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舊疾復發,我擔心不已。
到處求方問藥,終於找到一位江湖遊醫。
遊醫替江廷玉調理身體月餘,明顯有所好轉。
在離開京城前他告訴我,江廷玉身體即便是調理正常,也仍會有無嗣之症。
我當時還給那遊醫包了大大的利市:
「謝謝大夫,我們如今也已有一兒一女,不過隻要夫君身體康健我便心滿意足了。」
如今,他卻說公主有了他的骨肉。
公主肚裡的骨肉,真是他這個患有無嗣之症的人可以種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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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將此事埋進肚裡。
我都與江廷玉和離了,他如今另娶新婦。
孩子是不是他的,同我又有什麼幹系呢?
7
我下定決心繼續過我平靜的生活。
可是他們似乎並沒有想要放過我。
第二日,我早早來到鋪面,卻隻見到一片狼藉。
整個鋪子被人掀翻,被丟滿了爛菜葉。
四鄰早已幫我報官。
那胖胖的捕頭站在我鋪子前滿臉愁容:
「何嬸子阿,你這鋪子可能是惹了京城裡來的大人物了。有李老爺家作保估計也難轉圜,你還是趕緊去其他地方避避風頭吧。」
我塞給他一小塊碎銀子:
「我也不繼續報官了,一切皆為天注定,謝謝林捕頭告知。」
我在一片廢墟中思考,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們為什麼這樣都不放過我?
江州怕是也不能待了,接下來我還能去哪裡呢?
突聽鋪子前一聲輕喚:
「娘親……」
我愣愣看著眼前來人。
他看起來芝蘭玉樹,頭發用玉冠高高挽起,一身月白色常服,可那張臉,卻同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哽咽著拉住我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使喚身邊人:
「給我查!」
我攔住他身邊的小廝:
「不用不用,我本也不打算繼續做豆腐了。」
我拉起他的手,去了隔壁餛飩攤,撿了個座位坐下:
「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我將小推車上還未來得及卸下來的豆花盛了滿滿一大碗,撒上滿滿的白糖粒,端到他面前。
「快嘗嘗!」
少年看起來一身華貴,我給他遞上一碗豆花,他抿上一口,眼中含淚:
「就是這個味道……我想了幾十年!」
三十多年前,江廷玉上京趕考,我還留在江州賣豆腐時。
我曾救過一個小娃娃。
那時兵匪橫行,街上流民四處亂竄。
一個小小的身影竄至我身後,躲在我的豆腐攤子下面。
一群兇神惡煞的人手裡拿著畫紙一家店一家店地詢問:
「有沒有看過這個孩子!看仔細了,說錯一句話,有你們好果子吃!」
我探頭看向他們手中舉起的黃紙,那上面畫著一個小公子,面容瞧著倒是同我豆腐攤下蜷著這個有幾分相似。
那小小的身影,顫抖著伸出手指,輕輕扯著我的褲腿搖晃,滿眼都是求助。
我的心軟成一攤水一樣。
抬頭又看向那群兵匪:
「這街上流民眾多,有沒有跑過去一個小娃娃,民婦還真是不知。不過今日民婦已經知道各位兵爺在尋人,他日若是有了線索,定第一時間告知!」
那幾人,整條街問了一圈,沒尋到人,訕訕而去。
還在隔壁糕點鋪子撈走了一大包桂花糕。
我就這樣把那個小娃娃留了下來。
因著兵匪還在城裡駐扎,我將娃娃拉到內室,好好洗漱一番。
又上街買了幾套兒童服飾讓他換下。
他就這樣躲在我的鋪子裡住下了,為了不惹人起疑,我讓他喚我娘親。
一直到那股兵匪被官家出兵打走。
那時,我也在考慮要不要收了鋪子,帶著銀子進京找江廷玉去。
後來,江廷玉讓同好給我帶信。
收到信的那日,小娃娃的家人也找來了。
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之家,我見他撲進那人懷裡,便放下心來。
第二日就跟著江廷玉安排的人匆匆進京。
小娃娃告訴我他名喚宋淵。
我一愣神,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說這些年,他常來江州找我,可從未有過我的消息。
這陰差陽錯是因為那時,江廷玉覺得我是個賣豆腐的,拿不上臺面,所以逢人就說我自江州而來,卻從不說具體來處。
為了不走漏風聲,我也從未在江州宣揚夫君科考上岸之事。
那時收拾好家中細軟,就匆匆上路了。
竟是這樣,與第二日來尋我的少年就此別離三十幾年。
少年看起來一身華貴,他坐在餛飩鋪子裡一口一口吃著我做的豆花:
「想了二十多年,終於得償所願。幹娘,你同我一起回京城吧。我給您養老!」
我如今正無處可去,卻又有奇遇。
我隻告訴他與夫君和離後孑然一身,回江州養老,卻又慘遭變故。
兜兜轉轉,我竟是又回到了京城。
隻是這回我也沒想到。
我不僅回到了京城,而且還住進了皇宮。
