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粒石子激起了湖面漣漪。
並非他回心轉意。
而我,也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愛上了我。
臘月的第一場雪。
我收拾好一切,鎖了門。
換了男裝,買了一匹馬,去往漠北。
那曾是我生活十五年的地方。
雖地勢崎嶇,戰亂不斷,可那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當妹妹離世後,我曾跟溫子瞻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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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回漠北看看。
他隻是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你如今是溫家主母,怎能隨意離開。」
此刻,當我衝破牢籠,丟下不舍,跨上馬背的瞬間,我的鼻子酸了又酸,因為我好似又聞到了昔日自由的味道。
揮動馬鞭,胸口迸發而出的那股熱血,破繭而出。
「駕——!駕——!」
這一路風餐露宿,跋山涉水。
抵達漠北境地已然是陽春四月。
我望著天邊最後一抹夕陽,鼻腔裡被灌滿了青草味道,耳邊是河床裡水流哗啦啦的聲響,還有身側小羊咩咩的叫聲。
像是毒癮犯了一般。
我狠狠地呼吸著,任由胸腔劇烈起伏。
上京的那些不堪回首,在這一切被治愈了。
這裡的每一幕,皆是萬物獲得新生的一種贈予。
我下了馬,跪在大地上,低頭親吻坤靈。
我感謝自己,更感謝天地,讓我在這一刻獲得了自由。
人生千萬束縛,總歸需要自己來衝破,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不是嗎。
8
我找到了曾經與家人居住的房子。
推門進去,仍有煙火之氣。
已經多年未歸,這裡並未荒廢,反而與昔日之景沒變。
我一愣,揉了揉眼睛。
隻見灶臺下一個身影,聽到聲音立馬起身。
四目相對。
我下意識問道:「敢問閣下是誰?為何在我家?」
這男人很高,麥芽膚色,額角有一道很長的刀疤。
瞳孔呈棕色。
看著雖兇悍,可不知怎麼的,又突然抬手撓頭,耳尖也泛起了紅。
模樣看起來好生憨厚。
「祁月?」他的嗓音低沉,卻透著一絲錯愕。
我一驚,不禁皺眉。
我如今是男子裝扮,而且已經多年不曾回漠北,這裡該不會有人認識我。
難道是溫子瞻的人?
我知道他肯定會查到我的行蹤,可怎能這麼快。
想到這,心中又升起煩躁。
「請你轉告他,我不會回上京。」
那人沒有生氣,反而神色不可置信,一個箭步衝到我眼前。
「真的是你!祁月,我是赤木達!」
腦海裡浮現昔日跟在我阿爹身側的那個小兵,瘦瘦小小的。
他父親和阿爹是同僚,戰S時希望阿爹照顧他唯一的兒子,赤木達。
我記得我走的時候,他說:「祁月,你放心我會守著你的家,等你日後回來,我保證這裡和你走前一模一樣!」
那時我太過悲傷,沒在意。
後來在上京又被徹底失去了自由,以為這一生都要圈禁在深宅大院之內,這事也逐漸淡忘。
如今看來,他沒食言。
我笑道:「你這變化太大,我都不敢認。」
他「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跟著打仗,吃得多,動得多,一下子蹿高了不少。」他又上下打量著我,「你這副樣子,我也認不出來,要不是你說這是你家,我都不敢認。」
兩人寒暄一陣後,他又講起這些年漠北的戰亂。
部落越來越弱,想來不過幾年應該能平定下來。
隻是如今將領們都松懈了。
日日吃喝玩耍。
帶兵也不如以往老將們仔細。
所以這平定之事才會如此拖延。
「如若祁將軍還活著,都要被這些臭魚爛蝦氣得鼻竅冒火!」
