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收拾了被褥。
我坐在桌前喝茶,他才小心翼翼道。
「阿娘變了。
「以往阿娘總是淡淡的,可今日在軍營,您騎馬時的風姿很厲害。
「阿娘,能不能教教我?」
不過短短兩天,溫年叫我阿娘的次數比以往在溫府的次數還要多。
我愣愣地看著他。
小孩子長得很快,不過半年多沒見,他又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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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卻不同於溫子瞻的細長,反而與我的杏眼相似。
可他終究不會留在我身側。
他是溫家長子。
漠北這一趟不過轉瞬即逝,終還是要回到老夫人膝下。
「等你父親忙完,你會跟著回上京。」
溫家在上京的實力,如若真的想學,不知多少個馬術先生爭破頭去教。
屋外又下起了小雨。
溫年到底還是個孩子罷了,藏不住什麼心事。
他面露不解地問著。
「阿娘能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我抿嘴搖頭:「我與你父親已和離……」
「可是父親並未在和離書上署名畫押,阿娘還是溫家主母。」
他說得理直氣壯,讓我有一瞬的啞口無言。
確實,那封和離書一直在溫子瞻的手裡。
我署名畫押後,他就收走了。
如若按照律法,我還是溫家主母。
溫家一旦追究此事,我擅自離府,怕是要治罪下牢。
想到這,我不由垂目皺眉。
溫年以為說動了我,繼續道。
「其實父親心中有您,此番來漠北,本不是溫家之責,可父親硬生接過這燙手山芋,隻是因為您在漠北。」
溫年怎會如此了解朝堂之事。
我不禁抬眉問他:「這些誰告訴你的?」
溫年嘴角一撇道:「我聽到祖母和父親在書房說的,其實阿娘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13
這晚,溫年說了許多。
他告訴我,溫子瞻每晚都在書房,手裡一直攥著一方帕子。
上面有四行小字。
【我觀子瞻,如見青山,我夢子瞻,蘇提春滿。】
那是當年我剛剛嫁給他時,我的第一次刺繡品。
我記得我紅著臉給他時,他眉目清冷,淡漠地回了一句:「多謝。」
那時起,我便知道,溫子瞻是塊冰,而我做好了準備,用滿腔炙火融化他。
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
書房的那次怒意,讓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的火被他的冰,熄滅了。
不論溫年說得再多,我的心再也不會為溫子瞻燃起一絲火苗。
14 時間到了軍演之日。
我知道,此次軍演關乎主將人選。
溫子瞻所推選的主將是張麟,曾經也是阿爹的主帥,當年隻是因為那場失敗的戰役,被有心人下套,責令回京。
此番與溫子瞻同行,就是這位張麟將軍。
軍鼓敲響。
兩方廝S拼比。
烈日下的黃沙肆起,銅鑼鼓聲下是將士們一顆顆熱血的心跳。
我手持弓箭,站在後方。
任由汗液順著眼皮流下。
直到手中的箭一根根粘黏在敵對的盔甲上,鼓聲漸隱。
我們贏了。
我擦了擦眼角,看著訓練場的將士們歡呼,心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阿爹,你瞧。
我再也不是那個昔日尿褲子的孩子。
軍演結束,人流散去。
溫子瞻站在看臺上,對我揮手,眼底暈開了笑意。
可礙於旁邊都是高官,他隻是微微張嘴,吐出兩字。
大概是「厲害」。
倒是溫年沒什麼顧慮。
他直接從看臺一路跑下來,眼底藏不住驕傲。
「阿娘!你好厲害!不僅騎馬厲害,連射箭還那麼精準!」
赤木達走過來,也豎著拇指。
「不愧是祁將軍之女。」
我點頭含笑。
借此正好側身躍過溫年。
