說:「好,我陪你一起走。」
11
我成了秦滇的妾。
當然不可能是世子妃,他世子妃的位置,是要留給實力雄厚的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的。
不過在他娶妻前,他的後院隻有我一個,所以倒也瀟灑自在。
我成了所有後院中最無所事事的那種貴夫人。
撲蝶繡花看書彈琴跳舞……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合格的妾。
時光輪轉,第三年我為秦滇生了一個兒子。
這是秦滇的第一個孩子,那段時間陳王突發重疾,他在宮中伺疾,加上他的後母和庶弟小動作不斷,他勞心勞力的應付前朝後朝,但還是抽空回來了一趟。
我不知道朝堂政治局勢,秦滇就喜歡我這點,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才安全。
他深夜抽空回來的時候還穿著盔甲,盔甲冷硬的光投射在他的堅毅的臉部輪廓上,眉眼竟然依稀很溫柔的樣子,他說:「曜,兮沅,我們的孩子就叫秦曜。」
曜,從這個名字看出他對這個孩子的期望。
三個月後,秦滇娶了世家嫡長女。
一個月後,我和他的第一個長子秦曜就因為傷風「夭折」。
那天我抱著那個孩子的屍體在長廊上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秦滇回來,他駐足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跟我說:「兮沅,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
我嗯了一聲,沒有質問他。
說的也是,他是要當王的人,世子妃剛進府,下面的妾已經有個孩子了,他制衡他那個庶弟還要仰仗世子妃娘家在朝堂的影響力。
孰輕孰重,幾乎不用上天平兩端就能分辨的出來。
又過一年,世子妃生下嫡長子。
同年底,我生下第二個孩子。
又過一年,陳王駕崩,秦滇登基,他的庶弟和庶母被「發往」封地。
我回到熟悉的後宮,成了秦滇的三夫人之一,位份僅低於王後。
進宮那天,我去那個冷宮看了一下,滿地殘葉,早已人去樓空,蕭瑟清冷。
我找人打聽了一下,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老奴,顫顫巍巍的回憶了很久,才跟我說:
「冷宮裡的那個瘋婆子?哦,S了有五六年了吧,當時宮裡無人在意,大概是一卷破草席扔到了亂葬崗。」
我哦了一聲,面色如常的回到了我的寢宮。
晚上秦滇過來找我,陪我用完膳後才心不在焉的問我:「聽說你今天去了冷宮?去那裡幹嘛?」
我恹恹的,沒什麼精神氣的回:「我聽王後身邊的人說,你寵愛我是因為我和冷宮裡的那個人很像,所以想去看看,誰知道已經S了那麼多年了。」
秦滇聞聲笑出來,我這副嫉妒吃醋的模樣顯然是取悅了他,他笑著將我摟過去,抱在懷裡,說:「胡說八道。」
我將頭埋進他的懷裡,沒人能看清我的表情,我悶聲說:「和我說說她。」
秦滇對我阿姐的記憶明顯已經沒有多少了,也是,他這樣的忙,誰會記得多年前那個驚豔過一瞬但早已凋亡的花。
這樣的無足輕重。
所以他回憶了很久才有些猶豫的跟我說:「她是亡國公主,她父皇母後那時已經殉國,當時我年少,帶兵攻入後宮時她站在漫天的火燒廢墟前,清冷鎮定的跟我說,他們已經降了,讓我不要虐S無辜。」
「她很美。」
秦滇說到這裡笑出來,然後才繼續說:「我隻記得她好像很美,但說實話,我已經忘記她的樣子了。」他頓了頓,難得又好脾氣的溫聲和我解釋,「不要理那些長舌婦,兮沅,我們一起經歷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沒說話,沒人看見,我眼角一滴淚水,悄無聲息的浸入他胸前的衣襟裡,然後毫無蹤跡。
秦滇對我和他的次子秦翊很疼愛,騎射讀書,樣樣都是抽時間出來親力親為的教導。
連王後的嫡長子也沒這個待遇。
我知道他是為了彌補,也是虧欠。
但這落在王後眼裡,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我和秦翊屢屢S裡逃生,但沒有證據,連秦滇也是重拿輕放。
王後的勢力在後朝,她母家的勢力在前朝。
秦滇就是想發落,也要考量一下她背後的那群人。
所以人前人人都道陳王王後琴瑟和鳴。
我不爭不搶也不鬧。
有一次在我的寢宮的時候,秦滇問我:「兮沅,你為什麼不去鬥?」
我闲闲的看著窗柩下的那一抹陽光,一副鹹魚躺平的S魚樣,我說:「太累太麻煩了,不想鬥。」
秦滇悶聲笑出來,最後他將下顎抵在我的發頂,雙手從背後將我整個人環在懷裡,然後說:「我大概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微笑不語,然後我聽見秦滇的聲音,輕輕的,他說:「沒關系,你懶的去鬥,我幫你和翊兒去鬥。」
12
天寶三年,我被人推在荷花池裡差點淹S,第二天翊兒中毒,在鬼門關兜了幾圈才救回來。
我當時渾渾噩噩,隻知道後宮是變了天。
秦滇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政權早已經穩穩的,脾氣又日漸暴躁,朝堂之上無人忤逆,所以這次出事後宮徹查。
外面鬧的腥風血雨,隻有我這處地方寧靜的不像話。
秦滇每天晚上來看我,絕口不提外面的事,隻讓我安心養病。
這樣也好,我其實也懶的問。
