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奴婢生的小奴婢。
我同少爺一起長大,他待我如親妹,說要給我許一個好人家。
可我卻上了他的床,還懷了他的孩子。
1
我是家生子。
娘是沈老夫人的大丫鬟,爹是沈府的花匠。
五歲剛過,沈老夫人就把我指給了六歲的沈庭槐,做貼身丫鬟。
畢竟是家生子,知根知底,用著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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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嬌萬寵的小少爺,是英年早逝的沈大將軍的獨子,沈庭槐。
幼年的時候,他招貓逗狗,招蜂引蝶,今兒個上樹,明兒個下水。
不過沈庭槐最喜歡的事情,還是欺負隔壁已經致仕的王尚書家的小孫女,王翩然。
北疆民風開放,倒也沒有拘著什麼男女大防。
北疆的小姐公子們都在一處上學堂。
因此在一眾英姿颯爽,能把鞭子舞得虎虎生威的北疆女兒之間,柔弱又文雅的王翩然引起了沈庭槐的注意。
王尚書勞苦功高,兩個兒子與兒媳因為卷入了藩王之亂中,早早地過了世,隻留下了個小孫女,眼珠子似地捧著。
王翩然也爭氣,飽讀詩書,就算是小小年紀,也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飽讀詩書?連連,你可沒看見,我今日就揪了一下王翩然的辮子,她可就哭了鼻子!”
沈庭槐此時已經爬到了樹上,他正在摘樹上剛結出來的李子,而我正站在樹下接著。
“少爺,您可別又欺負了王小姐。上次王尚書來,您可是被打了板子的!”
就在幾月前,沈庭槐看見王翩然在習字,就把一隻蟑螂放在了王翩然的字帖裡。
嚇得王翩然大驚失色,尖叫一聲,當場暈了過去。
次日,王尚書黑著臉,來了一趟沈府。
他走的時候,還笑著的沈老夫人立刻就垮了臉。
她先是叫來了我,打了我十個板子。
畢竟主意是沈庭槐出的,蟑螂是我放的。
“連連,我知道這主意定然是那個臭小子出的,但你身為他的貼身丫鬟,自然應該規勸著主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能總是跟著這臭小子犯渾!”
她又叫來了沈庭槐,讓他跪了一天祠堂,晚上還要去給王翩然賠罪。
晚上,沈庭槐提著糕點,我捂著屁股,一同去上門請罪。
我倆到王府的時候,王翩然頂著烏黑的眼圈,說道: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沈庭槐你雖然嚇到了我,但也算個君子。”
“彼此坦蕩,便是君子之交。”
2
我十五歲,沈庭槐十六歲的時候,王翩然也十五歲,該及笄了。
我是個丫鬟,我娘給我打了個簪子,插在頭上就好了。
王翩然是大家閨秀,她的及笄禮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我記得,那天王翩然穿著一件紅色的廣袖雙蝶流蘇襦裙,腰間系了數十個玉佩,走起路來叮咚作響,美麗得不可方物。
我看直了眼睛,悄悄戳著沈庭槐的手臂:“少爺,王小姐今日可真好看。”
沈庭槐沒有回答我,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王翩然。
當王翩然簪好了頭發,有好事的賓客問起翩然小姐是否許了人家的時候,沈庭槐的瞳孔猛然縮緊。
王尚書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老夫我就這麼一個孫女,還想多留幾年。”
沈庭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我這隻知道招貓逗狗的傻少爺,連什麼時候喜歡上了王翩然自己都不知道,可我知道。
在他每日和我講今日那王家的翩然又被夫子誇了那一手好字的時候。
在他每旬都打著幼時不小心嚇到了王小姐所以去探望的時候。
在他每月都會不經意地從京城的商隊買一盒王翩然最愛吃的蓮花酥的時候。
我早就知道他喜歡上了王翩然。
誰會不喜歡呢?