他見我垂目,怕我傷心又說著,「你這回來是做什麼?還走嗎?」
我搖頭:「不走了,想撿起來以往的功底,看看能不能出些力。」
「太好了!」他又看了看我,輕笑道,「不過你如今看起來有些瘦弱,你先在家練練體力,之後我可以帶你去軍營!」
9
做了多年的溫家主母,體力下滑得厲害。
就連昔日能拿起的弓,如今怎麼也握不住。
拿了不過幾息間,胳膊酸得抬不起來。
我看著自己的這雙手,上京這些年,被養得精貴。
隻能握筆,捻針。
連之前的繭子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咬牙再一次去撿落地的弓。
卻被赤木達攔下。
「你多年不曾鍛煉,不要貪急。」
我自知循序漸進,可骨子裡總在較勁。
赤木達好似明白,便又說道。
「我幫你,三個月讓你脫胎換骨,可你得聽我的。」
「好!」
從四月,眨眼便到了八月。
我的身骨越發強壯。
更加適應漠北。
漠北的夏日並不炎熱,隻是雨水偏多。
再見溫子瞻,大雨滂沱。
我正從外而歸。
蓑衣下我看到了溫子瞻,他一手撐傘,一手牽著溫年。
隻是這漠北之地,風大雨大。
一把傘根本遮不住飄零的大雨。
溫子瞻的肩頭已經湿透了。
而溫年肩頭無事,隻是衣角也混著湿泥。
我無奈隻得推門讓他們進屋。
點燃燭火,又拿了幹帕子給他們。
我才開口。
「你們來做什麼。」
話一出,我心裡也有些驚,嗓音冷靜,語氣淡然。
好似對面真的是兩個陌生人一般。
溫年一下子皺起眉頭。
而溫子瞻的眸子一晃,嗓音有些沙啞道:「阿月,你變了不少。」
我沒再說話。
屋裡一下子安靜了不少,隻剩下屋外淅瀝瀝的雨滴聲夾雜著溫子瞻一聲淺淺的嘆息。
「我來是公事,帶著兒子多有不便,可否讓他跟你住上一陣。」
我看著溫年,他明顯不願意。
可因為溫子瞻,他沒辦法,隻得垂下眼簾。
「不行。」
「他是你兒子,阿月。」
窗外的雨停了。
我起身推門道:「他是溫家子,而且我這裡廟小,容不下你們。」
我抬眼看著溫子瞻,吞咽著口中苦澀。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溫大人飽讀詩書,不會不明白,還望不要打擾我。」
「父親。」溫年輕輕拉著溫子瞻的衣袖,「她真的不要咱們了……」
10
我將兩人請了出去。
溫年轉身看著我,他眼眶逐漸泛紅,還是倔強地咬著唇,即將張嘴的瞬間,我關上了門。
我害怕自己下意識地心軟。
溫年是我十月懷胎,經歷生S生下的孩子。
我依稀清楚記得,我疼得撕心裂肺,意識渙散,隱約聽到產婆說:「孩子卡得久,怕會窒息,可夫人已經力竭了……」
聽到窒息,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拼盡了所有,隻聽一聲嬰兒哭啼聲。
最開始,他滿身紅。
後來出了滿月,他的皮膚逐漸白嫩起來。
奶白奶白的一團,可愛極了。
我起了小名,團團。
他那時一哭,隻要我一抱,他就止住了哭,小嘴一咧,咯咯笑。
後來,老夫人說,男孩子不能戀母。
要成就一番,必舍才得。
那麼小的團團,被老婦人抱走。
我哭過,求過,我發誓不會疼溺他,好生讓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溫子瞻說:「溫家世代,都是由府邸老夫人養育孩子,過了十歲,自然放手,你不必憂心。」
我別無他法。
隻得日夜去主院探望。
有次下雨,雷電聲驚嚇到了溫年。
他開始哭號,嗓子都啞了,無人安撫。
我實在忍不住,跑進了主院屋內。
輕輕抱起來,安撫著細語道:「團團不哭,阿娘在。」
他窩在我懷裡,哭啼聲減緩,最終沉沉睡去。
老夫人見狀,皺眉不滿道。
「年哥是男孩,你如此嬌慣,日後還了得。
「日後莫要來了,等年哥長大,自會送回你的院子。」
自此,書房就是我能看到溫年的一處。
再後來,溫年逐漸長大,也不願與我親近。
甚至疏遠我。
「您莫要打擾我看書。
「您是不是很闲?需每日SS盯著我,不能找些其他的事情做嗎?