誰知溫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神色不滿地看著赤木達道:「阿娘不要我和父親,是因為他嗎?」
我甩開他的手,冷言回道。
「溫家到底是沒教好你。」
15 國家大事比不上兒女情長。
平定部落之事至關重要。
溫子瞻明白。
所以軍演之後,連同溫年,也不曾再出現我的屋外。
隻是每日都會有一些東西放在屋外的草筐裡。
吃的,用的,甚至一些小玩物。
秋分後,張麟將軍帶兵出徵。
我也申請一同前往。
僅僅四個月,部落被我朝兵馬徹底瓦解。
年關之際,大捷一路八百裡加急送回上京。
我以為溫子瞻也會一同回京。
可是他不僅沒走,就連在上京的老夫人也來了漠北。
那日天灰蒙蒙的,像是蘊含一場暴雪。
門外,老夫人被人攙扶著,裹著大氅走了進來。
她除了有些疲累,倒也沒什麼變化。
她上下打量著我住的房子,輕聲開口道。
「以往隻知道你是祁家旁支的孩子,卻不知你父親竟是將軍,保家衛國,平定四海,乃英雄之後。」
我垂目沒有搭話。
她嘆了口氣,「你嫁入溫家這些年,主母之位做得很好,老身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上京之中貴女之間的那些碎語,將你說得難堪,我兒亦沒有替你辯解幾分,是溫家對不住你。」
我搖頭道:「老夫人不必如此,都是過往之事罷了。」
「自你離開,他不惜自己的仕途,硬生生接了漠北這差事,老身是過來人,怎會不明白他是後悔了。
「從宴席那日,老身就知道你愛子瞻,一眼定情,過去這些年你既說是過往之事,能否再給他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她略顯渾濁的眼看著我,期待著我應下。
像她這樣的世家老夫人,如若不是為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怎會屈尊千裡來我這小小的院子。
我曾恨她,奪走兒子。
可此刻,我早已淡然。
如同我所言,昔日之事早已過去。
連同情愛,怨恨,統統消失。
我站起微微俯身,行了禮數。
緩聲開口道。
「老夫人,當年您選我做溫家兒媳,是因為我長得像堂姐,又是祁家培養的貴女,可以讓溫子瞻好生過活下輩子,也可以讓溫家後宅安穩。
「您說得對,當年我對他確實,一見鍾情,可惜這些情愛在蹉跎歲月,終是半分不剩。
「我走時說過,溫年留給溫家,我相信在您的培育之下,他可以延續溫家香火,襲承溫家清流之譽。
「我能做的都做了,如今我隻想在漠北生活,您高抬貴手,放民女一馬。」
我自小生活在漠北。
與黃沙共舞,與馬匹馳騁。
我並非上京貴女,我是個自在、無拘無束的鳥兒。
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我折斷雙翼,拼著幾分情愛,將自己圈禁在深宅之內。
無人問我想要什麼。
無人關心我過得十分自在。
可昔日種種,我不後悔。
光陰如梭,我隻想為自己過活。
16
老夫人終是嘆了口氣。
她顫著身子,腳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臨到院門外,隻聽到她念叨。
「子瞻,我年歲已大,經不起回來顛簸,上京溫家不能失了主心骨,朝堂之上更是不能放你離職,漠北之事已經結束,你手握兵符,拖延下去,聖上難免生疑,所以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吧。」
溫子瞻的眼底浮上一層水汽。
他堅挺的肩膀,剎那軟下來。
「母親說得是。」
屋外終於安靜了下來。
雪花從天而降。
想起當年我初次見到溫子瞻,亦是這樣的雪天。
他那時一身月白衣,身披黑色大氅。
細長的眉眼透著比雪天還清冷的神色。
隻是看到我的瞬間,有初陽化雪之笑。
後來,我在祁家等到了他的求婚之帖。
深宅之內,我日夜做夢。
我以為這就是我的愛情。
我能依託半生的男人。
有時甚至躲在被窩裡,被自己想象的昔日之象弄得羞紅了臉。
可後來,我夢中的情人親手打碎了我的夢。
雪越下越大。
傍晚時,院子裡站了一個身影。
溫子瞻的頭和肩都被雪花淺淺地蓋了一層。