她是京城來的大家閨秀,溫柔,善良,端莊知禮,進退有度。
當我被夫人打了十個板子捂著屁股還和沈庭槐去找她賠罪的時候,她讓人給了我上好的金瘡藥,還給了我一套很軟很香的褥子。
她問:“疼不疼?墊在床上就不會那麼疼了。”
若是她能來做沈庭槐的妻子,我想沈庭槐和我都會很高興。
沈庭槐心願得償,而我也與王翩然算是熟識了幾分,知曉她應該不是個會折磨下人的主母。
做丫鬟的,最怕遇見會磋磨下人的主母了。
等我到了年歲,我就去求少爺和王翩然,讓他們把我許給夫玉做妻子。
夫玉是王翩然撿來的,現在他有了一身武藝,是王翩然的隨身侍衛。
每每看見他我都在想,當初那個小瘦猴兒如今也已經長成了有著寬厚肩膀的少年,果然王家的伙食會比沈家好一些。
正想到這裡,給王翩然賜婚的聖旨到了。
3
不是沈庭槐。
也不可能是沈庭槐。
他是將軍的獨子,沈大將軍雖已經身故,但六萬北疆軍都依舊願意聽沈家的號令。
王尚書是文官清流之首,雖然已經致仕,但朝中超過一半的文官都是他的門生。
沈庭槐可以娶任何人,就是不能娶王翩然。
沈家不能通過姻親,引起皇帝的疑心。
晚膳時,沈老夫人把這些掰開了揉碎了講給沈庭槐聽。
沈庭槐用筷子扒拉著碗裡的飯,眸色暗沉。
等老夫人走了,沈庭槐叫住我,遞給我一封信:
“連連,你把這個送給王翩然。”
“不要讓母親知道。”
我熟練地鑽進了沈家的狗洞,結果在狗洞的出口遇見了也正準備翻狗洞的夫玉。
“我家少爺……”
“我家小姐……”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上也拿著一封信,我們默契地交換了信。
“我們小姐還說,大丈夫生於天地間,須得建功立業,怎能在這些小情小愛上蹉跎歲月?”
然後他又說:“連連,你要保重。”
這是夫玉對連連說的話,不是王翩然對沈庭槐說的話。
沈庭槐看過了信,就用燭火燒了。
“大丈夫當建功立業……”他喃喃道,“那三皇子又建了什麼功,立了什麼業呢?”
聖旨給王翩然指的就是三皇子洛子勉。
但因為中宮剛剛薨了,三皇子還有三年孝期。
因此王翩然需要先入宮做五公主洛子冉的伴讀。
當今皇上共育有三子二女。
大皇子與二公主早夭,五公主洛子冉與四皇子洛子晟都乃貴妃所出的同胞兄妹。
三皇子洛子勉雖然是中宮所出,佔了個嫡出,雖然才幹平庸但德行算是出眾,因此儲君之位至今還是空懸。
王翩然喜歡沈庭槐嗎?
應該是喜歡的吧。
他們打打鬧鬧的歲月裡面,她有高興,有驚喜,有生氣,有紅過臉,但她從來沒有對沈庭槐不理不睬。
她是京城來的官家小姐,她的情感都是含蓄而內斂的。
她不會對沈庭槐說,我喜歡你,我們一起跑吧。
她隻會說:“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建功立業,勿要蹉跎於小情小愛之上。”
也難怪。
王尚書是開國功臣,為了先帝的大業折了自己的兒子兒媳,由他教養出來的小孫女,自然是心懷家國,胸懷天下。
怎能因為這一點青梅竹馬之情,就忘記了自己的來處?
她是開國功臣之後,是文宮清流的遺孤。
無論哪一個皇子娶了她,就是收攏了一方的勢力。
而皇帝,也不會允許她嫁給另外的人。
無論是武將,還是文官。
她必定會嫁給某個皇子的。
因為她是王翩然,不是李翩然、趙翩然。
隻是沈庭槐一直不敢想,也不敢問。
但這一天也終究是來了,王翩然要回京城了。
沈庭槐踩在我的肩膀上,雙手撐著牆,遠遠地望著王翩然的馬車駛向南方,最後留下兩輪車轍印,落下一聲嘆息。
我知道夫玉也走了。
他要保護他的主子,我要伺候我的主子。
“連連,她會快樂嗎?”
我想起老夫人給我的十個板子,屁股還有些疼。
作為貼身丫鬟,我應該規勸著主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少爺,若您真心愛慕王小姐,不如如王小姐所言,去建功立業一番。若是她不快樂,您到時候用功勞給皇上換一個她的平安,想必也不是難事。”
沈家是簪纓世家,但到了這一輩,沈家除了沈庭槐以外,沒有了別的男人。
如今,掌管六萬北疆軍的虎符在沈老夫人手裡。
隻等著沈老夫人百年之後,這北疆軍可以不費一兵一刃地回到帝王的手中。
皇上也不允許沈家再出將軍了。
所以沈庭槐現在是個紈绔,是個小霸王,是個混賬東西。
但現在這個紈绔,開了眼,啟了智,鐵了心,昏了頭。
他要去考科舉。
4
科舉四年一次,無論官家子弟還是平頭百姓,都可以憑本事魚躍龍門。
去年剛開了科舉,下一次科舉是三年後。
剛好是先皇後孝期結束,王翩然要與洛子勉成婚的日子。
沈庭槐想要去考個狀元郎,求天子恩典,當個京官,而不是在北疆,任由思念瘋長,卻杳無音訊。
就算不能和王翩然成婚,他也想近一些。至少在京城,可以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書寫這樣的傳奇需要多久呢,四年就夠了。
沈庭槐要考科舉,可是苦了我了。
雖說沈家已經是對下人頂頂好的人家了,冬夏皆會裁新衣,春秋皆有賞錢,年歲時節還會讓我們有幾日休沐。
但沈庭槐每日卯時起,醜時歇,而我作為貼身丫鬟,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他早上要喝新鮮的豆漿,我要去集市上買豆子再磨;夜裡要喝剛泡好的決明子,我要時時刻刻燒著水,直到他睡下。
他挑燈夜讀,一燈如豆,我站在他身旁昏昏欲睡,上下眼皮子打得難舍難分。
我娘還打趣我:“少爺和連連,這算不算紅袖添香了?”