8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覺得宋淵這個名字如此熟悉了。
這是當今皇帝的名諱啊。
他以乳母的名義將我接進宮裡。
先太後幾年前早已仙逝,因著皇帝對我的態度,整個後宮的妃嫔都對我相當討好。
知道我喜歡小娃娃,她們還常常帶著皇子公主來我這玩耍。
這日,賢妃帶著三皇子來我這湊樂子。
安貴人姍姍來遲。
我命人帶三皇子去御花園抓蝴蝶,又吩咐宮女多上些茶點。
安貴人是這後宮裡的百事通。
直到被皇帝接進後宮,我才知道,深宮裡的貴人們也如同普通人一樣,深諳八卦之道。
這京城裡的大戶人家裡有什麼稀奇事,第一時間就會匯集到安貴人處。
我往嘴裡塞了一塊糕點,看向安貴人,靜待今日的八卦。
隻聽她說:
「你們可知,昨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賢妃喝了一口茶:
「安妹妹,別吊胃口了,趕緊說吧。」
安貴人頓了頓繼續說:
「長公主昨日四十高齡老蚌生珠,產下嫡子!」
賢妃不置可否:
「這有何妨,那江尚書不是尚了公主嗎?公主產子是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安貴人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興奮:
「可是,今日街頭巷尾都在傳,公主生下的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孩子!」
賢妃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她整個身子探過來, 眼裡也滿是興奮:
「你這消息, 可真?」
「我使喚人特意找了當事穩婆,千真萬確!」
「那這事, 可就真的有意思了!」
9
公主生下一個金發碧眼的嬰兒震驚整個京城。
所有人都在猜想,公主之前養過一個異域面首, 孩子應該是那人的。
江廷玉被戴綠帽這個事情也就這樣被拿到明面上來。
公主也不裝了,她玩得可花了,開始大張旗鼓地養面首。
聽說她不僅有了驸馬, 她居然還看上了江驸馬的兒子。
不久後的一場宮宴上,我被安排坐在了命婦席位中。
皇帝向眾人介紹說, 我是他幼時的乳母,如今接我進宮頤養天年。
坐在我身側的那位夫人,倒是我的老熟人。
大她是趙將軍的妻子, 是大將軍從邊關帶回來的發妻, 做事風風火火, 同京城裡那些說話瓮聲瓮氣的夫人們不太一樣。
她與我比較投緣, 可她也與我不同, 她隻是因為在邊境長大,性子比較跳脫, 但是她背後仍是世家大族。
我那一雙兒女的求學,都少不了她的幫助。
當初要離開京城, 我隻偷偷尋了她。
我與將軍夫人拉著手,我說出自己與江廷玉和離後她竟然沒有半分詫異。
她問我:
「你接下來有去處嗎?」
我告訴她:
「我要回江州了。」
如今再次相見,我們相對無言。
她拉著我的手, 我們從宴席上撤下, 決定去我宮裡,好好暢談一番。
卻不承想剛踏出殿門,我就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母親,真的是你!」
江雪薇攔下我,聲淚俱下:
「母親,長公主如今對父親非打即罵,她強行還收了哥哥做面首。之前你在時談好了的那些人家,現在都不再過問與我的親事, 你如今回來了,你得幫幫我啊!」
我掩下眸中的些許不適, 平靜地回答她:
「這不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嗎?」
這時一位夫人經過, 我認出這是宣平侯夫人, 當初我本想讓女兒同宣平侯世子結親。
她看見我與將軍夫人, 停了下來打招呼:
「二位夫人好。」
她又看向一旁的江雪薇:
「這位是?」
江雪薇一個箭步衝過來:
「宣平侯夫人,我是江尚書嫡女,這位是我的母親。」
宣平侯夫人微笑看向我:
「原來是夫人之女。」
我微微搖頭:
「這娃娃認錯人了, 我隻是一個無兒無女的老婦。」
宣平侯夫人不再看江雪薇。
我與將軍夫人離開時,一旁的宮女扯住癲狂的江雪薇。
她還不住地朝我的方向嘶吼:
「母親,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在家中親自準備家宴,預備慶祝一二。
「全也」我不再關注長公主府的一切。
還是幾個月後, 有安貴人提起。
長公主在家圈養男寵。
鶯歌燕舞好不快活。
卻不承想驸馬那日飲酒過量, 提著劍衝了過去。
十幾位衣不蔽體的男寵被驸馬傷了大半。
長公主也被驸馬刺傷, 如今重病在床。
盛怒之下,長公主將驸馬活活用鞭子抽S。
他那一雙兒女,也被丟在長街上。
成為精神失常的乞兒。
聽聞此事, 我內心已經毫無波瀾。
走進小廚房盛好一碗豆花。
吩咐宮女,一定要趁熱送到皇帝的桌案上。
我看向窗外,繁花似錦。
遠處幾位宮妃手裡牽著皇子公主而來。
如今我兒孫繞膝。
也是時候安享晚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