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同手同腳地向他走去。


5


 


這場狂歡已經連續了七天。


 


我第一次走向拉魯裡的時候,這個大男孩好像高興瘋了,那發狠忘情的舞姿讓我擔心他會不會把自己的胳膊腿甩出去。


 


等到參與狂歡的人都跳不動了回去休息他依然在繞著我旋轉跳躍,依然喊著:“歐若拉,開心,把傷心丟掉!”


 


也許是這裡太冷,我凍得眼淚都出來了。


 


最後我說他的山茶花掉了他才肯停。


 


花朵已經被這麼多人踩踏得不成樣子,前一刻還喊著讓我開心的人此時五官皺起,蹲著捧起紅山茶的屍體不知所措,好像要哭了。


 


“我三歲就知道不能隨便哭鼻子了,你今年多大?”我失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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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哭。我十九歲今年。歐若拉送的紅山椿S了。我不希望S去。”


 


不希望誰S呢?


 


山茶花?還是……我?


 


我有豐富的哄小男孩的經驗,但是拉魯裡是個大男孩了,我沒法哄騙他。


 


無論他不希望哪個S去,我都無能為力。


 


我選擇避開這個話題,把他拉進帳篷,告訴他,如果他能乖乖停下擦藥我就送他一朵新的山茶花。


 


S神在我的生命盡頭設置了鬧鍾,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響,這趟北極之旅開始前,我買了一束紅山茶放在隨身的便攜式冷藏箱裡,為我隨時可能到來的S亡做陪葬,為我可稱貧瘠的一生做點綴。


 


命運無常,現在它們要先替我哄一位生機勃勃的大男孩了。


 


這一舉動似乎打開了什麼開關。


 


這之後的每場狂歡過後,拉魯裡都會向我討要一朵新的紅山茶。


 


如今已經過了七天,眼看山茶花已經沒了一小半,我決定叫停他這種行為。


 


據我多日奔波打聽,今年北極的夏季大概還要持續一個月,我堅持要看極光,但我的身體很有可能撐不了那麼久。


 


我已經有了S在這裡的覺悟,怎麼也得給自己留一些陪葬品。


 


“不行,我快沒有了,不能再給你。”我嚴肅道。


 


拉魯裡一邊捧著一頂破舊的男式禮帽催促我快些把山茶花放進去,一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蔚藍的眼睛波光粼粼,好像我在說什麼不可理喻的話。


 


禮帽裡還有其他人投進去的錢。


 


這是拉魯裡的生存方式,他跳舞,別人給錢,他再用這些錢向別人換取生活物資。


 


和冒險者或者觀光者們的來來往往不同,他這些年一直居住在這裡。


 


很奇異的堅持,就像這個穿裙子跳舞的大男孩一樣奇異。


 


這裡的壞人不少,可這個俊美的男孩來去自由,笑容常在,似乎沒人敢去招惹他。


 


他像一團謎,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引去全部注意力。


 


“今天開始沒有花給你,我得給自己留點。”


 


我又強調了一遍,搜腸刮肚地尋找有什麼可以安撫為我跳了舞卻沒得到報酬的拉魯裡。


 


無果。


 


他不要我的錢。


 


物資也不要。


 


“歐若拉,為什麼來北極看‘歐若拉’?”他忽然問我。


 


他歪頭看我,眼睛映著光,光裡有我。


 


我再次著了魔,將心聲吐露:“因為一首很喜歡的歌。”


 


從小到大,我能自由喜歡且能得到的東西很少,這首歌是其中之一。


 


我拉著拉魯裡進帳篷給他擦凍傷膏,輕聲向他傾訴。


 


我告訴他這首歌裡的愛情,我告訴他這首歌裡的災難,我告訴他這首歌裡的極光,還有這首歌裡窮盡一生的思念。


 


最後,我說,我其實希望我也能有這麼一個人,我能放心去愛他,不用擔心被漠視厭惡,而他也會回應我,需要我,思念我。


 


話音落下,帳篷裡靜默許久。


 


當我開始不安,思考是不是說了太多的時候,拉魯裡突然說:


 


“歐若拉,你能為我歌唱嗎?”