「阿月……」
他沙啞的嗓音,泛紅的雙眸,連耳尖和鼻尖都凍得發紅,這一切讓我不覺皺起了眉。
「溫子瞻,有必要演一出苦情戲嗎。」
他苦笑一聲回道:「我明日回京,和我一起吧。」
我抬眼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雖乖順賢惠,可一旦做了決定,我大抵是說不動你,可是阿月,我想試試,用盡全力試試。」
他竟然懂我。
阿娘也曾說過我,這樣倔的脾氣一旦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動。
日後可別傷到自己。
我從未想過,從未在意我的溫子瞻,竟也了解我的倔。
「阿月,我隻是反應得慢了些,不代表我不愛你。」
我垂眸苦笑。
自我嫁入溫家,我聽過下人的議論。
當年我堂姐與他青梅竹馬,相親相愛的婚後事跡,幾乎被我聽了個全部。
堂姐怕熱。
夏日裡,他專門打造了地窖,儲存冰塊。
要知道上京之中,有冰窖的世家寥寥無幾。
堂姐有一次手指劃破,溫子瞻緊張地請了郎中。
甚至我聽聞溫子瞻允許堂姐生下孩子後,自己撫養。
可輪到我這,隻剩冷漠疏離。
所以,我知道的,他並非反應慢,隻是他不愛我。
不過此刻,想到這些,我內心平靜如水,毫無半分波瀾。
「溫子瞻,你我夫妻緣分到此,日後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你是溫家郎君,身居朝中要位,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如若你覺得虧欠於我,便好生彌補在溫年身上吧。」
他擰著眉心,似乎不滿意我這般說。
「阿月,我知道你是因為書房那次才將這些年積攢的委屈一下子釋放,和離之事不是你心底之意,如若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回府之後,我不會再讓你傷心委屈。
「來漠北之前,我將書房打掃幹淨,日後你隨意出入, 母親已經同意讓你撫養溫年,你還有任何要求, 隻要你說,我來做。」
溫子瞻的神色坦然真摯。
可惜,遲了。
17
他見我無所動容,握緊了拳頭。
「你妹妹, 沒S。」
我不禁愕然:「什麼意思。」
「她身子確實不好, 染了豆症,祁家人怕傳染,直接將她丟在了郊外,我那時在郊外莊子辦事, 正巧遇到,將她安置下來了, 隻是那一年極其兇險,你又懷了身孕,我怕你……」
「她在哪?!」
「還在上京郊外的莊子, 隻是因為持續高熱, 導致時常不認人……」
「溫子瞻,你是想利用我妹妹引我回去?」
「我沒必要騙你, 你跟我回京, 一看便知,如若我騙你, 你再回漠北也不遲。」
第二天我跟赤木達告別。
他幾番想要開口, 卻隻是說了句「保重」。
路上,溫年很高興。
我不願與他們纏亂, 隻得自己一輛馬車。
歸京之時, 又是陽春三月。
溫子瞻確實沒騙我。
我妹妹還活著, 隻是神志不清,連我都不認得。
照料了她一個月後,有一天晚上,她夢魘。
他不由分說,直接將我推倒。
「生一」我高興地低聲抽泣。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隻要活著, 就好。
我還是決定帶著她,回到最初的漠北。
溫子瞻好似知道我的想法。
回程的路上, 他早已明白, 我和他回不到過去。
今日他來,遞給了我一張紙。
是我與他的和離書。
上面多了他的署名和指印。
「阿月, 欠你的, 還給你。」
「多謝。」
我接過收下。
臨行前,溫年不知道從哪跑出來,SS拉著我的衣角不放。
他哭得嗓子沙啞, 還不停地喊著:「阿娘, 我錯了,你別走。」
我看了一眼溫子瞻,他眼底紅了一片,抱起溫年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夕陽之下, 兩駕馬車朝著不同的方向越來越遠。
一個心如止水。
一個悔不當初。
生S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