娘啊娘,誰家紅袖添香的時候是打著哈欠添的?
好在,沈家不會克扣我的口糧。
沈老夫人見沈庭槐沒有再招貓逗狗,倒也高興,連帶著賞了我好幾兩銀子。
算了,看在沈老夫人給了我銀子的份上,其實我也是願意伺候沈庭槐。
因為他好相處,也不會打罵我。
聽我娘說,京城裡的奴婢們常常被主家打罵,甚至打S也是常有的事情。
在京城裡面,奴婢也就隻是一個物件,壞了最多賠點錢。
北疆的第一場雪飄下來的時候,沈庭槐帶著我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我有些害怕。
因為以前在五公主府上伺候的南音姐姐告訴我,京城,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打S奴婢的是常有的事情。
那丫鬟S在主家面前,主家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我問沈庭槐:“少爺,到了京城你會打S了我嗎?”
沈庭槐挑起好看的眉頭,似乎是被我這話逗笑了:
“若是我打S了你,我娘和我祖母怕是要打S了我。我們沈家當年也是伺候人的下人起家,怎麼會如此?”
在沈老將軍還沒做將軍之前,也隻是個伺候先帝的小廝,拼著自己的一身武藝與謀略,硬生生變成了大將軍。
“連連,你們一家人伺候了沈家一輩子了,等我進了京城,中了舉,我就去給你找門好親事,以後不再為奴為婢伺候人。”
“你還記得王翩然身邊的夫玉嗎?我覺得那倒是個好的。等到了京城,我再替你去問問。”
他一提夫玉,我就羞紅了臉。
南音姐姐,你說錯啦,京城可怕,但是沈家不可怕,沈庭槐不可怕。
5
沈庭槐從考場回來,無視了我給他準備的一桌子菜,隻是吩咐了不許人來打攪,回了自己的房裡蒙頭就睡。
我知道,這三四年幾乎是快把他的心力給耗光了。
他誦著君子之道、治國之道,心裡想著遠在經常的王翩然,肩上扛著強弩之末的沈家。
沈夫人語重心長地拉著他的手:“兒啊,你若是能考上科舉,沈家才能延續往日的風光,這是好的;但若你考不上,我們隻能,韜光養晦,另謀他路。”
所以他在這三年裡日日勤勉,不肯歇一日。
對外隻說愛慕王小姐,想去京城求天子恩典。
但他身上肩負的沈家重任,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真的愛王翩然嗎?
愛。
但也和王翩然更愛王家一樣,他更愛沈家。
我們北疆人,愛誰都會明晃晃地說出來,但他們是世家之子,他們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到最後,也隻有一句建功立業,振興家族。
我上街採買的時候,有聽到闲話的舉子說,沈老將軍家的孫兒,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郎,先祖有軍功,自己又是狀元郎,那可是潑天的富貴。
真高興,若是沈庭槐真的考中了這個狀元郎,就可以入朝為官,為沈家掙個前程。
不必三代而亡。
沈庭槐睡了三天三夜後,外面敲敲打打來了一隊人。
為首的那一個面白無須,聲音尖細,倒像是宮裡的人:“姑娘,這裡是沈庭槐沈舉子的住處嗎?”
我點了點頭:“科舉尚未放榜,貴客到此,有何貴幹?”
他作揖:“姑娘,沈舉子有大喜,快去請他出來吧!”
我被這宮裡的舍人弄得丈二摸不著頭腦,上樓的時候正碰著睡眼惺忪的沈庭槐:“連連,我餓了,吃什麼?”
那舍人本來尖細的聲音又拔高了幾分:“沈舉子,有大喜,快來接旨!”
沈庭槐揉了揉眼睛,也是滿臉狐疑,但他依舊跪下聽宣。