這件事鬧鬧哄哄數月才塵埃落定,從後宮謀S到前朝貪汙,一石激起千層浪,總之最後王後被廢,她母家一落千丈,滿門抄斬那天,王後在冷宮裡上了吊。
隻留下她的那個嫡長子,因為身上流著秦滇的血,留了一命,也留著世子的名號。
三個月後,秦滇讓國師擇了個好日子,立我為王後。
冊後典禮那天,秦滇和先王後所生的世子在敬茶時,從靴中掏出一柄短刀,直直的朝我撲過來。
我身邊的秦滇先反應過來,他撲到我身上為我擋住這一劍,一腳將秦垚踹飛出去,秦垚悽厲的大喊一聲父皇,然後咬舌自盡。
秦滇卻連看都沒看一眼,他轉身看向我,著急的問:「你沒傷著吧?」
我怔怔的看著那把刺在他小腹的刀,我被他護的嚴嚴實實的,一根毫毛都沒傷到。
我蒼白著臉搖頭,用手去捂他的傷口,他將我從頭到腳看一遍,確定我確實安然無恙後才長松一口氣,這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還笑著安慰我:「沒事,小傷。」
話剛說完他就暈過去了。
是了,秦垚想致我於S地,怎麼會不做雙重保障,那把刀,應當是淬了毒。
整個太醫院用了舉國之力才將秦滇救回來,他雖然清醒了,但身體裡的餘毒未了,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太醫最後嘆口氣,委婉的暗示秦滇時日無多。
那之後秦滇迅速的將秦翊封為世子,親力親為的給他鋪路,安排輔政大臣,他將秦翊以後登基為帝的路鋪的順順利利,然後他看著我,說:「兮沅,陪我去行宮住著吧。」
他不喜人多,所以行宮奴僕不過兩三人,不過我對如何伺候照顧他很是熟稔。
我們兩個人,在行宮過一天少一天,直到秦滇不行的那天。
那天算是個好天,我們相處這些天,該交代的該說的都已經說的差不多了,他也不是兒女情長的那種人。
那天我坐在他床沿,他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虛弱的躺在床上看著我。
長久專注的看著我,最後嘆口氣,仿佛是喟嘆,他說:「兮沅,我走了,你該怎麼辦。」
我笑了笑,為他掖了掖被角。
他神智漸漸的不太清醒,但一直強撐著,大約是放心不下我。
我看著他強撐著虛弱的病容,安靜的說:「秦滇,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他已經再也起不了身,我知道他已經虛弱的隨時都會S去。
所以我語氣平淡的和他說他曾經滅的那個大瀝國,說那個順著地道逃出去的小姑娘,說迎君閣的兮沅。
最後我說我和他的相遇,直到最後最後,我看著他努力睜著望向我的眼神,我說:
「秦滇,那個冷宮裡的那個瘋女人,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天下一統大勢所趨,我理解那些犧牲和流血,可是秦滇,我阿姐為了大瀝子民降了,你們也作踐羞辱她了,為什麼最後又要SS大瀝的百姓,又將我姐夫剝皮,逼瘋了我阿姐呢?」
他SS的看著我。
我笑了,握住他的冰涼的手,低聲問:「為什麼這個眼神望著我,是想問我為什麼都記得卻什麼都沒做是嗎?比如復仇?」
「是啊,所有戲本子裡,亡國公主的復仇都是轟轟烈烈、跌宕起伏的,可我能做什麼呢?」
「S了你嗎?S了你我的仇就報了嗎?」
「沒有,秦滇,我的國沒了,我的家沒了,我的子民也沒了,我隻剩下我自己, S了你我也復不了國,我也不能讓你的江山易主, 所以我隻能苟活著。」
我對他微笑,問他:「可是我對不起我大瀝那些被你剝皮的子民啊,但是你猜, 後來我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他瞳孔微瞪,顯然是想到了,很努力才能虛弱的從齒縫中冒出一句:「翊。」
她肩頸挺直為一條優美的弧度,我看見她長長低垂的眼睫,她的長發在風中飛舞,寬大的廣袖也被風吹的向後拂過去。
「「我」「但是秦滇,翊兒還是個嬰兒的時候, 你是認不出來他的,翊兒S了, 但我沒S, 我突然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
「我抱了一個被棄養的孩子。」
「是啊, 現在被你鋪平所有路的世子秦翊,是我撿回來的, 你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孩子,廢了自己的王妃, 害得自己的親生兒子自S。」
「你踏血得來的這一切,想著陳國千秋萬代,可你打下的江山,你的國, 你的臣,你的民都跪在這個不是你血緣的孩子的腳底下,對他俯首稱臣,忠心耿耿。」
「陳國沒人知道江山早已易主,我不用擔心有人會復仇,也不用擔心天下再起戰亂, 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血染長街, 多好, 對不對?」
他一直看著我,有道淚痕順著他的眼角一點點往下落, 我不想看他這個樣子,所以將手蓋在他的眼睛上,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為何那樣悲涼,我問了秦滇最後一句話, 我問他:
「你後悔了嗎?」
沒人回答我, 掌心睫毛的觸感在劇烈的抖動幾下後歸於平靜。
像一隻蝴蝶在並攏的掌心裡掙扎,直到再無聲息。
我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坐了不知道有多久,我對著再也不會回應我的人說:
「秦滇, 我讓你的陳國,千秋萬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