 


他眼裡溢滿柔軟的期待。


 


我第一反應是恐慌推辭。


 


小時候鼓起勇氣表演唱歌卻被父母說五音不全當眾嘲諷後,我再沒有在別人面前這樣展示自己過。


 


但我很快發現,我在拉魯裡面前並不是很害怕。


 


我突然意識到,拉魯裡不會嘲笑我,打擊我,也不會漠視我。


 


這又讓我擔憂起來,擔心自己的歌聲不夠優美,無法回饋拉魯裡的心意。


 


我在心中快速想出拒絕的話,但對上他的眼睛,脫口而出的卻是歌詞: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


 


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S人又放火


 


你什麼都沒有說


 


野風驚擾我」


 


拉魯裡在歌聲裡彎腰靠近我,帳篷外風聲嗚嗚作響。


 


我大腦一片空白,忘了詞,窘迫地重復著:


 


“野風驚擾我……”


 


野風驚擾我啊。


 


6


 


我的遺願清單裡沒有談戀愛這個項目。


 


明知自己時日無多,我哪能去招惹別人?


 


所以我把最後一項劃掉了,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都不是我現在能想的,我不想害別人為我傷心。


 


所以拉魯裡靠過來的時候,我是有些期待的。


 


我看得出來他喜歡我。


 


即便看不出來,他每次過來找我時周圍人的口哨聲和起哄調笑聲也給足了我提示。


 


我已經給了他花,他卻依然來,就像我第一次和他說話時一樣,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到底看上了我什麼。


 


明明我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我期待他吻我,然後我會狠狠地推開他,兇狠地告訴他我並不喜歡他,他的行為冒犯了我,我決定以後再不見他。


 


可憐的拉魯裡,他一定不知道,這些天,在他賣力為我舞蹈哄我開心的時候,我這個卑劣的人一邊忍不住靠近他一邊卻在綢繆著離他遠遠的。


 


他的眼睛太明亮,他的舞蹈太有生命力,如果他吻我,會灼傷即將枯S的我。


 


S亡已經注定,抱有幻想會讓我平添痛苦。


 


可是他沒有吻下來。


 


他給了我一個擁抱。


 


雙臂環繞過來,力道輕輕的,甚至避開了大部分的身體接觸。


 


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稱之為冒犯的動作。


 


他輕易地擊潰了我的所有打算。


 


我懷疑他是否一如既往地看穿了我。


 


我不敢問。


 


“我認識一位天文學家,他是冒險者,也是極光愛好者。


 


為了紀念他早逝的妻子,他每年都會來這裡看第一場極光。


 


夏季快要結束,等他來了,我可以帶你去找他,請他帶上你。你可以最早看到極光。”


 


拉魯裡狡猾地先拋出了誘人的餌,然後才顯露出一點餌下的鉤:


 


“關於報酬,歐若拉,你不要趕我走,在你看到極光之前,我希望和你相處。”


 


這是一個找不到理由拒絕的報酬,我隻能感謝他中文不好,說的是“相處”,而不是“在一起”,給我留足了餘地。


 


即便他也許想表達的意思是後者,但我可以裝傻。


 


“你是可以洞察人心的雪妖嗎?”我苦笑。


 


“所有人都誇我很聰明,我媽媽也說我能夠靠自己活下去所以才放心離開的。”他有些驕傲地挺起胸膛。


 


“你媽媽……”


 


我咬了咬舌尖,才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詢問。


 


我不能讓自己過多地了解拉魯裡,他實在太有魅力,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陷進去。


 


但是拉魯裡是個勇敢的大男孩,他主動向我袒露他的過去:


 


“我媽媽也是舞者哦,就是她教我跳舞的,這身裙子就是她的遺物。”


 


遺物……


 


我幹巴巴地說:“節哀。”


 


“我並不哀傷,無論是在這裡跳舞還是大笑著S去,她一直瀟灑走在她選擇的路上,我祝福她。”


 


我不擅長關於S亡的積極話題,也對談話突然跳轉到這上面上很無措,隻能借口困了,請他離開。


 


我知道他明天還會來。


 


我緊緊閉上眼,默念最近緊急背誦的金剛經,告誡自己明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被蠱惑著一起跳舞。


 


不,“拉魯裡的裙擺”會跳的種類可多了,魔力防不勝防,我明天必須連看也不能看!