「您是溫家主母,需有主母的樣子和心胸,不能像市井民婦。」
11 翌日,赤木達見我體質平穩後,打算帶我去兵營。
路上,他說:「上京來了人,要大整頓。」
我想起昨日溫子瞻說他是來辦公事的。
還以為他是借口,不承想是真的。
「來的是上京大官,聽說手握兵符,還有聖上諭旨,如若這官不是同流合汙的貪官,想來這半年就能徹底平定部落,日後漠北的百姓也可安居樂業,不畏戰亂了。」
我雖不知朝中之事,可我相信溫子瞻不會同流合汙。
溫家祖訓,清廉公正。
否則也不會是大儒之後,清流百年。
想到這,我不禁握拳感嘆。
阿爹曾說過多次,有朝一日,希望平定四海。
想來此番,能見到曙光了。
到了軍營,赤木達竟牽了一匹馬過來。
與我幼時阿爹給我的那匹馬幾乎一樣。
純白色,眉心之處有一抹棕。
赤木達見我驚喜,笑道。
「這匹不是當年你的那匹,不過是它生下的,幾乎與它娘一模一樣,所以我留了下來,萬一有朝一日你回來,還能有個念想。」
我的喉嚨有些緊。
顫著手摸了摸。
這些年,我一個人隱忍順從。
沒人問過我想要什麼。
如今,還有人能記得我昔日之事。
「試試?」
赤木達一個請的姿勢。
我點頭握住馬韁,一個翻身上了馬。
接下來跑了幾圈。
從最開始的僵硬,到此刻的熟悉順手。
我微俯著身子。
四周的風肆意地吹撒在身上,青絲四散。
馬蹄揚起塵沙。
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昔日在馬場馳騁的自由感。
心底越發舒爽自在。
剛停下來,就聽身後傳來一陣掌聲。
轉頭看去竟是溫子瞻,眸底映著一絲驚訝:「阿月,你竟會馬術,我之前倒是從未聽你講過。」
「阿娘,能教我騎馬嗎?」溫年上前仰著頭,神色透著期許。
我沒理會。
直接雙腿一蹬,馬兒又往前跑了幾步。
我下馬將馬繩遞給一旁的赤木達。
他小聲在我耳邊問:「這是你回京嫁給的郎君?小的那個是你兒子?」
「我和他,和離了。」
赤木達摸了摸鼻子,有些歉意。
趕忙岔開了話題。
「下個月軍演,你想不想參加?」
我錯愕道:「我沒有軍籍,也可以嗎?」
赤木達拍著胸脯道:「你可是祁將軍的子女,軍籍可以襲下來,隻不過當時你回了上京,沒來得及辦,你若想參加,我給你想辦法。」
「自然想。」
這邊說著,餘光看到身後朝著我走來的溫子瞻,我趕忙說了謝謝,轉身回家。
12
晚間,溫子瞻又來了。
他略顯抱歉道。
「阿月,我今晚確實不方便留年哥在身旁,而且你看這雨季,萬一打雷了,他又睡不安,所以能不能讓他就在你這休息一晚?」
溫年委屈地想要伸手拉我的袖口。
我微微後撤:「他早就不怕雷雨天了。」
「阿娘,我怕……」
溫年沒了以往的疏離。
反而嗓音軟糯,神色委屈。
恍惚他不過是個五歲的孩提。
想著不過一個晚上罷了,終是沒有狠心再拒絕。
溫年一下子歡快起來。
他轉身跟溫子瞻說:「父親放心赴宴,兒子陪著阿娘,自會乖順,不鬧事。」
隨後溫年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