 


我自覺已經做好了打仗的準備,然而當拉魯裡再次站在我面前,他輕而易舉地讓我再次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7


 


這是我第一次見拉魯裡穿裙子以外的衣服。


 


厚實的棉服,結實的絨靴,搭配著手套帽子和圍巾,全身上下裹得隻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鹿一樣盯著我。


 


“我很高興你終於願意尊重一下北極的氣溫了。”我驚訝道。


 


但我警惕地站在帳篷口,不準備讓他有進來蠱惑我的機會。


 


“歐若拉,我像感冒了一樣渾身沒勁。”他悶悶道。


 


我嚇了一跳,完全沒反應過來拉魯裡說的是“像”感冒了一樣。


 


如果拉魯裡真的感冒,以他的脾氣,他絕不會冒著傳染的風險靠近我。


 


但此時的我隻是慌裡慌張地拉他進帳篷,把前一刻的防備全拋到了腦後,給他倒熱水,找感冒藥,測體溫。


 


“還好還好,體溫正常,也許是還沒燒起來,以防萬一你先吃一顆藥,對了,你現在是空腹嗎?有沒有什麼藥物過敏?”


 


他說吃過飯了,沒有過敏藥物,但是一直低著頭抱著懷裡的東西,也不伸手接藥。


 


“你怎麼了?心情好像不好啊,懷裡抱著什麼?”


 


他把東西塞給我,說:


 


“是我媽媽留下的裙子和據說是我爸爸留下的禮帽。


 


我好像再怎麼賣力跳舞也隻能讓你有三分開心,我的媽媽爸爸都是很灑脫開朗的人,希望他們能幫我,讓你開心。


 


唔,希望我們一家人一起能讓你的開心達到及格線。”


 


手裡的東西忽然變得千斤重,我放也不是,還也不是,隻能硬著頭皮,在拉魯裡湿漉漉的眼神中打開包裹。


 


我開始沒話找話:“啊,原來你放錢的禮帽是你爸爸的啊。”


 


他吸了吸鼻子,抬頭看我,說:


 


“也許是。我剛出生時經常被媽媽放在這個帽子裡,她跳舞,我收錢。她說這是爸爸的,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的心沉重起來,腦海裡立刻浮現出眾多不負責任的爸和辛苦操勞的媽以及無辜受苦的娃之類的社會新聞。


 


拉魯裡眼中是全盤託出的純粹與坦然,這更讓我不由得心軟成一攤。


 


他是多麼坦蕩勇敢又開朗的男孩啊,我對自己的過往諱莫如深,他卻已經可以平靜地向別人傾訴了。


 


但我是個人際交往苦手,現在這種情況,我該說什麼安慰他?


 


“歐若拉,不要為我難過,我發誓我小時候很乖很滿足的,媽媽也說她選擇一直在這裡跳舞是出於熱愛,不然早就嫁給富翁啦,媽媽是非常有魅力的女人,為她瘋狂的人很多哦。”


 


我尷尬地收起心思,幹巴巴地誇贊道:“她真厲害,聽起來,她很愛你的爸爸。”


 


“媽媽一路流浪到這裡後選擇在這裡定居,爸爸是冒險者,在這裡暫停,他們認識後很快相愛,隻是爸爸進入北極深處後再沒有回來。”


 


“那,你一直在這裡跳舞,是為了替你媽媽等待你爸爸嗎?”


 


“不,你怎麼會這樣想。”拉魯裡搖頭,“媽媽說過,一個成熟獨立的人不會把自己的選擇強加給別人,無論是和爸爸相愛還是生下我,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與別人無關。


 


在爸爸離開後,她留在這裡也是為了舞蹈和冰雪,愛情隻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會因為這部分把自己搞成一個苦情角色。


 


我當然也不會,我留在這裡,隻是因為我選擇留在這裡。”


 


他說完後帳篷裡靜默良久,我心中悵然,忍不住想,如果我也能這麼灑脫逍遙,是不是就不至於活成現在這副苦情樣子?


 


現成的榜樣就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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